事情比叶筝预想的还要顺利。
她回到上城区后,并没有受到什么诘问,皇室正忙着追捕赛拉,赛拉逍遥一天,就是把皇室脸面踩在脚下一天,而教廷正焦头烂额处理着突然爆发的舆论。
这次不仅是教皇个人的名誉陷入危机,整个教廷都被牵连其中。
目前教廷的重要收入来源之一是向百姓发行安平劵,最近这些年诡域越发猖狂,人们渴求着神迹再次出现,温简利用百姓恐慌的心理,宣称安平劵是由他亲自向希望神祈祷降福打造的,得神明许可后用龙骨的力量对其浸染,安平劵带在身上可震慑诡域怪物,代表了神明的庇佑。
发行之初,教廷特意找了一些人造势,平民贵族都有,仿佛安平劵是什么极其灵验有用的东西,平民带在身上可以远离诡域侵扰,贵族带在身上可以增强运势。
可身为教廷圣女的叶筝一清二楚,那些都是普通纸片,什么用龙骨的力量对其浸染,叶筝没有在上面感受到一丝龙骨的力量。
一张安平劵不算太贵,下城区居民咬咬牙还是能一个月买一两张。
而贵族买起来更是随意——那些上城区的家伙未必相信安平劵,不过这可是一个贿赂教廷和教皇的好办法,于是上城区的有心人大量购入,下城区的百姓听说了大人们的热衷,更是对安平劵深信不疑。
这就是温简的狡猾之处。
运气好时百姓们会庆幸自己买了安平券,将这段时间的平安顺利归功于安平劵,运气差时也无法怪罪于它,毕竟安平劵不算多么昂贵,又怎么能奢求它拥有完美的效用呢?
叶筝将手里的纸劵一撕,刻印在纸劵上的头像顿时裂成了两半,撕裂了纸劵上男人温和的微笑。
她毫不在意地一扬,碎纸落在地上,又被她轻轻踩了过去。
温简太贪婪了,要是他当初不用自己的头像作为安平劵的标志,现在下城区也不会到处是安平劵的碎纸屑。
谁会相信这样一个残忍虚伪的男人能够给人带来庇护呢?
叶筝走出房间,迈入走廊,正好迎面碰上了叶笛。
男孩朝着她露出了一个刻意的笑容,走过来搂住了她的肩膀,自以为毫无破绽地故作关心道:“姐姐,我听说了教廷的事情,你现在一定很不好受吧?本来你得了皇太子和父亲的青眼,再加上圣女的身份,贵族小姐里谁能比你风光呢?现在唉,都怪那个什么赛拉!”
赛拉已经彻底在帝国成为名人,原本她是让所有人恐惧的暴徒,肆无忌惮杀虐贵族、挑衅皇室、控制皇子,可现在因为处刑事件,下城区对赛拉的态度已经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叶筝不着痕迹地拍开叶笛的手,笑着道:“放心,我现在心情还不错。”
叶笛露出了一副“你一定在逞强”的表情,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和并不怎么隐蔽的窃喜。
他安慰道:“好啦,我不提姐姐你的伤心事了,我很快就要去皇太子那里工作了,就算是教廷式微,也不会连累到我们叶家的。”
“那小笛可要加油了,只要带着虔诚的心努力工作,无论是在教廷还是皇室,都会得要想要的结果。”
叶筝依然一副好脾气的姐姐模样,一边伸手帮叶笛整理松垮的领结,一边语重心长道。
忽然女孩的手一用力,叶笛只觉得脖子差点被系带绞断了,窒息了一瞬,他刚要忍不住破口大骂,叶筝用温柔的语气堵住了他的话。
“皇太子不喜欢自己穿的松松垮垮的,大概也不喜欢别人这么穿,他面前任何一个细节都要做到一丝不苟,不然……”
听着姐姐的话,叶笛几乎屏住了呼吸,一下子回想起那些关于皇太子暴虐的传闻,陷入了对未来不太美妙的想象中。
“不然,皇太子很可能会把你开除呀,所以从今天起就调整好状态吧。”
叶筝忽地轻笑了一声。
“——看你担心的,以为皇太子会随便杀了你吗?”
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的,不过看着叶笛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叶筝就不打搅他对未来的期待了。
叶筝手里飞速打了一个死结,叶笛短促地“呃”了一声,像一条突然被丢上岸失去了呼吸的鱼,她满意地看着脖子被紧紧束缚住的弟弟,一向轻佻的男孩终于笑不出来了。
一旁的叶繁景不知何时也下楼了,对着眼前姐弟友爱的画面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叶筝,这几天要好好休息啊,有什么事情都请假吧,我的女儿遭受了那样的苦难,就算是教皇也不能命令你继续工作!”
叶繁景面容严肃,言辞间是少见的维护之意,俨然是一个关心女儿的好父亲。
“唔,是皇太子找我有事,或许还想要询问诡域里的更多细节。”
“啊……这样啊,那是好事,皇太子最近受到那样的惊吓,我们确实该表示一下,配合调查。”
叶繁景的头低了一些,严肃的面容划过一丝尴尬。
叶筝微微垂首,掩饰眼底浮现的一丝笑意,她贴心地揭过这个尴尬的话题,问起了父亲最近得意的事情,“听说帝国最近要组建特殊机构,负责统筹对付高危诡域,说是对皇室和教廷的骑士团都有指挥权呢。”
提到这个,叶繁景又微微把头颅抬高了一些,笑容自然了起来,“是啊,这可是上城区力量洗牌的标志,实打实的军权。”
这次的血色诡域事件,不仅死了多位贵族子弟,连皇太子都差点死在里面,凶手逍遥法外,皇室和教皇的面子一同被踩在地上,皇帝震怒,一连罢免了多位相关人员的职位,连骑士团团长都被罢免了。
叶繁景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机会,他已经看出来了,皇帝不仅是因为愤怒,也存了削弱那些大贵族的心思,现在皇帝不正是需要他这样有才能、身份地位又合适的人?
他看着女儿温柔可亲的面容,还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她会帮父亲和弟弟走向更高的位置的。
本来叶繁景还有些责怪叶筝,要不是她在那个广场激怒了歹徒,教皇也不至于陷入目前的困境,现在教皇没空处理,可是等他回过神,未免不会降罪于这个闯祸的圣女,到时候有可能连累整个叶家。
可现在来看,这未免不是件好事。
这次舆论发酵一发不可收拾,听说那些平民肆无忌惮地挥舞印着教皇头像的安平劵,在教堂门口讨要说法,其中难道没有皇室在其中推波助澜?
现在教廷有式微的架势,而叶筝在这次的事情里有救了皇太子的功劳,又在无形中推动皇室削弱教廷的行动,听说皇太子殿下也对她另眼相看,在这个关头,绝对能让皇室注意到叶家的存在。
“小笛,你姐姐身体还没缓过来,你过来送姐姐一起去皇宫,好好照顾她,记得和皇太子好好打招呼。”
叶笛正摆弄着让他喘不过气的领结,忽然被父亲推了一把,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
本来听说学校里在招揽皇太子的亲卫队,他还想要去试试,可今天听到叶筝提起皇太子的难伺候,他一下子打消了想法,一点都不想要去面对比他还骄纵的皇太子。
“我才不去,她哪里不健康了?我看她好得很——啊!”
叶繁景瞪着眼睛,甩了儿子一巴掌,彻底把叶笛打懵了。
他失望地看着儿子,叶笛天赋虽然比叶筝高,心智却幼稚得长不大似的,再这么下去,就算他为这个蠢儿子铺好路,他也只有在名利场上任人摆布的余地。
叶笛不可置信地捂住脸,失望地看向父亲——为什么父亲会为了叶筝打他!他难道不是父亲最喜爱的孩子吗?
叶筝默默地看着这场父与子的大戏,心里觉得滑稽极了,又不能笑出来,让她憋得有些难受。
等到两人的目光在失望、悲伤、期待等复杂情绪中百转千回后,叶筝终于站了出来,缓和着气氛道:“叶笛,陪我走一趟吧,送到大门外就行,皇太子殿下或许也不愿接见别人。”
“父亲您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礼物问候殿下,相信殿下会对叶家的礼数感到满意的。”
叶繁景看着知趣识礼的女儿,对不成器的儿子的怒火消散了一些,总归叶笛还有一个好姐姐。
虽然他偶尔会对女儿的过于聪慧感到心里刺挠,但叶筝终归是叶家人,就算她日后脱离圣女身份嫁人,叶家也是她最大的依靠,她有什么理由不提携家族呢?
想到这,叶繁景看着姐弟二人离去的背影,露出了宽心的笑容,转身回到书房,继续琢磨最近上城区复杂的情况。
大门外,叶筝撩起长发坐进车里,叶笛不情不愿地跟着坐进来。
车子缓慢启动,叶筝看着车窗上隐隐约约的倒影,叶笛正偏着头,仿佛还沉浸在父亲对他动手的悲伤中。
如他们所想,作为叶家人她当然会帮助他们爬得更高。
毕竟直接监视皇室和皇太子是一件难事,可是监视叶繁景和叶笛就简单了。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让叶筝手里握着的牌一下子多了起来,她要斟酌着,将每一张都打出最好的效果。
这次教廷圣女为了皇太子冒险进入诡域救人,被凶恶的歹徒抓走,差点众目睽睽之下死在暴徒的处刑中,现在还可能被教皇迁怒。
都这么凄惨了,塞克斯可是欠了她天大的人情,她要提醒他做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就算塞克斯不懂也没关系,他的身边人会懂得道理的。
看这次舆论发酵的速度,皇室似乎对温简当这个教皇不太满意。
不过对她这个贴心的圣女应当是没什么意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