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08)
夏岚从崇城大学回来,恰好在车库碰上在沈老先生处吃完晚饭的谭如意和沈自酌。
谭如意站得离沈自酌的车子有些距离,手指捏着提包的袋子,低垂着头,融在夜色之中。
夏岚停下车,喊了一声,谭如意回过头来看她,“夏岚。”
夏岚将车子停入车库,走到她身旁,朝着沈自酌车库的方向看了一眼,“怎么这幅模样,沈自酌欺负你了?”
谭如意笑了笑,“没有。”
夏岚还要再问,沈自酌已经停好车往这边过来了。
夏岚同他打了声招呼,他神色平淡,倒瞧不出什么异样。
夏岚挽着谭如意的手臂,跟在沈自酌身后进了电梯。
沈自酌定定地看着前方,而谭如意只低头盯着脚下,两人之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夏岚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被自己吓了一跳,扭头盯着谭如意,想从她身上看出点端倪。
很快到了沈自酌住的楼层,谭如意打算跟着出去,被夏岚一把抓住了,“沈先生,你先回去,我跟如意说几句话。”
沈自酌扭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出电梯。
电梯合上一路往上,夏岚松开谭如意,“你跟沈自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
“你别骗我,都写你脸上了,”夏岚细瞅着她,忽凑到她耳边低声问,“你们是不是……那个了?”
谭如意转头看她,疑惑问道:“哪个了?”
“就是……”
谭如意省过来,脸噌一下涨得通红,“你不要乱想,怎么可能,没有的事!”
夏岚倒显出一副失望的神情,“我还以为你昨天穿的那身衣服,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呢。”
谭如意一时没说话,电梯到了夏岚住的楼层,她跟着出了电梯,方才开口:“昨天沈先生喝醉了,是唐舒颜送她回来的。”
夏岚一惊,“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我就说这人看起来哪里像是会善罢甘休的,简直防不胜防。”
谭如意将唐舒颜的话复述了一遍,夏岚听了只差骂娘,“你别听她胡说,沈自酌但凡对她有一丁点的意思,也不至于两人耗了十年,还没丝毫进展。”
“可她并不是第一次来沈先生的公寓……”
“这我不清楚,但一个人来是来,一群朋友一起来也是来。
沈自酌这样的人,未尝不知道瓜田李下。”
谭如意仍有疑虑,“夏岚,你说……唐舒颜和沈先生有没有……那个……”
夏岚笑了一下,“绝对没有,要真有,早拿出来炫耀给你致命一击了。”
她静了一会儿,“那你听了这些话,怎么做的?”
“我……”谭如意抬头看了看夏岚,又立即移开目光,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我早上的时候,打算付他房租……”
夏岚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你……唐舒颜说那些话摆明了让你自乱阵脚,你也真听话,自觉地往她挖好的陷阱里跳。”
谭如意咬了咬唇,脸上显出几分难堪,“我总觉得,要是这笔钱不清不楚,我跟沈先生的关系,也会不清不楚。”
夏岚笑起来,“傻不傻,男女关系要的就是不清不楚。
真一笔一笔算清楚了,就是唐舒颜和沈自酌那样了。”
谭如意没吭声。
“你心里怎么想的,沈自酌会怎么想,其实我都很清楚,你自己也很清楚。
可你要是想跟沈自酌把关系发展下去,现在就不是提钱的时机。
很多事,一提钱就伤感情了。”
谭如意只低头看着脚下,夏岚看了她一眼,“就看你自己想怎么做。
沈自酌是良配不假,可要是你自己都不坚定,我就更不好违心说什么了。”
她顿了顿,“其实有时候,男人就像长在高枝上的果子,你够不着,可以跳起来;跳起来还够不着,那就不妨架个梯子;架梯子都够不着,那就连根挖起来,栽到自己庭院里。”
谭如意细细咀嚼她的话,却越想越乱。
夏岚拍了拍她的肩膀,替她按了电梯下行的按钮,“好了,先回去吧对了,你有没有沈自酌的电话号码。”
谭如意抬眼看她,“你是不是想……”
“你放心,你俩的事我绝对不插手,顶多有时候顺手推一把。
我要他号码有别的用。”
谭如意这才掏出手机,将号码发给了夏岚。
到了楼下,开门之前,谭如意朝着走廊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牛角样的月亮悬在对面的楼顶上,起了层毛边,月光溶溶,也像是浸了水。
她叹了口气,心说沈自酌哪里是高枝上的果子,分明是眼前的这轮月亮。
你看得到,你沐浴在他的光芒之中,但你即便跳起来,即便搭梯子,他仍然悬挂在那里,摸不到也够不着。
谭如意隐约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特别晚上一个人面对一桌子菜,而对面座位是空着的时候。
两人的关系一瞬间跌至谷底,仿佛回到了刚“结婚”的那个时期。
谭如意觉得自己并不那么在意,这事儿本该如此。
但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却一点一点沉淀,巨石似的压在心里。
她直觉自己应当同沈自酌倒个歉,但话到了嘴边,又被自己咽了回去。
一个人要是一直吃不饱,倒也无妨;可你让他吃了一段时间的美食珍馐,又忽然断了他的粮,这滋味才格外难捱。
这样焦虑犹豫着,日子一天一天往后,一晃就是两周。
周五傍晚,谭如意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家,一打开门忽见沙发上正站着一个小胖子。
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沈自酌恰巧从卧室出来,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晚上出去吃饭。”
正捏着遥控器站在沙发上的小胖子转过来看了谭如意一眼,又仰高了头转回去了。
“子轩,把电视关了,书包收好。”
谭如意这才明白过来,眼前这胖得脖子都找不见的男孩儿,就是沈老太太一直提及的沈子轩。
想来今天晚上的聚餐,就是跟沈自酌大嫂一家了。
谭如意回卧室换了身衣服,出来打算去浴室洗把脸,沈子轩尖细的声音忽然叫起来,“哈哈哈二叔你快看谭如意的衣服,这什么颜色啊,我家保姆都比她穿得好!”
谭如意心脏像是给刺了一下,脸上仍是面无表情的,只当没听见,脚步稍稍顿了一下,复继续朝着浴室去。
刚迈开脚步,沈自酌忽几步走上前来将她手臂抓住了,谭如意脸上的难堪一时绷不住,使劲一挣,没挣开,扭头去看沈自酌,气恼问道:“做什么?”
沈自酌面上似是罩了层寒霜,紧盯着沈子轩,“跟阿姨道歉。”
沈子轩“嘁”了一声,“不是吧二叔,这么较真?”
“快道歉!”
沈自酌声音极冷,身上透出一股让人无法呼吸的迫人寒意。
沈子轩明显有些怕了,但十来岁的孩子,正是顽皮的时候,大人说往东,他偏要往西。
他头仰得高高的,“我不道歉,我又没说错话!她本来就穿得很丑!这么穷酸的一个人,有什么资格做我二婶!”
谭如意又使劲挣了挣,仍是没挣开,反让沈自酌拽得更紧。
她到底是女人,面皮薄,又涉世未深,即便这些年早就修炼得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可别人私底下如何说都无妨,当着沈自酌的面直接揭她的短,简直像是剥光了她的衣服将她推到人群之中,“沈先生,你能不能放开我。”
她声音短促,不觉带了丝哭腔。
沈自酌低头看着她,谭如意将脸别过去,避开的他的目光。
僵持了片刻,沈自酌忽拽着她走去卧室,将门“啪”一下关上,这才松开手,望着她泛红的眼眶低声道歉,“对不起。”
谭如意狠狠抽了抽鼻子,“没什么对不起的。”
沈自酌伸出拇指,指腹轻轻贴着她的眼角,轻轻一抹,声音不自觉放得更低,带了些抚慰的意思,“那就别哭了。”
“我没哭。”
一开口眼泪却落得更快,啪嗒啪嗒只往下掉。
她立即紧紧捂住嘴,低头避开沈自酌的注视。
其实也未见得有那么委屈,可安慰一个人的时候,什么话都可以说,唯独不能说“不要哭”。
好像十数年来遭受的苦闷一瞬之间都在心里翻涌,明知不能让沈自酌看笑话,还是丝毫克制不住,越哭越带劲,紧捂的手都盖不住越见激烈的哭声。
沈自酌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捂在嘴上的手拉开,而后握紧了,往后一拽,将她按进自己怀里。
衬衣的胸膛处渐渐被濡湿了,带着一阵灼人的温度。
沈自酌手按在谭如意肩上,忽想起喝醉的那晚,也是这样的温暖,柔软,还带着一股叫不出名的甜香。
他不由又用了几分力道,将她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