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好像是个深水炸弹,炸得沈妄一瞬间不知所措。
他要在这种情况下被迫着说点什么吗?
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妈的,他也是第一次啊。
“沈妄呐,妄呐!”
街后面一个环卫奶奶亲切地喊着他,这语气让迟三穗差点以为沈妄是她老人家亲孙子。
“等一下。”沈妄大步走了过去,然后迟三穗听见他们独具特色且让人忍俊不禁的对话。
环卫工刘奶奶视力超群,一点也不像六七十岁的人。在如此昏暗的路灯下依旧看见了沈妄额头上的红肿,那位置有点靠近太阳穴。
她十分心疼地摸了摸:“哎呀小心肝,又是到哪磕着碰着了啊,没折腾到眼睛吧?”
沈妄乖巧地弯了腰配合老人身高,简单地回:“没呢,不疼。”
“这怎么能不疼呢,都流血印子了啊。”刘奶奶放下身后的垃圾车,又拍了拍他的肩:“既然没伤到眼睛,那看见奶奶拉车上坡,怎么变瞎子了啊。”
迟三穗还没从邻居奶奶的关心问候中缓过来,就猝不及防听见这话,搞了半天是想喊她同桌帮忙拉车啊,这奶奶花样还挺多!
“可不是嘛,现在看见了。”沈妄上道地拉起了后面的垃圾车,拉到坡上。
刘奶奶仿佛有耳背似的,站在几米远的坡上声音毫不控制:“那个小姑娘是新耍的朋友伐?可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拿刀捅人肚子了啊,多吓人啊!”
迟三穗:“......”
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总感觉那一处现在凉嗖嗖地刮着冷风。
一段小插曲过去,之前那种诡异又严肃的气氛好像缓解不少。
沈妄站在那停了几秒,他站得笔直,像她曾经在加州看过的约书亚树,疏离又带着不可侵犯的清冷感。额前碎发半挡住眼睛,甚至让人分辨不出来他的目光停留在哪。
迟三穗其实对自己挺有认知的,至少比她妈葛烟认得清自己,她不可能会活成葛烟那种讨好型人生。她觉得自己就是一长得还行,成绩很好,家境也算富庶的......脸盲症少女。
所以这样的她可能在同龄人眼里算不得差劲,她也不是没被人追过,并非对感情这种事情一窍不通。
沈妄无疑是她回国以来走得最亲近的人,虽然他在外的名声很唬人,但迟三穗接触到的他却完全不是那样。
她三番两次驳过他校霸大佬的面子,在校友面前装成是他大哥,他十分配合地没有拆穿,更没有秋后算账。
听见她被何溯刁难,他二话不说直接去和何溯打了一架。即使之后颜如玉和她解释说这是沈妄一贯的风格,校霸是个护短的校霸,是个有尊严底线的校霸,从不允许启才一中的学生被欺负。但不管怎么样,这也算是承了他的恩惠。
包括今天在网吧打游戏,在天台喝酒,他对自己也一直照顾有加。甚至因为自己被纹身哥推了一下,他就把人狠狠地揍了一顿,尽管池三穗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那个掉落在地上的鼠标......
好像这些事情全都累积起来,就会觉得他对自己确实挺不错的。或者说这个打架时狠戾的少年,在他心情不错的另一面其实算得上是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人,比如刚刚那个奶奶这样哄骗他拉垃圾车,他也没说废话照做了。
纵然沈妄在她面前经常说些骚断腿的话,但以他懒散的性子来看,这些玩笑话都有个度,不至于让人生厌。
他在迟三穗眼里就是一个对人疏离却有礼貌,玩世不恭却很可靠的少年。
迟三穗自我感觉是个理智少女,当然偶尔也自恋过,也想过什么“霸道校园扛把子爱上我”的玛丽苏故事。
沈妄对她这么好,以她贫瘠的想象力来看,只有两个原因。
一:她入了沈大佬的眼。
二:沈大佬觉得她这个安静的同桌还不错,可以做个朋友。
姓迟的难得自恋一次,她盲猜了是第一种可能性。
等沈妄走到她面前,她接着刚刚的话题问:“如果真的有的话,说出来你的诉求吧。”
迟三穗满脸真诚,眼里传达出她的内心想法:大声说出来吧,我会看在你是我同桌的份上,拒绝得委婉点的!且绝对保密,不丢你启才沈大佬的面子。
妈的,诉求个几把。
沈妄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她脑门上,带着些恶劣的报复感讥讽道:“老子图你没发育?图你脑壳全是水?还有所图谋,回去洗洗睡吧。”
迟三穗捂着脑门往后退几步,好了,她瞎猜猜错了,终究是她不配!
但莫名松了口气,这样很好,她能多一个朋友了。
迟三穗装模作样地哀嚎了一声:“你要死啊!”
“我试试能不能拍出你脑子里的水,一天天的不好好学习专想些风花雪月。”沈妄十分道貌岸然地瞎扯胡诹,话语听起来像个教导主任。
“有所图谋又不一定指风花雪月!”迟三穗揉着红红的脑门反咬一口,玩着文字游戏。终是语气正经了点,“沈妄,我觉得你人挺好的,和你做同桌我很开心。”
他妈,又来张好人卡,沈妄不爽地嗤了一声没说话。他眼角微垂,清俊的五官带着点疏懒味,表情看起来更凉薄了。
迟三穗的手机响了两声,估计是这么晚没回去,葛烟要和她视频。
她挥了挥手:“我回去了,周一见!”
沈妄眼皮也没掀,声音淡漠:“再见。”
而后看着少女轻快的脚步往前走,他轻啧了一声,演技真烂。
想起刚刚迟三穗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脸上就差刻上几个大字:“老子不喜欢你,接完好人卡快滚”。
连掩饰都没有,这是有多嫌弃啊。
沈妄对自己皮相其实没太大感触,从小也没因为脸占上什么便宜,女孩子追在身后反倒让他厌烦。江然他们总说以前他长得还阳光点,现在人越来越懒散,眼神空洞,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实在不像个十七八岁的男生。
迟三穗就和他正好相反,尤其是不在学校的时候,穿衣风格都很有特色,整个人灵动的很。做事很清醒,有点小执拗和自己的小聪明。脑子也稀奇古怪的,乱七八糟的鸡汤,一本正经地搞笑,好像对这世界拥有最大的善意。
“可惜了,还挺勾人的。”他看着那个娇俏的背影低喃了一句,心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坠了下来。
但那遗憾的情绪也只是一瞬,他很少执着地追求一样东西,反正最后都没得到过。
沈妄想,自己这种烂透了的人,是无法好好接住神明的礼物的,不碰也比较好吧。
前面灯火通明,他再一次落荒而逃。
只是此刻的他还不明白,太多东西无法闪躲。
比如,莫名其妙的低头和无药可救的喜欢。
市中心的繁华夜景开始铺展开,排着银河般长的车流川流不息,迟三穗在这浅淡夜色里满足地哼起了歌。
前面一个醉酒的纹身大哥唱着“套马的汉子”,她下意识接了句“威武雄壮”,结果正好碰上骑着机车而过的何溯。
机车后还绑着根棍子,像随时去打架斗殴的社会青年。
迟三穗本想装成没认出来默默走过去,却被他特意停下来拦住:“是我,这周为什么不去姥姥家吃饭?”
“有没有听见风在说话?”迟三穗表情认真地问。
何溯:“哈?”
迟三穗抬头笑:“它说何溯是个傻逼。”
说完她抱着笔电拔腿就跑,气喘吁吁跑进了小区里。
何溯在后面咬牙切齿地骂,妈的怎么有个这种妹妹,又想着不对啊,她哪来的胆子拒绝迟家老太太。
下一秒,迟三穗的手机上就来了何溯的电话。
何溯开门见山问:“你是不是吃兴奋剂了?大晚上笑得跟喜马拉雅山上的小毛驴似的。”
“何溯,我低估你了。”迟三穗说,“我原以为你只是个没有脑子的低等动物,现在我发现你居然还知道喜马拉雅山脉!”
何溯:“......”
何溯忍辱负重说:“你爸这个月底是不是去美国了,你妈有没有说多久回来?”
迟三穗把桌上冷了的菜端进冰箱里,没什么耐心地说:“说重点大哥,谁有功夫跟你唠嗑?”
何溯啪地挂了电话,老子偏不跟你说,又不是他家的破事。
然而拧巴了没两分钟,又掏出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你妈妈,好像申请了绿卡。
这个意思就是,葛烟可能要移民了。可是在此之前,她没有收到任何通知,他们连口风也没透露过。
迟三穗呆了一会儿,自我安慰道:“还是等妈妈自己跟我说吧。”
诺大的房子里,静谧无声。
迟三穗从周一开始就不太痛快,她的同桌好像在单方面和自己冷战,虽然也可能是和所有人冷战,包括他的几个兄弟。
用颜如玉的话来说,这才是沈大佬作为一个清冷孤傲校霸的真面目。
沈妄从早自习进门就一脸神情不善,黑眼圈重得不行。
蒋承和他打招呼也没理,搬开凳子落座时,凳脚磨擦着教室地板,刺耳的咯吱一声,宣示着这人的心情烂到爆。
之后就一直没把头抬起来过,整个班级都乌云笼罩,生怕吵醒他。
导致全班只有迟三穗愤慨激昂的读书声“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颜如玉一个纸条丢过来,上面鬼画符般两句话:“求你了穗妹!别吵醒沈大佬!”
迟三穗:“......”
这状态持续了两天,一直到周二下午的语文课上。
刘流美本就看他不爽,又是连续好几节课都这幅样子,喊了好几句没叫醒。
她拍着桌子说:“我还没见过这种学生,这么能睡,连尊师重道都不明白,何况高考?”
沈妄懒懒地抬起头来,嗓子很哑地说:“这不是正好让您见见世面。”
教室里静得连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刘流美像是被他哽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气得直勾勾瞪着他。手上拿起半盒粉笔就往他头上丢,粉笔盒裂开,灰尘就这么散落在他桌上和头发上。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沈妄回学校以来第一次和老师正面杠上,且是很不友好那种。大家都连呼吸声都小了点,带着激动害怕的吃瓜之心降低存在感。
下课铃像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刘流美走时气势汹汹,一副要去班主任那告状的模样。
除了别班走廊上的欢笑打闹声,十七班安静乖巧得像是在上有副校长坐镇的晚自习。
沈妄拍了拍头上的粉笔灰,桌上一片狼籍,他踢开凳子作势要走,却被身后人扯住了校服衣角。
他此时此刻火气大得很,躁着脾气转过身爆了句粗口:“你他妈做什么?”
迟三穗向上递着湿巾的手抖了一下,无辜地看着他,仿佛还没反应过来是自己被吼了。
少女长又密的睫毛微微一颤,有些茫然地微张开嘴道:“这个给你,你.....想去干吗?”
操,沈妄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妈的真是操了。
他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有病,自己心情不好,对她凶个屁凶。
迟三穗抖那一下,他下意识都想跪下去说句对不起。
沈妄,你这样真的特没意思,太让人瞧不起了。不就是个女孩嘛,不能这么拿得起放不下吧。
然后全班都看见吊炸天的沈大佬在他小同桌面前俯下身子,像个精分神经病,小心翼翼地放低声量问:
“我想逃个课,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