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掉一段视频记录很简单,但从x市可以延展出无数条路线，这无数个线路上又有无数个摄像头。
何新觉几乎动用了天问的全部人力，把沿途能找到的所有摄像头都拿来查看了,没有找到清晰的影像。好容易从中筛选出那么几段似是而非的记录,打算找专人分析修复,现在却又不翼而飞。
电话里静悄悄的，郑修大气不敢出一下,“何先生,我拿我的命担保,我没有发现别人作法的痕迹，保存视频记录的设备也一直带在我身上,可就是……”
“不用说了,这些也没多重要。”这时何新觉已经把语气压得很平静,“只要何铮一直不出现,那就还按方案a继续走。”
“是，那如果他出现了呢？”
“如果他听话，就改方案b。”何新觉顿了一下，语气更加平静,“他要是不听话,你知道怎么做吧？”
郑修忙说：“我明白的何先生，继续实施方案a,绝不贻误。”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初晴，空气里凉凉的,山间桂花香气浓淡随风。
罗小绛开着自己的半旧奇瑞，直奔千里之外的b市。高速路两旁的景色从车窗上飞快略过，方向盘在她手中紧紧攥着。手机被胡乱扔在副驾驶上，屏幕尚未熄灭,上面显示着一条半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第一行是两个不常见的词：“女书，扶鸾。”
第二行则是一个不常见的地址。
罗小绛的脸照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是层云掩盖的夜空，时明时暗。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回忆，视野里却始终有个男人的影子飘着。
那男人倒在火光闪烁的山洞中，脸上一片死灰。明明虚弱得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却一直在重复叮咛一句话：“小绛，烧了它，烧了它吧。”
罗小绛猛地降下车窗，冷风吹得她倒抽一口气，咒文一般的叮咛才从耳边淡去。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脚踩油门，奇瑞加速疾驰。
当晚，罗小绛如期到达b市。
她穿着黑色连帽衫，用墨镜和口罩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相当严实。进入b市郊区一处产业园内，按照信息显示的地址走进一处地下室，她才把帽子放下来，摘掉墨镜。
随即，她一边摘掉口罩，一边摁响了门铃。
不过一秒，门就开了。
面前出现了一个身穿白大褂的清瘦男人，罗小绛打量他年龄约有60往上，鬓发霜白，还带着眼镜，大有种研究所老教授的派头。不禁在脑海中再次确认了地址，确认无误后，才开了口，“请问，你是……”
“罗小绛小姐，请进吧。”对方只是点了下头，就打算转身。
“不用了。”罗小绛站着没动，“我来，只是想问几个问题，马上就走。”
对方于是顿住脚步，“仅仅几个问题，恐怕结束不了，不如进去慢慢谈。”
这强势冷硬的语气让罗小绛很不舒服，更加加深了她只身前来的不安全感。“不问清楚这几个问题，我又怎么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看来，你对我们的合作还有疑惑。”对方目光从罗小绛脸上一扫而过，“你问。”
“我可没说要合作，我也不知道你要找我合作什么。”罗小绛淡淡道，“信息是你发给我的？”
对方点头：“是。”
“你怎么知道扶鸾？”
“因为，它在我手上。”对方说完，像是想知道罗小绛的表情似的，始终下垂的眼睑终于抬起来，目光停留在罗小绛脸上。
而罗小绛震惊的表情在他眼里一览无余。
别说是粉丝，就连雪理、明诚、谢之等人见到罗小绛这幅样子，都会感到惊讶。高冷淡泊的罗小绛，居然会被这人短短一句话，就惊得说不出话来。
罗小绛一把抓住这人的袖子，“你说什么，你不要骗我！”
对方不答反问：“对于你，我不仅知道扶鸾，还知道你是七岁那年离开的湘西。至于你为什么离开，需不需要我提醒？”
“你……”罗小绛死死盯着这个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缓缓扒下罗小绛的手，仍只是用毫无波动的语气问她：“罗小姐，现在你觉得，该不该进去详谈合作事宜？”
罗小绛闭了闭眼，“好，我和你们谈。”
日正中天，山间暖和起来。
谢之恢复得很好，短短两天，精神气力已经和从前没有差别。他闲不住，找出钥匙，就去了自己的田间小屋。这些日子他不在，田间的冬瓜和南瓜都给了寺里的和尚们。还剩下些瓜藤，他打算都给拔1出来，再撒上点菠菜种子。
为了这个，他还特地找雪理借了那辆三轮车。新买的三轮车拿来拉瓜腾，雪理还挺心疼，但碍于谢之给了寺里不少瓜果，他也只能大方借出。
何铮本来是要和谢之一起去地里的——那简直是他的梦想。
毕竟，当初费尔南·李和谢之下田干活这件事，把他给刺激得，干脆把《洗手间》写成了系列文学。
可是谢之开着三轮车载着他刚走出山门，他就自己从车上跳下去，又回到松云寺。外面云彩太多，如果下午天阴下来，还是会冷，得回去给谢之拿一件外套穿。
等他拿完外套，准备去追谢之时，雪理忽然跑过来问他，有没有见到罗小绛。
何铮就纳闷了：“我们又不熟，我怎么会知道？”
雪理在宿舍周围转了两圈，期间又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没通。
何铮给他出主意：“不如报警算了。”
雪理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
话音刚落，雪理的手机就响了。他眼睛一亮，赶紧接起来：“喂，小绛！你可把我吓坏了，嗯，没事就好，在外面好好散心，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何铮在一旁听着，大概明白了。不由心想，大概罗小绛又看到了诽谤的新闻，受了刺激，躲起来了。果然是新人，抗压能力忒差。
但转念想到一个月前的自己，何铮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嘲笑任何人。
那时候，一个“糊”字都能把他逼疯，让他陷入梦魇中无法自拔。好在后来他遇到了谢之，然后……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谢之很好，他真幸运。
手机振动，资讯上突然显示了一条最新消息。
何铮只看了一眼，瞳孔就剧烈收缩。
这是一条视频新闻，标题是一行大字：“他们及时出手，为昔日isun重新点亮天空。”
下面还有副标题：“天问基金”救助轻生粉丝全纪录。
何铮的手指出现一秒的颤动，迅速退回房间，锁好房门，点开了视频。
一个记者出现在病房模样的门前，对着镜头介绍道：“最近的黑太阳事件想必大家都不陌生。曾被红极一时的何铮，如今不知所踪。当层层虚假人设被拨开，阳光偶像原来是精神病患，如同天神主宰一般的爱豆居然如此脆弱，面对巨变毫无担当。追星梦碎，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失去方向，更有甚者举众轻生。此时此刻，心理疏导尤为重要。那么，天问基金是如何做到，让走向极端的年轻姑娘们重新有了面对生活的信心？”
何铮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眼神盯着屏幕。
而视频中的记者话锋一转，介绍起来：“几天前，天文基金一连投资了十所希望小学的建设，才刚刚被各家媒体积极报道。如今，又对这些轻生isun施以援手，是什么信念，在支持天问基金的公益事业？支撑天问基金发展的资金源头，又在何处？今天，本栏目将带着大家走近天问基金，独家采访董事长何新觉，为大家呈现这位何董事长的公益人生。”
那些歌功颂德的宣传，何铮毫无兴趣，他把视频进度快速往后拉，很快找到了自己关心的部分。
一个个穿着病号服的姑娘们抹着眼泪悔过：
“我对不起爸爸妈妈，那时候觉得他笑得很好看，可是……他吃药发疯的样子真的好丑，我不知道怎么办，就不想活了……我以为是噩梦，会醒的。”
“我为何铮花了那么多钱打投，一有时间就帮他控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恨他！要不是天问的何先生，我根本活不下来。以后，何先生就是我新的偶像！”
“感谢何先生，感谢天问基金。我以前真的幼稚，以为长得好看就可以了，但何铮……他真的太差劲了，骗了我们这么久！我为什么要死，他才不配活着！”
…………
这些姑娘们的面容都被马赛克遮挡了，但从声音分辨，她们都很年轻，最多也就是二十多岁的上班族。她们本来应该是朝气蓬勃的，当然，她们本来也是朝气蓬勃的。
可是她们粉了何铮。
何铮的眼光忽然暗淡下去。实际上，从x市回来后，他眼中一直都带着光。
他失落。灯光闪烁的红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星海一般的灯牌……仿佛这些浮华都是上辈子的事情。
何铮并不留恋这些，他也并不喜欢这些。他失落的只是，自己虚假的那些年，一下子害了很多人。
刀子没有意志，但杀人的时候，毕竟沾了血。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却是谢之发来的信息。
“不好，快来帮我。”
何铮一下子紧张起来，不及多想，朝着山门方向拔腿就跑。可是门外空空如也，哪还有谢之和三轮车的影子？
他心里像是有一块肉被挖走了，赶紧拿起手机打电话，却是一片盲音。
谢之出事了？
不太可能。谢影帝本事这么大，而且这还是大白天。何新觉和郑修他们不可能这么快，也没这么大胆量在松云寺门口直接动手。
可是万一……
何铮六神无主，急匆匆地往谢之的田里赶，希望这只是一时信号不好，希望谢之只是心急没有等他，先一步去拔瓜藤了。
可是刚到山路拐角处，面前突然闪出一个人影，猛然朝他一推。何铮慌乱之下不及提防，顿时往后栽去。
在倒地的那一刻，他心里冒出两个字：“糟了。”
他心念急转，立刻就要爬起来，可是脸上一凉，浸满了药水的手帕已经捂在了他的口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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