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玉朝着张嬷嬷来的那间屋子里去,她慌慌张张推门闯进去,一股陈旧霉味扑鼻而来,只见姐姐躺在阴暗狭窄的屋子里的小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江子月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今日被灌了那堕胎药,她失血过多,可能保不住命了。
顾青玉张开嘴,姐姐这两个字生生卡在喉咙里,叫她涨红了小脸,最后小脸又变得惨白惨白……
张嬷嬷冷声道,“她死不了。”
张嬷嬷略懂些医术,最懂的就是妇人病,张嬷嬷说姐姐不会死,姐姐就不会死。
顾青玉跑到床边,江子月睁着一双黯淡无神的眼,她的嘴唇乌紫,一点气色也没有。
张嬷嬷冷冷道,“回去告诉太后,孩子没了,惠妃疯了!让她安心。”
张嬷嬷以为她是太后派来打探情况的人,说完,张嬷嬷就如行尸走肉一般的从狭窄的屋子里走出去了。
顾青玉捧着江子月消瘦的不成人形的脸颊,“姐姐。姐姐!”
她声音着急,这是重生回来第一次见着姐姐。
江子月抬起手,手指头似乎动了动,但却是极其细微的动作。
顾青玉看着她那双凹陷而混沌的眼睛,从前母亲说姐姐的眼睛好看,现下姐姐那双灵气十足的眸子已经不复存在了。
江子月抬起手,艰难的道,“玉儿,是你吗?”她迟疑了片刻,“是你吗?”
顾青玉这才发现姐姐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流了太多的泪,伤了太多的心,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姐姐失明了?
顾青玉将她的手靠近自己的脸颊,胸前起伏,“是我。”
江子月却好像长舒一口气,气息艰难,她漆黑的眼里却好像是看见了五彩云霞那般别致的盛世光景,在暗淡中似乎有那么一点星火,那一点星火便是希望,“姐姐就知道,皇上舍不得杀你的。”
顾青玉咬着下唇,急急的道,“姐姐,活下去。等着,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她握紧姐姐的手,现在别的话都没有机会说了。只是紧紧的盯着她,告诉江子月最要紧的事情,“姐姐,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活下去。等着我,等着我!”
江子月虚弱之极,勉强点了点头。
顾青玉听见脚步声靠近,“姐姐,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
张嬷嬷走了进来,一把推开顾青玉,带着满身的怨气,“惠妃已经瞎了、疯了、孩子也没了,难道这样你们都不肯容她一条命?”红颜熬成了枯骨,那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如今成了一颗枯木。
顾青玉被张嬷嬷推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她浑身溅满了水渍,她踉跄从玉里爬起来。她想要惊叫、想要死后,可是这皇宫里的夜是那样的静,静的本能容许发出任何声音。
她低微哽咽,眼泪和雨水掺合在一起,不住的往下流。
姐姐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只有活着,才有讨回公道的机会。
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顾青玉踉跄着从永巷走出去,原来春天的雨是这样冷,杏花花瓣随着雨丝飘落在她的身上。不自觉地竟然走到了棠梨宫外。
她靠着冰冷的红墙站着,冷意从皮肤钻进她的胸腔里,最后一颗心变得冰冰凉凉。重生回来,还不过一个月,竟又见着这座宫殿。
雨丝漫漫,杏花春雨里,有李景湛和她对弈时的清雅翩翩,有姐姐弹琵琶时的音容笑貌,有这满堂杏花,为她一绽。
那时候,真是世上最快乐的的人。
可是为什么这一切就是一场梦?
她伸手摸了一把脸颊上的泪和雨,伸手摸了一把落在头上的杏花。
夜风吹得檐头金玲“叮当”作响,晦暗的棠梨宫冷清清的,红烛笼纱灯忽明忽暗,映得杏花枝影在红墙上也忽明忽暗。
她一伸手,却被殿内的琴声一震。
琴弦断了。
刘满低声道,“皇上一宿一宿的坐到天明,当心熬坏了身子。”
李景湛抚摸那根断弦,温柔的样子,就好像抚摸着那女孩子温柔粉嫩的脸颊,“今日是她的三七。”
刘满跪下来,“今日太后已经拿珍珠藕粉糕警告了皇上......”
李景湛的嘴角挂着疲惫又无奈的笑,“白日里都是假戏,到了晚上还不能准朕有半分真情?”
刘满只顾着磕头,李景湛道,“明日把她的琴拿去修一修,记得要复原。”
琴能复原,人呢?
“是。”刘满道。
李景湛从屋里走出去,站在廊檐下,看着棠梨宫满院杏花。天子坐拥天下,却也有得不到之物。他捡起地上一片浸了水的杏花儿,薄薄凉凉的贴在手心里,浅粉色的花儿真像是她额头间的花钿。
如今这满园杏花,也只恐是误了春色,何人来赏看。
刘满连忙拿着伞追上来,“皇上,当心淋了雨。”
李景湛扬起头,看着满天雨丝落下。还好,今天没有打雷,还好,她应该不会怕。
杏花树下的秋千落满了粉红色的花瓣,他伸手拂了一把花瓣,秋千轻轻摇曳,他蹙眉而道,“欲近禁烟微雨罢。绿杨深处秋千挂。傅粉狂游犹未舍。不念芳时,眉黛无人画。薄幸未归春去也。杏花零落香红谢。”
李景湛闭上眼睛不忍再看这满园杏花,夜风吹得雨丝落在他的衣角,打湿了黄袍上的金龙,他推开椀花重门,桌上是他下过的残棋。他将手里两枝湿漉漉的杏花插进牡丹国色玉釉瓶里,才坐了下来。
掐丝珐琅勾莲纹棋子盒里,放着黑白两色的暖玉棋。
他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枚白子,陡然放了下去,又拿起黑色棋子。
却勾起嘴角带着宠溺而温暖的一抹笑,王之道《蝶恋花》咏围棋中有一句,“黑白斑斑乌间鹭。”所以围棋又称作乌鹭。
围棋有黑白二色,黑子似乌鸦,白子如白鹭。江子砚总是执白字,偶尔一次执黑子却不高兴道,“白鹭为白,乌鸦为黑。我只执白子。”
“天底下也就你敢说朕是乌鸦了?”
李景湛渐渐收起嘴角的弧度,靠在珐琅如意绒草枕上,到头来棋子还是冰冰凉凉的,到头来又是一夜冷雨,零零珰珰......
冰冰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