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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上都没精打采的,连带撞见付狭岩,杜渝也不过攀谈几句。
付狭岩抽调精锐,杜渝并无半分为难,让他到底宽心不少。想着好歹离了李伬、刘长天二人,他便觉得浑身筋骨都被疏通。
“杜统领,说句贴心肠的话,我没有门道,能成就今日全靠自己。”付狭岩敞开了道:“凭空出现个你拦住我的路,我若没个三分火气,便也没资格跟那些个世家子弟平起平坐了。”
杜渝哂笑:“但付副领应知,我之去留,本由不得我。”
付狭岩拍着自己凸出的肚子,笑道:“除了向统领撒气,我又能去抱怨谁?好在,总算熬出头了。”他似是对此次晋升信心满满。
杜渝略恭维了几句,面上皆大欢喜。付狭岩临走时道:“过些天我在平康坊摆酒,统领务必赏光。”
平康坊?
杜渝听得这三个字便头痛,但碍于面子,还是应了。她去千牛卫衙署闲逛两圈,确定再无旁事,估摸着快至午时,合该出宫,便换过常服,只身沿着夹道一路出宫。今日日头颇大,走了这会子,杜渝只觉得脊背一片潮湿。
远远瞧见尔璞立在车旁,杜渝招了招手。簪娘打帘扶着她上了车,道:“姑娘,先生今日在府,并未出门。”
“回吧。”杜渝闭上眼,道:“莫惊扰了阿娘。”
尔璞驾着车,牢记着簪娘叮嘱的闹市之内不得快行,马车行得极稳。他人虽纯善,但记心甚佳,这条路走了一遍便记得清楚。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虞公府西边角门。簪娘掀开车帘,与门子道:“是我,回来替小姐取些物什。”
往日杜渝缺些什么,簪娘也都是这般来往的。门子放了马车进去,还与簪娘问候了几句,无非是杜渝近日来如何云云。
西边角门距离杜从谦居处,不过隔着两处厢房。杜渝也不避旁人,一路直去。
午后无事,杜从谦忙里偷闲,正煮了水,打算烹茶览书。他屋门洞开,听得几人脚步,还道又有什么事情。孰料回身望去,杜渝抬脚跨过门槛。
“今日什么风,竟然是把姑娘吹来了?”杜从谦讶异道:“姑娘且坐,待我烹茶,请姑娘品品。”
杜渝欲又止,顿了顿只半躬了身道:“悉听先生。”
门仍未合,簪娘与尔璞坐在院中树下,簪娘脊梁笔直,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尔璞坐了一会子,有些坐不住,不时凑着脑袋望向室内,也不过能瞧见杜渝时隐时现的半张脸孔。少年无聊起来,又见簪娘不作理会,只一个箭步,人便爬在了树上,倒是寻到乐趣。
屋内便没这么轻松了。
杜从谦右手提着粗陶水壶,将微凉的滚水倾入敞口青瓷壶中。待呼吸数次,茶汤沏出,色若琥珀,闻之,暗梅香气沁人心脾。
杜渝吹凉些许,送入半口,茶汤半分涩意俱无,初入喉还觉寡淡,吞咽之间舌底生津,梅香充斥,连她心头的焦躁,也下了三分。
杜从谦盘膝坐着,手中抖开折扇,扇着茶汤,笑道:“姑娘倒是急性子,此茶名暗香,凉了再饮,风味别具一格,当真乃尚品。”
杜渝脸颊一红,道:“先生,小池不通此道,在您面前糟蹋了好茶,在您眼里,约是对牛弹琴了。”
“非也。”杜从谦哈哈大笑道:“你觉着合口,便是没糟蹋好东西。茶嘛,就是拿来喝的。只西北那边还混着牛乳之类,某不敢从也。”
开扬年间,烹茶之法,由勋贵中先行变革,一改昔年点茶之法,从茶末到茶叶,从浑浊到清冽。及至今时今日,多以沸水冲泡后,沏出茶汤,饮汤观叶底,雅致也。
是以建盏愈发少见,倒是青瓷、白瓷类,悄然盛行,算来也八十年矣。
杜渝能过来,定是遇到难事。杜从谦思虑半晌,也没猜到杜渝的来意,只得耐心等她自己开口。
暗香饮去半斗,杜渝才长叹口气,道:“先生,小池走投无路,不得已只得求助先生。”
“姑娘,这话着实见外。”杜从谦搁下折扇茶盏,道:“姑娘今为虞公府掌事之人,我为虞公府家令,本责便是为姑娘排忧解难。”
“前些日子,我悄悄去了趟洛水。”杜渝垂眸,低声道:“阿兄奠期将至,小池恐届时无法祭拜,便提前去了趟。”
“我在洛水边祭祀之际,遇到了咸石。他的面目,连簪娘都费了很大眼力,才确认无误。”杜渝咬着牙道:“只是,咸石话还没说几句,便有刺客,在对岸以飞箭下毒手,害死了咸石。”
杜从谦立时道:“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簪娘、尔璞是陪着我一起去的,他二人定能守口如瓶。”杜渝抬起眼,望着杜从谦道:“先生,我令簪娘去查,到底查出了些许。”她从袖袋中取出图纸来,道:“此为阿兄所设计的堤坝,我已寻人看过,若没有缺工损料,这几处,绝无溃堤的可能。”
杜从谦精通百道,于水务也涉猎颇深。他只接过图纸细细看罢,又闭眸推演半晌,脸色灰败下来,道:“这……这……大郎秉性柔弱,从未与人结仇,这是得罪了什么人?竟要下此毒手?”他喃喃着从纸间抬头,杜渝眸色阴郁,杜从谦登时了悟。
“姑娘,此事绝非简单恩怨。”杜从谦理着来龙去脉,道:“要让这几处溃堤,绝非易事。姑娘,你的意思我明白,大郎不能白死,但一切不能在明中详查。”
“先生跟着阿父多年,在长安城中,办法定多于我。”杜渝只道:“一来,阿兄死的不明不白,咱们绝不能就此白白罢休。二来,这背后究竟牵扯了什么,咱们杜氏不能坐视不理。不瞒先生,连日来小池思前想后,竟是半分头绪俱无。”
杜从谦站起身来,立在门口。他望着青天白日,想着醇风七年那场连月暴雨,想着杜漓丧生后的各处变化,头绪反而乱如麻。
万幸杜渝没有擅作主张,一切都掩盖在层层迷雾中,也就给了杜氏反击的机会。
杜从谦豁然转身,与杜渝道:“姑娘,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半旬后使团进京。大郎的事,无论对手是何等目的,也绝不能让大郎白死。只不能着急,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我来此,便是相与先生知晓,阿兄的另两位书童,还得详查其下落。这飞箭的来由,也得靠先生暗查。”杜渝冲簪娘招招手,接过一只飞箭递给杜从谦,望了眼崔氏所住方向,道:“近来阿娘苍老太多,我不忍她因此再伤怀劳神,还请先生帮着遮掩。阿兄的仇,小池再等十年去报,也不为晚。只不过,与先生一个念头——我杜氏堂堂世子,不能被人阴害了,还让对手逍遥在外。”
至于杜漓与李依的情欠,杜渝暗道——她定会帮着李依,择一如意郎君,在此之前,便是舍去性命,也护她安泰便是。
马车由西角门处出来,杜渝面色和缓了许多。有杜从谦倾力相助,她的心事便去了一半。杜漓的事情急不来,眼前确有更要紧的事。
昨夜应了李依遁走大漠,但杜渝打心眼里,还是在想办法阻拦她。这般魂不守舍回了烟台,水还没喝下半口,便见崔桃的身影从院外扫过。
“杜姑娘,殿下在六合亭设宴,还请莅临。”崔桃半福一礼,道:“时间也差不多,您是跟着婢子一起去?”
这是分明不给半分拒绝的机会,杜渝指了指自己身上,道:“崔女官,可容我换身衣裳?”
“杜姑娘客气,我在此间候您。”崔桃神色寡淡,果真退开,在屋外候着了。
簪娘移步过来,道:“姑娘,殿下相请,您不好拒绝。”
“我理会的。”杜渝扯开腰间革带,簪娘道:“是换身庄重点的?”
“不,寻身凉快的胡袍来。”说话间,杜渝已然解开衣襟,将外袍褪下。眼见天热起来,簪娘为她梳了刀髻,果真取来纱制的青色袍子来,内里一身菱白,足下蹬上双软藤薄底履,当真爽快。
跟着崔桃绕向六合亭,杜渝问道:“十三娘遇上什么高兴事,要在六合亭设宴?”
“去岁殿下将昭宗年间断眉琴赐给景将军,但平日事多,竟一直无缘赏闻。”崔桃没多隐瞒,道:“今日得了空闲,景将军携断眉来府,殿下高兴,便设宴款待。”
杜渝“嗯”了一声,只觉着有些闷,但行至半道再推辞着实失礼,只得闷闷跟上了。
拾级而上,杜渝拢了心神,换上副轻快容颜,先与李依行礼,再拱手与景秀道:“七哥。”
“几日不见,你二人倒是亲密至此?”李依当真诧异,她打量了下杜渝眼神,倒是隐了几分羞怯,她心下好笑——杜渝当真好眼光,但景秀……
景秀坦荡应了,取了一盏酒,递给杜渝道:“你来迟,为兄只罚你一杯,你可认?”
杜渝浑不在意,一气饮了,将酒盏倒置,笑道:“自然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