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电影(1 / 1)

老电影

狭小又拥挤的电梯里,一片失控的尖叫声,有人扑过去拼命按报警按钮,没反应。

像是彻底断了电,连楼层的按钮都灭了下去。

电梯就卡在不上不下的半空中,四周都是此起彼伏的焦急交流。

“有信号没?

我手机没信号了!”

“有的有的,我有。”

“报警啊,快。”

很吵。

所有的声音在耳边嘈杂成了一片,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回忆,逐渐地,浓重的不耐和阴翳也随之不断滋长。

简言辞敛下眼,淡淡盯住了怀里的人,没什么表情。

直到毛衣被轻轻扯了下。

“简言辞……”司谣浑身紧紧绷着,按捺住了想挪开的念头,小声开口,“你,你怎么了?”

她怕他。

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像一个暂停键,生生拉住了就快要失控的情绪。

对视良久。

简言辞扣住她的手指终于松开了些。

“没什么。”

他动了动,将司谣带到了靠墙边的角落,“被吓到了吗?”

司谣借着晃动的光线看他,憋了憋,坚持问:“你刚才怎么了?”

又对视片刻。

“想起了些以前的事。”

简言辞笑了下,“没事了。”

四周吵吵嚷嚷。

司谣忐忑往旁边瞅了眼,看他们已经在报警,小小松了口气,又扭回来执意问:“什……什么以前的事?”

“……”

简言辞替她挡着躁动挤来的人:“怎么只关心我,自己不怕吗?”

司谣点点头,又摇摇头,酝酿了下:“你,你刚才那样,我有点怕。”

简言辞一顿。

“怕什么?”

他看她,“怕我?”

司谣也说不上来。

刚才简言辞那个眼神很怵人,她是被吓到了。

但是后面缓过来,想的是——

“我怕,怕你出事。”

她磕巴憋出一句,指了指他,“你刚才的表情很不好,我以为你是……是有什么事。”

眼前,少女正仰着脸观察他,表情肉眼可见的紧张,但却没走开,一只手还巴巴攥着他的毛衣衣角。

简言辞静默了片刻,忽地弯了弯唇。

隔了几秒。

“以前,我也碰到过这样的事,刚才突然就想起来了。”

司谣听他耐心开了口,“那次比较严重,现在都过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司谣脑海里忽然跳出跨年那天,沈敏说的那件事。

他以前受过严重的伤,还因为那事休学过一年。

简言辞:“这只是停电故障,别怕。”

司谣正要问,周围又小小爆发出一阵尖叫声,前面几个人纷纷往这边挤来。

有人晕倒了,电梯里立即乱成了一团。

商场早就关了门,根本没有保安过来。

一时间兵荒马乱,司谣被转移了注意力,也着急摸出手机,发现没信号。

好在不久前报警的电话拨通了,半小时后,一群人终于等来了救援。

这么一闹,回去已经过了十二点。

司谣的心情一下大起大落,等到放松下来就开始犯困,直到下车的时候,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困成这样?”

简言辞牵着她停在了楼下,含笑打量了会儿,“上去吧。”

司谣“唔”了句,想起他最近都是住在公司那边租的房:“学长,你今天还是要回去睡吗?”

“嗯。”

简言辞说,“明天要上班,等下我回去再处理点工作。”

司谣揉眼睛的动作一停,有点懊悔:“那你还要开车……早知道刚才我就打车回来了。”

“要打车干什么。”

简言辞抬指按抚了下她的眉心,弯下点腰和她平视,语气悠悠的,“怎么放着男朋友不用,还想要别人送你回家?”

“……”

简言辞笑:“今天有没有吓到?”

司谣和他对视几秒,嘴角也不受控地翘了点,摇摇头:“其实也还好,今天我还挺开心的……那你呢?”

隔了须臾,简言辞应声。

他就着牵手的动作,单手拨开了点司谣的刘海,抬了抬下颌,一个吻就这么贴着她的额头碰了碰。

语调哄人一般轻下来。

“我也很开心。”

送司谣上了楼,简言辞在楼下等了片刻。

直到小同学那层楼的灯亮了十几分钟,又被关灭,他这才收回目光,打开了车门。

开回去的街上没什么车,一路安静得过头,简言辞打开了车里的广播。

随手调了个台,音乐声和女主持人温柔的声音就一并在车里响起。

电台里的女人在读听众来信,笑说:“那今天就念到这里,相信大家应该也已经有了睡意,最后一首歌,送给各位听众朋友们……晚安,做个好梦。”

——好梦。

是一首舒缓的流行歌,刚播放到一半,简言辞没来由地,又想起今晚电梯急速下坠的失重感。

就像,这些年在他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那个场景。

情绪又开始滋长。

察觉到状态不对,简言辞冷淡关了广播,瞥了眼正在进行的导航,临时将车靠边开到了一旁,停在街边。

打算冷处理片刻。

他拿了烟下车,关上车门。

随意半靠着车门,低头点了火。

“你又喝这么多——”

烟燃到一半,远处蓦然传过来女人尖细的一声抱怨。

简言辞抬了抬眼,看到从那边晃过来的一对情侣。

“今天你什么礼物都不送,还让我来接你?”

女人还在抱怨,“情人节我在加班,你跟别人喝酒,陈高文你有没有良心?”

被搀扶的男人打了个酒嗝:“他妈烦不烦,天天烦……”

简言辞漫不经心收回了视线。

“行啊,那我他妈懒得管你了,陈高文你今晚自己爬回去。”

“你干嘛去?

!”

“分手,我要去找别人。”

高跟鞋从远处蹬了过来,女人拿出手机就要打车,一路走一路甩开缠着自己的醉鬼。

两人前后纠缠着拉扯了会儿,女人往前一看,才发现街边那辆车旁有人。

路灯照着,她看清了那男人的模样,愣怔了下,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别闹了……有人。”

“你找谁?

啊?

你他妈还要去找谁?”

“陈高文!”

火光明灭了下,简言辞面无表情地敛了敛眼,又听到一句。

“你看什么——那个男的?

你要找他?

啊?”

女人气极反笑:“对,我要去找他,我喜欢他,你现在就给我滚。”

耳边,男人跌跌撞撞的步伐冲近了,嘴里还在骂着什么,女人拉扯不住他,吵闹的声音跟着冲了过来。

很吵。

“行,我看看这个——”

简言辞漠然地抬了眼,看着踉跄过来的男人,神色终于流露出了些许不耐。

眼看着这醉鬼伸手就要拽对方的衣领,女人拉扯着男朋友,一句“对不起”还没说出口,猝然听见了一声惨叫。

她一抬头,正巧见到那男人扣住醉鬼的小臂,扭过了直接就往旁边的车门上一掼。

极为狠戾的一下。

又是一声惨叫,醉鬼的手腕处软趴趴扭了一个角度。

脱臼了。

女人尖叫了一声,满是惊惧地后退了几步。

简言辞仍扣着醉鬼的小臂,神色冷淡,随手将烟熄在了他的手背上。

起身又扯过他的头发,扯开人,对着地上又是狠狠一掼。

不过十几秒,醉鬼瘫在地上浑身蜷缩,痛得发蒙。

“别打了,别……别打了,”女人吓得尖叫起来,“变态!”

下一刻,男人直起了身,偏了头。

女人对上他的目光,一愣。

“不是说喜欢我吗?”

他开了口,声音在夜色里极为好听。

面前,路灯灯光映出了男人的一双桃花眼,色泽很浅,显得澄澈又暧昧。

含了笑意,语气衬得上温柔礼貌,却让人感觉冷得出奇。

“怎么这么容易……”简言辞笑了下,“就怕了。”

女人被吓跑了。

不多时,蜷缩在地上的醉鬼也勉力爬起来,连拖带走地逃了。

简言辞靠在车里,静默了片刻,突然感觉有些疲倦。

打算冷处理的情绪再次翻滚了上来,在半睡半醒的困倦中,他看见了自己。

是一个放松的假期,他跟着侯敏岚出国旅行。

酒店房间里,侯敏岚拎起了包要走,温声问:“阿辞,我在这边还有工作,这两天要出去一趟,你先待在房间里倒时差,自己能行吧?”

简言辞拉开了窗帘,看着外边的异国街道,笑回:“好的。”

“那我尽快回来,到时候我们去海边逛一逛。”

侯敏岚看了眼手机,明显急着走,又笑说,“不多说了,你也不用我操心。”

侯敏岚一离开就是两天,简言辞就自己在附近逛了逛。

他不是第一次出国。

侯敏岚的工作在这边跟人有合作,经常会过来,以前放假他也跟着她来过几次。

第三天,侯敏岚给他发了条消息,说工作还要延后。

于是简言辞在酒店待了近一周。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地震。

电梯在第一场震颤中急速下坠的时候,简言辞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猛地一下停滞,整座电梯悬在了半空中,灯一下熄灭了。

同电梯的男人在惊恐骂着什么,简言辞迅速去按亮所有的按钮,一同朝外扬声呼救。

初中男生已经抽了条,模样就像半个大人,可遇到这种事,脸色也镇定不到哪里去。

他慌了神。

男人死死扒开了电梯的门,电梯卡在楼层和楼层之间,他叫骂着要爬出去,爬到一半身体却卡在了那儿,怎么都找不到可以施力的点。

简言辞让他下来,率先穿过那条狭窄的缝,回头就要拉他。

耳边有四散的尖叫声,简言辞猛力将男人拽上来,眼看就快要挤过了缝,随着脚下剧烈的一阵晃动,所有的一切陆续塌陷。

第二场震颤来得措手不及,比上一次猛烈得多。

电梯急速下坠,与此同时,男人猝然拔高了惨叫。

在一切彻底坍塌前,简言辞只来得及看见男人的下半身——让人头皮发麻的,血肉模糊。

醒来是在病房。

模糊的视线中,简言辞看见侯敏岚的背影。

侯敏岚背对病床,正在沙发边低头翻着包,旁边跟了个男人。

两人低压着声在聊天。

“我要在这边照顾阿辞,你先回去吧。”

侯敏岚拿出张卡,递给他,“晚点我再给婷婷打个电话。”

男人接了卡,迟疑着还不肯走。

“你和他到底什么时候离婚?”

简言辞听见男人的嗫嚅,“你每次有空才过来,也不是个办法,婷婷快十六岁了,她不能一直没有妈妈。”

静了良久。

“我对你和婷婷的感情,你是知道的……”侯敏岚叹了口气,“他明年还要准备升任,现在还不行。”

男人语气有点急了:“明年?

都拖这么多年了,他在外面也有女人,这就是你们商量一下的事。”

“行了。”

侯敏岚连忙往病床的方向看了一眼,见简言辞还没醒,才放下了点心。

她的声音更轻了:“别说了,先这样吧。”

不知过多久,房间里,侯敏岚也出去了。

四周一片安静。

窗外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被子上。

病床上,男生安静睁开了眼。

有些失神。

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良久,他忽地想起先前地震时,电梯口那男人鲜血模糊的断腿。

应该是很疼,他这么想着。

接着他又平淡着想——

也不一定有那么疼。

要是自己是死在了那场地震里,或许会更好受一些。

……

回到房间。

简言辞将车钥匙搁在了桌上,进卫生间洗手。

关掉水,他抬了抬眼,不经心看见镜子里的人。

眼前里的男人神色冷淡,与他对视。

这时敛去了笑容,连表情都含了几分说不出的阴翳。

过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这些年,地震的场景一遍遍在他的梦里上演,充斥着废墟残肢和血腥味。

像怎么走都走不过去的一道深坎。

他在梦里一遍遍被认识到。

这个家,和他被期待做到的完美一样,都已经成为了再也回不去的假象。

简言辞淡淡看着镜子里的人。

莫名地,产生了几分厌恶。

——怕我吗?

会不会有一天。

连你也被吓跑了。

二月刚过去一半,司谣也开始忙了起来。

她想要拿今年的奖学金,和系里几个同学组队报名参加了个多媒体作品设计的学科竞赛,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往图书馆跑。

一个月不知不觉过去。

直到三月快摸到了尾巴,司谣才总算结束了竞赛答辩,他们小组还拿了个不错的名次。

“本来那个老师一直没有说话,我还以为肯定过不了了。”

当晚回房间,她趴扁在床上给简言辞打电话,“然后她最后问我们……”

司谣故意顿了一下。

那边,简言辞顺着询问:“问了什么?”

“她问,我们的作品这么好,为什么在表达的时候能这么心如止水。”

司谣的声音都扬起点儿,“我就说,其实我们都很紧张。”

像只满地打滚求表扬的小猫。

“小同学这么厉害。”

简言辞略一弯唇,又问,“周末要不要给你庆祝下?”

司谣想起他出差的事,从床上爬起来点:“你这周回来吗?”

简言辞应了声:“今天刚到。”

还要再问,门外宋蕊敲了敲门。

“司谣,你那边有网没有?”

司谣去开了门,宋蕊一见她在打电话,声音立即轻了:“我电脑又连不上网了。”

两人到电脑桌前,司谣也试了试:“我好像也连不上。”

宋蕊反而松了口气:“那就不是我电脑的问题,我可不想再拿去修了。”

下一刻,司谣却捏紧鼠标,倏然一下抬起脑袋。

满脸的紧绷。

宋蕊:“你怎么这个表情?”

好半天,她才小小憋出两个字:“……直播。”

这个月太忙,临到最后一天,直播时长还差几个小时。

“学长,我先挂了。”

司谣将额头磕在了键盘上,丧气说,“我去换一下衣服,等下要去网吧直播。”

简言辞:“要来我这吗?”

“啊?”

司谣讷讷,“可,可是我没有钥匙。”

“我就在这边。”

简言辞笑,“过来吧。”

十五分钟后,司谣换完衣服,抱着自己的键盘和鼠标,上了电梯。

在简言辞的门口酝酿了下,她默默扭头,又借着电梯门的反光瞅了眼自己。

有一小撮刘海稍微翘了点,司谣伸手扒拉了下,规规矩矩摁回去了。

确认没什么问题,她敲了敲门。

十几秒后,里面开了门。

“学……”

司谣刚一抬头,目光对上门里的简言辞,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面前。

简言辞正扣着门把手。

初春的天气,他只在室内单穿了件黑色的短袖,领口落得低,一眼就能瞧见他晃眼的脖颈肌理和锁骨。

可能是洗过了澡,这人漆黑的短发稍显凌乱,过长的睫毛敛着,显得懒散又惑人。

对视须臾。

她见简言辞弯下点腰,轻了气息问:“光是看我有什么用?”

“……”

屏息间,司谣被捏了下脸颊。

简言辞的眼里勾了点儿笑,引诱一样:“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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