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这几句话说得不紧不慢,但杀伤力绝对核弹级别,简直要把顾承炎炸出心脏病。
剧痛下神志不清的头脑像被灌进一整壶清凉油,一路冰进他心坎儿里。
陈医生托腮“配不配和”
顾承炎牙齿磨得作响“配合。”
“听不听话”
“听话”
陈医生达到目的,笑眯眯点头“这还差不多。”
秦幼音黏成一缕缕的长睫茫然颤了颤,不明白突然之间发生了啥,小炎哥竟会这么乖的遵医嘱。
当晚顾承炎入院后,即使状态低迷到睁不开眼,对繁琐的各项检查也没有任何抵触,随便陈医生摆弄,强行保持着清醒。
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换来的是他膝盖脚踝伤情加重,多处关节错位,本已逐渐愈合的骨裂处硬生生拗出裂缝,人也在高烧。
推回病房的时候,他抵不住点滴里的安眠成分,昏睡不醒,秦幼音迟缓跳动的心脏被他无声无息的样子碾成烂泥。
陈医生轻声交代“错位的关节都调整好了,腿上重新打了石膏,发烧是因为炎症,明天应该能退,不用太担心,今晚你要是有空就多陪陪他吧。”
秦幼音出不来声,狠掐了两下咽喉,拼命点头。
陈医生离开带上门,病房里静得只剩不规律的呼吸声,窗外天幕漆黑,不时被升空的烟火燃亮,浓浓节日气氛。
秦幼音趴到顾承炎枕边,手指抚着他的脸,跟他紧紧挨在一起。
没过多久,病房门被人轻手蹑脚推开,泄进走廊灯光。
秦幼音敏感起身,看到赵雪岚扒在门缝里。
她连忙下床跑过去,赵雪岚一把抓住她的手“闺女受苦了,大过年的还得在医院里守着这臭小子。”
“阿姨,对不起。”
“有啥对不起”赵雪岚问,“顾二火从之前那副谁也接近不了的死样子,总算是找着了想付出所有的人,有了坚定要走的路,能像那扑蛾子似的心甘情愿把自己往火堆里撞,这才是活生生有价值的活法。”
“如果没碰上你,他现在还是苦苦闷闷守着那点憋屈,摆副冷脸,到处打架发威,成天没个甜也没个暖,不知道灰突突的日子被涂上颜色到底是啥滋味儿。”
“闺女,这是好事,是他幸运,你说说,有啥可对不起的”
赵雪岚说完,张开手臂,秦幼音闻到了属于妈妈的暖香,鬼使神差上前一步,轻轻靠进她怀里。
她小声叫“阿姨”
赵雪岚拍拍她的背“不用对不起,他爱你才这样,你也爱他就是了,多简单,我可不乐意听这声阿姨,就盼着你能早点管我叫妈。”
病房里传来低闷咳嗽声,秦幼音反射性弹起,惶急往屋里跑,跑两步停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赵雪岚“您把他交给我行吗我一定能照顾好他。”
赵雪岚找陈医生问过情况了,也知道俩人租了房子,但她真怕把闺女小身板给累坏,纠结一会儿,还是叹笑着摆摆手“行,你说了算,万一整不了他,随时给我打电话。”
秦幼音赶回病床边,踢掉鞋爬上去,乖巧缩在他身旁,这回不用教,自觉地含了口水,嘴对嘴喂给他喝。
顾承炎醒过来,动动手臂,本能把她一搂“媳妇儿,我不疼。”
秦幼音拱在他颈边“大骗子。”
顾承炎沙沙地笑“你喜欢大骗子吗”
“喜欢,”昏暗灯光里,秦幼音亲亲他的脸,说出他真正想听的话,“内疚什么的,都被大骗子在赛场上烧光了,剩下的全是喜欢,还有”
“还有”
她撑起身,湿漉漉的眼无比专注地凝视他“哥,你是我的骄傲。”
顾承炎在医院住了三天,退烧消炎以后被陈医生允许出院,临走前陈医生拉开架势要长篇大论叮嘱,顾承炎马上说“不乱动,不过劳,按时打针按时吃药,没事多喝骨头汤,够了么”
陈医生一脸慈祥“觉悟真高,害怕影响性能力吧”
顾承炎被戳中痛点,板着脸呵呵冷笑“怎么可能。”
影响性能力那几个字,都凿进脑子里了,最可怕的是,他有了心理阴影,老觉得那天救护车上音音听见了。
操啊,这不是别的,是终身幸福好么
音音要是信了,偷着嫌弃他可咋整
顾承炎迫切渴望向音音证明自己完全不会受影响,那点破烂药,绝不可能对他造成这种致命性伤害
陈医生很贴心地补充“别琢磨了,腿好之前严禁房事,想都不用想。”
顾承炎“啪”一声拍桌子“我没想”
“好,不可能,没想,”陈医生得意摊手,“那你有能耐别治啊,任其发展。”
顾承炎凶巴巴“不治就不治”
结果回到家,炎哥在养生饭馆订了一个月骨头汤,从早到晚自己设闹钟,但凡到点,不管在干啥,立马坐得板板正正摊开手“媳妇儿,吃药。”
秦幼音意外,转念想想他是要进国家队的,治疗积极也属于正常。
顾承炎别别扭扭跟她说“我能好。”
“当然能好”
“所以你不准嫌弃我,那老头儿唬人的,”他拧着眉揽紧她,“等我给你证明”
秦幼音眼前冒问号,也没搞懂他要证明的是什么,迷糊着靠向他“哥,我怎么可能嫌弃你啊。”
在出院前,她就找陈医生把关于封闭针副作用的情况问得巨细无遗。
严重情况下的症状很多,单单造成免疫力大幅下降这一点,就可能引起身体的各种病症,但顾承炎体质够好,配合药物辅助,加上各项检查结果,陈医生判断不会有大问题。
秦幼音胆战心惊好几天,庆幸的是顾承炎并没有出现不良反应,她才稍稍放下心,去医大准备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走了小半天而已,晚上回来,小炎哥居然破天荒不跟她同屋睡了。
她都已经习惯窝在他旁边,听他的呼吸,时时起来照顾他,突然没缘由地改变,不禁难受。
“为什么呀”
顾承炎说得一本正经“媳妇儿,我是个正常的成年男人,你老睡我床上,对我刺激太大,我怕忍不住碰你。”
秦幼音耳朵腾地一红,对这个理由反驳不出,蔫蔫说“那我扶你躺下再走”
“不用,”他反常地拒绝,“你睡吧,我自己可以。”
顾承炎盯着她无精打采进房间,才脱力地低下眸,转动轮椅回屋关门,从药箱里翻出两片退烧药吃下,强行入睡。
免疫力下降,又碰上寒冬腊月,即使学院里批准他在家复习,不用上课,但还是没逃掉感冒。
不想让音音知道。
不愿意把没用的一面给她看,尤其是跟副作用相关的。
顾承炎躺在床上,平常缭绕在怀里的甜香没了,到处空落落的,烧得头疼欲裂。
秦幼音坐在床尾,默默掀起睡裙,看了看小腹和腿根上乱七八糟的烟疤,黯然低下头,她想了半天,把被子抱起来,磕磕绊绊闯进顾承炎房里“小炎哥,我,我打地铺行吗”
她没等说完就怔住,顾承炎脸色红得不正常,喘息很重。
秦幼音把被子一丢,朝他扑过去,把能想到的偏方全用上,守他守到半夜,烧才有了减退的趋势,他也逐渐恢复清明。
“病了怎么不告诉我还骗人说不想和我一起睡”
顾承炎拉她手“哪有小姑娘会喜欢这么弱的男人。”
“你哪里弱了”秦幼音怒视他,“你要是再这样忍着,我,我要离家出走了”
顾承炎秒秒钟认输“乖,别说这个,我真的怕。”
秦幼音把他被子捂严实,小猫崽一样贴过去,吸着鼻子说“哥我把康复的方子改良了,等你石膏一拆,咱们马上开始,三个月之内,我保证让你好起来。”
“你不许避着我,我还能照顾你多长时间啊”她看着他的腿,憋了许久的话再也压抑不下去,从唇边涌出,“日子一到,我就没法天天和你在一起了。”
他进国家队。
意味着她即将和他分开。
顾承炎涩然咽了咽,合上眼,翻身抱紧她。
秦宇当时耳提面命,要求他无论如何不准对音音讲实情,两年后带她无牵无挂离开,危机必须隐瞒。
他保证了,发誓了,不会多说半个字。
也不能告诉音音,他究竟为什么要去国家队。
秦幼音望着屋顶,柔柔地笑“我的小炎哥全世界最厉害,在国家队一定能实现梦想。”
她却不清楚,顾承炎的梦想,跟其他无关,就仅仅只是她而已。
顾承炎这次的石膏拆得快,复查几次确定情况稳定后,陈医生下了特赦,可以适当地尝试落地走路,等到期末考试到来时,他基本能做到缓慢行走。
可惜天寒地冻,几场雪下完,路面厚厚一层冰,秦幼音哪敢让他乱动,自己穿成圆滚滚的小熊猫,贴身保护他。
考场门前,秦幼音扒开围巾,比划着说“我在逸夫楼考,考完笔试还有一段操作,要慢一点,你等我过来接你”
顾承炎点点她冻到红通通的鼻尖“好,等媳妇儿来接我。”
“真乖,”秦幼音两眼弯弯,扯住他衣襟低下来,轻轻亲一下他的脸,忽闪着睫毛赧然说,“给男朋友的奖励。”
做得挺大胆,实际怂的不行,亲好了转身就跑。
顾承炎盯着他的白团子笨拙滚进雪里,晃晃悠悠朝对面的逸夫楼挪过去,渐渐变成一个小圆点,一瞬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打开日历,数着倒计时。
还有五十八天。
顾承炎早早交卷,在冰天雪地里一步步走去校门口的奶茶店,买了杯滚烫的红豆奶茶放怀里保温,又尽力活动仍有僵硬的腿,花了很长时间回到逸夫楼前。
音音在二楼考试。
他仰头望向那个窗口,虽然白蒙蒙一片,依然看得入神。
顾承炎在雪中站了半个小时,逸夫楼里有学生呵着白气出来。
他迫不及待迎上前,手机突兀响起,是姜成的电话。
“顾小炎儿,这边手续都做好了,下周你来趟北京,把预备队员的流程走完,再熟悉一下环境,”姜成语调上扬,“欢迎啊,我们未来的世界冠军。”
顾承炎举着手机,看到他的小团子飞奔出楼门,一心要往他的考场冲,下台阶时又害怕地减慢速度,伸出细腿小心翼翼蹭着冰。
她那么瘦,那么软。
小小怯怯的独自一个人。
顾承炎低低应了声“我会按时去的。”
秦幼音提心吊胆在台阶上试探,快下完时,到底脚下一滑,惊呼着要摔倒,她绝望合上眼,捂住脸准备吃痛,却迎头撞入了一片无比安全的热源。
顾承炎敞开羽绒服,把她整个人接到怀里,牢牢抱稳,用体温暖着她冰凉的身体,合紧衣襟把她藏住,柔声问“谁家的小笨蛋摔跤了”
秦幼音环上他的腰,仰脸甜甜回答“是你家的呀”
顾承炎亲亲她的耳朵,喉咙滚动着,暗哑说“我下周去北京。”
“好。”
“很快回来,春天才正式报道。”
“好。”
她乖顺地不停点脑袋,趴在他胸口不出来。
顾承炎给她热奶茶,俯身把她托起,往家的方向慢慢走“我家音音最怕冷了,得抱紧才行。”
鹅毛大雪落在身上。
秦幼音恍惚想,今天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
她真的最怕冷了,可却盼着这个冬天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因为春天一到,她的小炎哥就要离开,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