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燕市被层层枫红染透,萧瑟西风一吹,叶子抖了三抖,哗啦啦卷得四处都是。
童淮靠在车窗边,半睁着眼皮瞅着外面,穿着件高领毛衣,蜷得像只受冷的家猫。等了会儿,去上厕所的新助理兼司机才从厕所回来,一个劲地道着歉,开车驶离机场。
连轴转了三天,只睡了不到六个小时,就算精力再好,童淮也感觉自己要歇火了,见人一来,也不撑着了,歪头就睡死过去。
新来的小助理连开车都不太平稳,停车时猛地一个刹车,童淮脑袋嘭地磕窗上,睁眼又听到一串欲哭无泪忙不迭的道歉声。
“……”童淮缓缓睁开眼,“脑袋给你磕空白了。我接下来的工作是什么?”
助理大气也不敢喘:“在汀淮影视基地给一位明星拍组广告宣传照,然后最近的工作就结束了。”
童淮揉着脑门,眄他一眼,懒懒地点头。
助理不太清楚童淮的背景,赶紧吹彩虹屁试图刷回印象分:“您太厉害了,才毕业三年就把摄影工作室开得这么大,那个明星最近很火呢。”
童淮眨眨酸涩的眼睛,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朝他勾勾手指:“想知道诀窍吗?”
助理顿时心潮澎湃,期待地凑近。
童淮压低声音:“家里有矿。”
助理:“…………”
燕市有两大影视基地,两人来的这个隶属汀淮娱乐,经纪影视综艺一体,是这几年新崛起的公司,背景很深,收购了原公司后,很快以雷霆手段救活了原本要死不活的破公司,变成棵摇钱树,培养出不少流量小鲜肉和一个影后级别的人物。
童淮今天要拍的那个小鲜肉也是这个公司的。
正好对方资产雄厚,拥有自己的影视基地,设施场地样样齐全,不用另择。
大学时期,童淮对所谓继承家产没什么兴趣,加入摄影社团后,一发不可收拾,大三时在童敬远和薛庭的支持下,拉人组建了个摄影工作室,尝试着把作品发到微博——当初因为演唱会那件事关注他的人只多不少,拥有良好的粉丝基础,没花多少功夫就渐渐有了名气。
童敬远也不逼他,打算以后找个靠谱的职业经理人来辅助他打理家里的生意。
再说,还有薛庭在。
童淮来得有点早,到的时候,摄影棚里还没人。
负责人知道他的身份,赶紧过来接待,态度很谦卑恭敬,陪着他坐着聊了会儿,接到个工作电话,无奈地打了个手势,出去接听。
童淮有点渴了,又不想喝水,小助理一心想给老板刷好感,立刻寻摸出去,给童淮找热牛奶。
摄影棚里只剩下童淮,冷冷清清的。
他支着手肘,懒洋洋地摸出手机看消息。
微信置顶群里冒出两条消息,童敬远嘱咐他记得穿秋裤,薛庭问他现在在哪儿。
前一阵童淮突发奇想,拉着团队大江南北地走了一趟,还深入西藏半个月,两人已经俩月没见了。
上飞机前,他跟薛庭说了今天回来,不过得先来影视基地拍个片。
他选择性忽略老童强烈要求穿秋裤的消息,点进薛庭的私聊回消息。
-不直很卷:在影视基地,晚上回家洗香香等老公哦[亲亲
-婷婷:……
童淮恶劣地调戏了薛庭一把,听到推门声,收起手机抬眸一瞅。进门的是个模样标志的年轻人,神色有些端不住的倨傲,身后跟着个助理似的人物。
对方进来四下看了看,皱了下眉,朝童淮扬扬下巴:“你过来。”
童淮:“?”
他隐约猜出了这人是谁,眯眼打量着他,慢悠悠地走过去:“您有事?”
“你是这儿的员工?”对方边说话,也边瞅着他。
童淮对吃穿的要求不高,穿得低调,况且之前出去乱跑,什么轻便穿什么,看不出名牌的影子,闻言笑了笑:“是。”
“你知道大老板什么时候过来吗?”
童淮懵了下:“啊?”
“大老板,”年轻人不太耐烦,“今天说要过来,你们这边没通知吗?”
童淮满头雾水:“我不知道,你问这个干嘛?”
后面的助理不满探头:“哎,你对我们李哥怎么说话的?放尊重点。”
“哦,李哥,”童淮确认了,这就是今天他要拍的那个小鲜肉,“这个我真不知道,要不我给您问问?”
李哥觉得他还挺识相,颔首:“行。”
童淮还犯着困,一困心情就不好,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重新摸出手机,拨通薛庭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褪去曾经少年的最后一丝青涩,属于真正的成熟男人的嗓音低沉响在耳边:“淮崽?”
这么多年了,童淮还是吃不住他在自己耳边说话,耳根有点麻麻的,连忙咳咳两声,假装正经:“大老板,请问您今天什么时候到影视基地?”
还能直接跟大老板说话?
李哥和助理霎时对他另眼相看。
汀淮娱乐的老板名下不止这家公司,公司这几年赚得盆满钵满,似乎也不是他主要管理的那个,除了年终,一般很少见大老板出现在公司里。
多半艺人都没见过传闻里的大老板,只知道很年轻很英俊。
年轻英俊又多金。
就不可避免地让人心动了。
“……”薛庭默了一瞬,猜到他可能又在玩什么游戏,平静地接话:“十分钟后到。”
童淮戏瘾还在,恭恭敬敬的:“好的大老板,您路上小心,我在这边等着您。”
李哥和助理竖着耳朵听着,又是一惊:看着穿得普普通通的,原来是大老板的私人助理?
见童淮挂断电话,两人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和蔼地请他一起坐下。
童淮也不推辞,悠哉哉地坐好,笑眯眯的:“大老板大概十分钟后到。”
李哥支使助理去给他倒杯水,斟酌着问:“这位小哥,你在大老板身边多久了?”
诶,这个问题新奇。
童淮心里一琢磨,唏嘘道:“快九年了。”
老人啊这是!
李哥的态度更严谨了,说话又好听不少,东拉西扯地聊了会儿,忽然压低声音:“那哥,您知道大老板有什么特殊的喜好吗?”
会在床上逼我叫他哥哥爸爸算吗?
叫声婷婷就能启动腹黑模式算吗?
童淮心里叨咕,他工作这么几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哪能不知道这人真实的意图,笑意更深了,跟他打马虎眼:“哪方面?”
“就比如……”李哥的声音更低了,“大老板身边,都是什么类型?”
“身边的什么?”
李哥知道他在装不懂,坚持不懈:“就是,大老板包过的,都是什么类型?”
童淮心想我去你妈的,面上维持着客服式假笑:“没有呢亲亲,大老板不找情人的呢。”
“……”李哥被他这不阴不阳的语调搞得愣了半晌,一点儿也不信,“那你知道大老板喜欢哪种类型吗?”
童淮幽幽盯着他,安静半晌,忽然开口:“小时候我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喜欢摄影但是爸爸供不起,砸锅卖铁给我买了台卡片相机,后来我找了个男朋友,卖血给我换了台佳能。”
李哥没跟上他的节奏,不知道怎么就跳到了励志频道与自曝性向上,懵了下,微微动容:“你还挺不容易……”
童淮看了眼时间,见差不多十分钟了,呲牙露出个笑:“哦,上面那些都是骗你的,其实我是个富二代,你脚下这个影视基地是我男朋友的,你今天拍的广告宣传照广告方是我爸。”
助理:“……”
李哥:“…………”
摄影棚内凝结着诡异的气氛,门边传来零散的脚步声与说话声,童淮一抬眼,就瞅见当前那人熟悉的高大身影。
他欣然朝门边招了招手:“嗨,大老板。”
李哥:“……”
李哥已经凌乱得说不出话了,懵逼地看着童淮。
童淮拍拍他的肩:“在我面前,意图勾引我男朋友,朋友,你很嚣张嘛。”
李哥感觉世界在摇摇欲坠。
“年纪轻轻的,别总想着走歪路子。”童淮拍拍手,脚步轻快地迎过去。
薛庭淡淡扫了眼僵硬着背对着他的两人:“在玩什么?”
童淮神色一肃:“模拟员工。”
薛庭揉了揉他有些乱的头毛,眼底含着点笑意。
童淮大学毕业才勉强蹭到一米八,跟薛庭还是有一截身高差距,总怀疑是薛庭怕他赶超,老摸他头把他给摸矮了,非常不爽地拍开他的手:“你又招蜂引蝶了。”
薛庭瞥了眼那边依旧背对着他们、不敢转回身的俩人,心下了悟。
刚巧负责人跟端着热牛奶的摄影助理一起回来了,见到薛庭,连忙招呼:“大老板,您怎么过来了?”
趁着人多,小鲜肉赶紧就着这个机会尿遁。
童淮喝完奶,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下楼梯时摔倒了去医院,今天不拍了。
估计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被童淮拍了。
这些年童淮和薛庭也不是没吵过架起过争执,但从没空隙让人趁虚而入,他也不担忧,活儿没了正好回家补觉。
负责人很有眼色,拉着小助理先溜一步,两人并肩慢悠悠往停车场走。
童淮幽幽道:“庭哥,被人惦记着献身的感觉爽吗?我也想体验体验。”
薛庭冷静回应:“有我还不够吗?”
童淮没忍住,搭着他的肩噗地笑出声,没想到他会接这茬儿。
拐了个角,前方迎面走来个个子很高的男人,一双桃花眼看着灿漫多情,前些年挑染的银发又染成了灰蓝色,放其他人身上可能会有点非主流,放到他身上就莫名的和谐又好看。
童淮想起这茬就郁闷。
当年决定跟薛庭考一所大学后,他就卸载了微博和其他视频应用,没再关注沈霁,心无旁骛地埋头苦读,去春游时,许星洲把沈霁带上车,他都没认出来。
虽然现在也没什么感觉了,但总归是个遗憾。
沈霁脚步一停,给两人打了个招呼:“薛总,童先生。”
双方关系多少也算得上是朋友,寒暄了几句,不远处有人喊了沈霁一声,童淮往那边瞟了眼:“傅先生也来了啊,拍新戏?沈哥去吧,我们也要回家了。”
沈霁笑笑朝他点头,错身而过。
过了这一茬,童淮又琢磨了下。
两个月离开前,他主动跟薛庭下了军令状,保证一个月就回家。
没想到行程拖了又拖,足足拖了一个月。
昨晚视频时,薛庭面色毫无波澜,眼神却已经很恐怖了,活像想咬他两口。
他怀疑自己今晚会死在床上。
思考完毕,童淮决定先发制人,打击薛庭的气焰,沿着之前的话题继续发作:“我不在的日子,有多少那样的小鲜肉想勾搭你?给我报备得明明白白的!”
薛庭很诚实:“不知道。”
他很少去社交场合,那些人别说惦念,见都见不到他一眼。
“好啊你,居然不知道,”童淮卡了下,没打击成人,一通气势弱了八成,开始胡言乱语,“反正你被人惦记你要反思,不能老那么引人注目,你看看,要是今天我不在,你是不是要被那个小明星骗得晕头转向了?”
薛庭不跟他扯自己就是因为他才过来的,谦虚地低头请教:“嗯,想怎么惩罚我?”
童淮:“……”
童淮狐疑地凑近他瞅:“你今天这么好说话?”
薛庭神色坦然:“对你,我一直很好说话。”
也不知道他是把工作推了,还是提前完成了今天的工作,不准备回公司,司机也提前走了,他开车带童淮回家。
两人毕业后在燕市定居,一直住在一起。
童淮舒舒服服地在车上眯了会儿,醒来时,车子已经停在家里地下的停车场里好一会儿了。
薛庭托腮望着他,神色莫测。
他伸了个懒腰,纳闷地看了眼薛庭,睡够了脑子清醒,奇怪地问:“对了,你今天怎么换宝马了?不开我送你的那辆卡宴了?”
那辆卡宴是童淮赚了钱后,攒了两年的钱给薛庭买的,不是很贵,但薛庭很喜欢,每天上下班都开那辆车。篳趣閣
童敬远有点酸溜溜的,隔年童淮又攒钱买了辆更贵的送过去。
“也没什么,”薛庭风轻云淡,“就是今早出门前想起件往事。”
童淮茫然地看他。
“还记得吗?”薛庭冲他微微一笑,“不努力努力把自行车换宝马的话,以后对象会在宝马里哭的。”
童淮:“…………”
操,这一记洛阳铲。
他都忘得差不多了,薛庭居然还记得一清二楚。
瞅着逐渐逼近、神色危险的薛庭,童淮慢慢往后缩了缩,咽了口唾沫:“婷婷……庭哥,哥哥!那什么,我当初有眼不识泰山……”
话音未落,他就被放倒在了放平的车座上,薛庭一手撑在他头边,亲了亲他的唇角,神色温和:“哭。”
童淮:“……”
童淮是真的想哭了。
也真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