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朱雀大街上,一辆马车正缓步行着。拉车的老马脚步轻盈,小心翼翼,似不敢惊扰了车内的主人一般。
车厢内,气氛压抑,一位蓄着短须,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此刻正坐在角落里,面露颓色,一言不发。
男子身旁,另有一位看之不过弱冠之年的年轻人,见其沉默良久,遂忍不住出声喊道:“十八哥、十八哥……”
那人缓缓移动脑袋,瞅了年轻人一眼,募而叹息道:“功败垂成啊!”
“都是那徐番害的!”年轻人忽而恶狠狠的骂道:“这该死的老倌,什么时候提议不好,偏生在这如此紧要的关头跑出来坏事!”
“难道,这都是天意吗?”男子神情颇为颓废。
“狗屁的天意!”年轻人骂道:“今日算三哥走运,让徐番救了他一回。”
“不过经了今日之事,父皇和三哥之间,再无和好的可能!咱们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可是……咱们为了今日之局,几乎动用了手上全部的力量,本指望着将父皇和三哥之间的矛盾激化,好让父皇出手废了三哥的太子之位,可如今却……却被徐番给搅合了!”
“二十一弟,你说……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男子手足无措,满脸惊慌的看着年轻人。
年轻人见男子这番没出息的样子,心中大为鄙夷:“就你这样子还指望当太子?怂包一个!”
心里这样想着,然而毕竟还有利用的价值,为此,年轻人好言相慰道:“好了,十八哥,今日之事咱们做的隐秘,手下那帮子官员明面上本就与我等无甚关系,全是三哥手下的老人,任谁也无法发现三哥今日的行为乃是受了咱们蛊惑。”
“且放宽心!今日之事后,三哥算是和父皇彻底决裂了,虽说父皇今日没让高力士当场拿下三哥,可龙威不可逆啊!父皇今日受了气,迟早是要出的,咱们静候着便是。”
“到时父皇废了三哥,十八哥成了太子,可不能忘了弟弟我的相助之功。”
男子听了这话,果然再次喜上眉梢,连忙笑道:“忘不了!忘不了!到时十八哥做了皇帝,定要封二十一弟个一字并肩王不可!你我兄弟二人,到时便共享这大好河山。”
望着男子这副诚恳的样子,年轻人心中嗤笑道:“还一字并肩王呢!传奇看多了吧?到时那皇位哪有你这怂包的份!”
马车渐渐前行,不多时便到了朱雀大街中段,也是城中最热闹繁华的地段。
“好了,天香楼到了,十八哥,小弟这就先走一步了!封大家还在楼里等我呢!”
说着,年轻人便带着一脸暧昧的笑下了马车,往街边的一座高楼走去。
那楼子大门处的小厮见了这人,连忙迎了上来:“王……王……”
“王什么王,叫李公子!”年轻人瞪了那人一眼。
“是是是,李公子驾到,姐姐们,快出来迎客喽!”
小厮一声吆喝,转身小跑进楼。
年轻人走了,马车继续前行,方才坐在外面的老者此刻进了车厢,笑着对男子说道:“这盛王也真够有趣的,身上的朝服还没换下,就敢大摇大摆的跑去逛青楼,也不知道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车厢内那被年轻人唤作“十八哥”的男子此刻抬起头来,面色肃然,双目有神,哪有半分方才那懦弱的样子?
“去告诉封宜奴,今日就让二十一弟遂了他的愿吧!”
“王爷,这就收网了吗?”老者微微有些惊讶。
男子波澜不惊的说道:“不过一女子罢了!用过了再换便是。”
老者听了这话,心头一颤,想起些什么来,却立刻止住,忙躬身答道:“好的,老奴这就去传话。”
“对了,看着些那女的,别叫她乱说话,我这个弟弟还有些用处,若是让她坏了事,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老奴理会得!”
男子说完后,便偏过头去,透过车窗望着繁华大街上的一切,目光中带了浓浓的忧愁。便和当日在户部衙门边的小楼里,望着斜对面的那家粮铺时一样。
“去问问王准吧,为何今日朝会上右相竟一言不发?”
“好的!”
……
今日的大朝会上,跌宕起伏,发生了许多的大事。然而,在这许多的大事里,身为右相,本应是朝中势力最大的李林甫,却从头至尾不发一言。
不仅这男子感到好奇,李林甫的一干手下也对老大今日的作为大感意外。
散朝之后,由户部左侍郎王鉷为首,几位李党的骨干联袂来到右相府上,意图拜会李林甫,问个清楚。
哪知到了相府门口,却见大门紧锁,正当王鉷刚想上前向门房问询时,一旁的侧门开了。
眼见钱谦益走了出来,王鉷连忙迎了上去:“东阳先生,相爷这是……?”
“王大人,诸位大人,相爷近来身体不适,无法见客,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吧!”钱谦益拱手道。
“这……东阳先生,实不相瞒,今日我等前来实是有要事寻相爷相商,还望先生通禀一声!”
王鉷不知道李林甫为何会在这紧要关头闭门谢客,竟连生病的借口都找了出来,按说李林甫做到了这一步,王鉷是不该强求的,只是今日之事实在牵连深远,没有李林甫这个领头羊发话,偌大的李党都将如无头苍蝇一般,在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风波中,这样的状态是非常要命的!
钱谦益见了,遂上前几步,凑到王鉷耳边轻语几句。
王鉷听了双眼一亮,这才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等这便退去,还请相爷安心养病,待会儿下官便差遣几个仆人,为相爷送些补品来。”
说完,王鉷便示意众人随自己离去,走得远了,方才与众人窃窃私语起来,想来是在将钱谦益的话转告他人。
钱谦益在原地看着,忽而笑了笑,转身便走入府中,侧门关闭,相府门前,格外的冷清。
钱谦益三拐两拐的来到李林甫的书房,正拿着一本书在看的李林甫见其回来,便问道:“都走了?”
“走了!”钱谦益点头道。
“走了好,如今这多事之秋,一动不如一静,看人徐番做的就不错,什么事也不管,一心只顾操持国事,这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李林甫一边翻着书页一边缓缓说道。
“东主说的不错,天家的事,最要命的便是大位传承,如今圣上这几个儿子,可算是得了圣上当年的真传了!一个比一个会装,藏拙的本事就跟娘胎里带出来的似的,就连那个年纪小些的,除了好色些,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原来倒还忍得住,这回好了,全跳出来了,这下长安城可要热闹了!”
钱谦益说的轻松,脸上也挂着笑,然一双眼睛却一丝不转的盯着李林甫,目光中透着浓浓的疑惑,还有一丝担忧。
李林甫依旧没放下手中的书,然而却仿佛感受到了钱谦益的目光,遂开口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钱谦益一凛,忙低下头来,回道:“东主,南边传信来了,钱家在叛军作乱的时候,实力大为受损,其余的几家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战祸猛于虎,有些损失也是难免的。”李林甫平静的说道。
“可是……损失事小,关键却在于有些人如今的心思不安分啊!”
“前些天,密保上说,有几家的人竟然在暗中联络叛军,也不知道这帮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钱谦益忧心忡忡,前一阵子受市舶司一事的连累,扬州海商们的势力本就有所削弱,而当初钱孝憬来京求援时,李林甫又是个不置可否的态度,从那时起,南边便流传着右相将要抛弃他们的说法。
钱谦益正准备做些什么,好笼络下这些人的心,却没想到扬州突然间便沦陷了。
如今,南边的那些个世家,态度变得暧昧起来,钱谦益发出去的密谍竟然查到了几家人正在私通叛军的事。钱谦益不敢自专,只能向李林甫汇报。
李林甫这才放下手上的书,沉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儿刚得的消息,小的知道今日东主要上朝,不敢让东主分心,这才……”
钱谦益低头说道。
钱谦益没有说实话,至少没有全说实话,昨晚得到这消息后,钱谦益大惊,然而随即他却让人再次核查了一遍。说的为了慎重起见,实则他是害怕钱家也牵扯了进去。上一次钱孝憬来京求援,钱谦益态度冷淡,然而那也只是针对钱孝憬这一支,钱家是江东大族,钱谦益自然也有自己的本家。
查了一遍,直到今日早间,钱谦益方才确定钱家没有涉足,这才跑来向李林甫汇报。
李林甫深深的忘了他一眼,继而说到:“无妨,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这没什么!可每个人也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想两边下注,那便由他们去吧!”
“那此事……”钱谦益没能看到李林甫的目光,对于李林甫的话也就没有多想。
“此事到此为止,王忠嗣是员名将,这些事就让他操心去吧!”
“东主,其实小的一直不明白,东主为何会举荐王忠嗣出任平叛大总管?”
望着钱谦益那疑惑的样子,李林甫募然笑道:“都说老虎关在笼子里才安全,却不知放他出去,张牙舞爪,才能死的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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