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姬平日虽喜做戏，但终归东宫人人皆知她身份低微又城府极深，所以无论是因为她人的不屑亦或是不敢，成姬若无特殊事情都甚少出门与人来往，只待在自己的寒烟阁中。
今日倒是不知动了什么念头，竟带了贴身的杏儿坐在凉亭小憩。没了静熙郡主在一旁陪伴，这个已然生育过的成熟女人削瘦的背影不禁显得异常落寞。
云凌与沉星悄然躲在其后，虽然看不到成姬的表情，但从她微微颤抖的香肩也能看出她心情不佳，心中似是很不平静。
“娘娘，既然是出来散心，您不妨开心点。您看，花园里的花儿都冒了花骨朵呢。想来过不了几日，大抵就要开花了呢。”杏儿宛若莺啼的声音远远出来，尽显得伶牙俐齿。
“娘娘”这个称呼，原只用来称呼受封而又有位分的嫔妃，似成姬这等没名没分的姬妾，是当不得一声“娘娘”的。不过即便她是姬妾，终归也是比宫婢高出了一个身份，是以外殿的奴婢，包括曾经佩儿也勉强称她一句“成姬娘娘”。然而此刻杏儿不称呼她“主子”，反而背着别人称“娘娘”，显然是在刻意讨好。
成姬却是一点都没欢喜起来，似是心底有无限的忧愁无法舒展，直堵得整个人面色铁青，眼瞧着就要窒息了一般。只听她幽幽道：“开花又能怎样？”
杏儿牵强一笑，继续哄着成姬道：“春日就要来了来了，开了花儿多漂亮，总好过如今这些光秃秃的树枝子。咱们东宫的花园虽然比不得御花园那般漂亮，可若当真是百花齐放起来，也是好看的紧呢。等过些日子，奴婢就带人来采集花瓣，依旧着娘娘的从书中寻得方子制成胭脂水粉。”
云凌冷眼瞧着她们主仆二人，水剪的眸子一眯，不禁暗暗摇头。成姬乃是乐伎出身，想来大字都不识几个，到难为了她肯在这种事情上如此上心，竟还亲自翻阅古籍。不过也是了，像她这种人，一旦容颜逝去，可当真是没有什么指望了。
只是她有何曾知道，无论她的容颜是否美艳，杨勇待她，始终不过是逢场作戏。
成姬今日仿佛颇为不爽，连贴身侍奉多年的杏儿都讨不得她的欢心。只听成姬凛然道：“百花齐放很漂亮么？”
她做乐伎时除了弹琵琶，也经常唱戏唱曲儿。长年累月的吊嗓子，这声音便再不似寻常女子一般柔婉，反而是又尖又细。此刻她一动怒，稍稍捏腔拿调了些，那嗓音便似是长长地护甲划过青石地砖，没来由地便让人听着心中刺痛。
杏儿自是一凛，不过却还未反应过来自己话中疏漏，只低声怯怯道：“娘娘以前不是最喜欢花，很爱来花园散步的么？这百花齐放之景，奴婢…奴婢是觉得很漂亮的。若是这花园中只有一种花开得旺盛，其他都枯萎着，岂不是…”
然而话到嘴边，杏儿才反应过来了自己犯了多么大的一个错误！
“娘娘饶命！”
花园凉亭中的泥地虽然不似殿中青石地那般坚硬寒凉，然而却很是粗糙，又铺满了灰尘。杏儿使劲儿磕了这几个响头求饶，那适才光洁地额头便磨破了一层皮儿，隐隐沁出血丝，很是狼狈。
云凌与沉星站在暗处，恍若不觉，只冷眼瞧着她们主仆二人的一处好戏。
成姬也不瞧杏儿，只嘴角翘起一丝轻蔑的笑容，道：“百花齐放固然是瞧着热闹，哼，可热闹却未必是件好事儿。这东宫花园的花儿原本都是珍品，各有各的妙处，此刻全都凑在了一堆儿，香气混散，各色杂乱，当真还漂亮么？”
杏儿吓得黯然失色，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连连摆手道：“不，不，一点都不漂亮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成姬这才回过头来，望着跪在地上的杏儿，淡淡道：“若有朝一日，我是这东宫之主，便只将这花园中种满同一种花，做一片花海。”
“娘娘高明。”杏儿的额头冷汗淋漓，汗液一浸磕破皮儿的伤口，便像针扎似的疼，然而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痛色。
“高明又有何用？这花园中已然胡乱种了这么些花儿，如今回春，过不了多久便会尽数开放，争妍斗艳，惹得人眼晕。”
杏儿听闻这话，身子一颤，即便再怎么愚钝，也不能不明白成姬话中的意思了。于是强挤出一抹笑颜，恭敬道：“娘娘若是不喜欢，便将其他花拔去便是了。”
成姬秀眉一蹙，冷哼一声，道：“这园子又不是寒烟阁的，乃是东宫的。东宫之主是太子殿下，我如何能做的了这个主？”
杏儿见成姬虽然仍隐有恼怒，但此时显然已然不是在针对自己适才所说错的那句话了，心中也不禁沉静了下来，跪地的双膝微微向前错了一错，谄媚道：“娘娘这是多虑了。以娘娘这般聪慧，怎能连个花园都治理不好？恕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娘娘做事未免不够果决，瞻前顾后未免失了良机。但若娘娘把握住了机会，将这东宫之中碍眼的花儿尽数除去，无论如何，东宫若要再有这百花齐放之景，至少也得再过上好几年了。”
云凌轻轻抚着小腹，听着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不禁眉心紧蹙，心头凛然。
她原本只以为成姬是个手段毒辣之人，而这杏儿不过是个奉承献媚的小丫头罢了，却没料得她虽小小年纪，心思比之成姬的歹毒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胆子又是这样大！
哼，果决？这小丫头虽然胆大，可脑子里却是缺根筋，当真不是个机灵的。若是成姬听了这小丫头的话，不经缜密思索便想办法将东宫其他姬妾逼向绝路，先不说她是否有能这个本事办到，便是真有，杨勇难道是傻子么？为了一时痛快便断送了自己的后半辈子，那才是愚蠢之极！
不过，这样的无知者无畏之人，倒也不是没有一丝利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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