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时候,小小的江熹牵着兰婶的手,看着那些来接孩子的家长,总会仰着脸问兰婶她的父母在哪儿。那个时候,兰婶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或者干脆装作没听到提起别的话题来。
久而久之,江熹便不再提及这件事,也接受了自个是个孤儿的事实。直到她十七岁那年,无意间知道了自个的身世。
那年她读高二,文理分科后正是学业最繁忙的时刻,她住校,每隔一个月她都会回沈宅看兰婶。
“哎,明明都是他的血肉,然而不是同一个妈生的,差别也是大啊,江熹那孩子也怪让人心疼的。”
”可不是吗?这孩子小的时候总是问我她父母在哪儿,我看着那孩子脸上充满希冀的表情。哪能告诉她,他的父亲就是沈总啊,你也知道当初要不是老太太以为君芸的肚子里是个男孩,也不可能让她生下的。说到底,那老太太也是狠心肠,知道不是男孩后,就连江熹出生后都没去看她,再怎么说也是她老沈家的一脉血缘啊。“
兰婶语带气愤,却在转身看到门口处的江熹时,面露惊慌。
后来,江熹才知道。
她的母亲是江君芸,一个风尘女子。因为沈霖渊的一次醉酒,与她发生了关系,才得以生下了她。
兰婶将她母亲的一本日记本递给她。江熹在那只言片语里,了解到她的母亲江君芸,也不过是一个傻女人罢了。她在风花雪月的场合里,因为沈霖渊的一次无心相助,而爱上了他。
江君芸发现自己怀孕后,便告知了沈霖渊,却不成想那个在她印象里是温和良善的男人,却冷漠地要她打掉孩子,江君芸无奈之下找到了陆老太太,最后孩子是留住了,然而那个男人却在她的怀孕期间一次都没看过她。
住在沈宅多年,江熹也是清楚沈霖渊和沈夫人是多么相爱,是以那位高高在上的沈总又怎么会承认一个肆意破坏他婚姻的女人生的孩子呢?她不过是那男人和自己妻子感情上的污点,她的存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那个男人,他曾经背叛过自己的妻子。对于这样似污点存在的她,又怎么能妄想他会对待自己像对待沈晨那样呢?
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后,那晚她哭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醒来,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吃早饭,然后乘坐公交车回学校。
后来即便再碰到沈霖渊,她也能面色无恙毕恭毕敬称呼他一声沈总。她知道这一层窗户纸,她没捅破,维护的是自己。
房内陷入久久的安静中。
头顶良久没了声响,江熹抬头,昏暗的壁灯下,男人深邃的五官隐没在一片暗影下,薄唇微抿,幽深的眼眸晦暗不明,下颌线条紧绷着。
江熹在他的幽静的眼眸里看到了怜惜,这个男人心疼了,为她心疼。
江熹笑了笑,格外认真的看着陆衍衡:“我不难过,真的,一点也不难过。”
陆衍衡不说话,只是收紧了揽在她腰间的手臂。
江熹见他这样,只好转移话题,她拂开自己眉角处的发丝:“你看看这里。”
陆衍衡知道她的心思,不点破,依言照做,仔细看了看她的眉尾,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疑惑地问:“看什么?”
江熹像是早就料到般,洋洋得意道:“看不出吧,这里曾经有一道拇指大的疤痕哦,缝了二十针,还是没打麻醉的。”
陆衍衡眉目淡淡,不置一词:“所以你要说什么?”
“额,我很勇敢,还有那个医生的医术很高明。”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渐小:”你知道吗?他第一次来看我,就是因为我额头上磕破了个伤口,那个时候,我躺在医院里还有些受宠若惊。他平常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小时候,我就很怕他。我现在想起自个当时的那副样子,就觉得好傻。”江熹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仰头看着陆衍衡:“你说,我是不是傻透了。”
陆衍衡抬手摸了摸那道早已不存在的疤痕,抿唇轻笑了一声,说:“是傻透了。”
他低垂的眉眼里有很淡的笑意,江熹看着他硬朗英挺的眉目,心里却有些不安,她很怕,怕有一天,她也会像她母亲一样爱而不得。
她唇角微动,低眉把玩着他骨节修长的手指,轻如蚊呐地问:“陆先生,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欺骗了你.......”
恰好此时外面一阵惊雷响起,堙没了江熹的声音,陆衍衡没听清,问她:”你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会不会看低我?“毕竟是那样难以启齿的的身世,她的母亲还是一个破坏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陆衍衡眼眸复杂,他没说话,拂开她眉尾的发丝,慎重的在她眼角处落下一吻,低叱道:“傻女人。”
眼角处有温热的湿意,江熹不可控制地红了眼眶。
“睡觉。”
陆衍衡关了灯,把她揽在怀里,胸前的衣裳湿了一片,陆衍衡没有出声安慰,只是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
或许正是童年的那些经历,才让她对他始终不敢过多放纵,肆意的撒娇,对他总是带了些许的小心翼翼。
这个瓢泼大雨的夜晚,江熹窝在陆衍衡的怀里,尽管眼中有泪,心间的某一隅却柔软一片。
隔日。
陆衍衡送江熹到公司,在车上,江熹几次欲言又止。陆衍衡见她这副样子,也不开口,直到车子停到她的公司楼下时,才说:“想要我帮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江熹抿唇看着他,轻嗯了一声。虽然那天在沈晨面前她可以装作一副铁石心肠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她心里清楚即便她现在对他还有怨恨,也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他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和沈晨在咖啡馆不欢而散后,她便在手机上搜寻有关他的公司的讯息,然而看了半天也没擭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她也不懂那些商业上弯弯绕绕的事,她问:“会很棘手吗?”
陆衍衡没回答,只说:“要迟到了,快上班去。”
陆衍衡开车回到公司,经过吴厚的办公位时,抬手点了点桌面:“跟我进来。”
陆衍衡脱了外套,搁在衣帽架上,抬脚走到办公桌后头坐下.
吴厚见陆衍衡这番慎重的模样,只当自个最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到位,惹老板生气,没成想陆衍衡坐下后,只道:”订个饭店,晚上我约陈行长吃晚饭。“
吴厚问:”是为了沈总的事?”沈晨来公司找陆总的事,他也是听说过,就连调查沈霖渊的事,也是经过他的手安排下去。
说实话,吴厚还真的有些意外,可真没想到向来低调安静的陆太太竟然是沈霖渊的私生女。沈家在十堰城也是显赫一族,此次沈老总遭了老友的道,公司正面临资金断链的困境,吴厚也是略知一二的。
想来陆总约陈行长见面也是为了这事儿。
他领命下去安排。
——
三天后,沈氏集团二十三楼。
沈晨风风火火地推开办公室的门:”爸,听说有银行愿意给我们提供贷款啦?!“
沈霖渊坐在办公桌后头,见女儿横冲直闯的样子,语气微愠:”晨晨,你这么直闯进来也没个规矩,要是让下属看到会怎么想,会觉得你这个经理不够稳,我不是从小就教育你遇到什么事都要保持冷静.....“
沈晨见父亲又要老生常谈,嘟嘟了嘴,打断他,一脸小女儿的娇态:”哎呀,现在不是没人吗?再说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嘛,这消息是真吗?“
沈霖渊素来沉肃的面容也露出一丝笑容:”嗯,不过也奇怪,我向来和陈行长没什么交情。他竟然会主动给我们提供贷款不说,利息还低了百分之二的点,这倒是奇事。“
沈晨听到沈父这般说,心中悬着的石头才落地。她拧眉,犹豫了会儿,才吞吞吐吐道:”爸,这事可能和江熹有关。“
沈霖渊眉头一蹙,一脸肃容,沉声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我们不是去参加柳大哥的婚礼,其实那晚,江熹也在场。爸,她结婚了,而且她结婚的对象还是陆衍衡。后来,我看你这几天一直为贷款的事奔波,便到陆衍衡的公司想让他看在江熹的面子上帮个忙........”
沈晨将那天的事娓娓道来,见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的有些心虚:“我知道我这事做的有些冲动,可我这不是也是为了公司着想嘛,爸,你可别生气啊。”
沈霖渊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儿,心绪复杂,他摇了摇手:“你出去吧。”
他沈霖渊这一生,自认为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然而最终亏欠最深的人也不过是那个小女儿罢了,深究起来,她又有什么错呢?大人犯下的错,却让她来独自承受。
这些年,独坐书房时,想起她来,越发觉的歉疚,却没想到她连结婚了都满着他这个父亲。父亲?他又有什么脸面呢?
这些年,他也从兰婶那里得到她的消息,知道她出了场车祸。曾经也偷偷到过医院看她,然而这些事他也始终瞒着家里的人。
——
再次接到沈晨的电话,已经是一周后的事。
江熹看着手中的那串号码,迟迟未按下接听键,许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沈晨的声音在那端响起:“江熹,爸爸要见你一面。”
江熹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静了一瞬,才道:“沈晨,那件事和我没关系,是陆衍衡做的,如果沈总想要道谢的话,他似乎是找错人。”
江熹没给沈晨回答的时间,便径直就挂下电话。多么讽刺啊,她的父亲第一次要求见她,竟是因为她帮忙解决了公司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