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多的光景,不见一丝光亮,天色仍旧灰暗阴郁,整个阳江城也笼了一层袅袅的湿意。
江熹窝在飘窗上,身上披着张棕红色的薄毯子,阒静的空间里,依稀只闻她抬指翻阅杂志纸质翻动闹出的窸窸窣窣声响。
阁楼暖气开得正足,温暖安谧的环境,便易诱人犯困,何况这几日来她本就睡得不大安稳。江熹耸拉着眼皮,昏昏欲睡,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
江熹还未出声,蕙姨已径直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小熹,王叔已经备车在楼下等着了,医疗卡什么的都收拾好了没?衍衡昨晚还来了电话,让我今天务必要陪你上一趟医院,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自个身子不舒服,怎么能强忍着?”蕙姨絮絮叨叨一通,言语里都是对江熹的关心,老一辈的人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蕙姨原是在陆宅伺候陆母的,在她和陆衍衡结婚后,因为江熹腿脚不便,陆母梁吟秋才特意安排蕙姨照料小两口的起食饮居。
江熹掀开毯子,右脚刚一落地,膝关节处就酸疼的厉害,她轻吸了一口气。
蕙姨见状,忙拿过放置在沙发处的铝合金腋下拐杖:“疼的厉害?还能不能走,实在不行的话,让王叔上来背你,或者我来背你?”
江熹噗嗤一声笑了:“蕙姨,我可不敢让你背我,你要是腰再折了,那我可罪孽深重,放心吧,这几步我还是能走的。”
“你这孩子,身子不舒服,倒还有闲心和我说笑。”
“那怎么办,我这右腿一遇下雨天,便疼的厉害。总不能每到下雨天,我就苦着张脸,那样你看了也会烦吧?”江熹故意哀怨着张脸,作出苦大仇深的样子来。
蕙姨被她逗笑,怜爱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
——
隆锦医院坐落于阳江城著名的风景区内,这里依山傍水,环境清静幽雅,不失为治疗病情放松心情的好地段。
江熹两年前出了一场车祸,就是在隆锦医院治疗的,后来又因为车祸遗下的大大小小的毛病,一个月总是需要到这地方报道一次。如今已经小半年没来这地方,此刻看着眼前这巍峨气派的建筑,竟然会油生出一种亲切感来,她好笑道:“怎么有种久别逢故地的感觉。”
蕙姨听了,直呸呸了两声:“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这医院人人都避恐不及,你还怀念上了?”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容易讳言忌行。
江熹笑了笑,没解释。
霍医师看诊办公室在门诊部的三楼,因为隆锦医院的院长和陆父陆承志颇有些交情,江熹前来就诊便无需走医院里的那一套流程,倒稍节省了很多时间。
江熹和蕙姨直接乘坐电梯上了三楼,简短的四五分钟看诊时间,霍医师便有了大致的判断。她提笔在病历册上写下一串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后,照常嘱咐了几句需要注意的情况,就诊便结束。
江熹和蕙姨到取药窗口去领药,江熹因为还要输液,便让蕙姨先回去,毕竟四五个小时的输液时间,不能让年近五十患有腰间炎的蕙姨陪她硬熬着。
年轻温和的护士给江熹打好吊针,江熹道了谢。热心的护士小姐见她身边并没有陪伴的亲人,又瞧见江熹的脚微跛着,便特意帮江熹举着输液袋,待她在长廊处的输液椅坐下后,才回到岗位上为下一个病人服务。
长廊里尽是护士病人穿梭的身影,江熹坐在哪儿倒也不觉的无聊乏味。她的右手边正坐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女孩圆圆的脸蛋带着病态的青白,她乌黑圆溜溜的大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江熹。
“大姐姐,你也生病了吗?”
“对呀,小朋友,你妈妈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呀?”江熹将病例卡放入手袋里,朝小女孩露出一个亲切温和的笑容来。
“我妈妈给我去买牛奶去了啊,大姐姐,你妈妈没有陪你到医院来吗?晓晓生病了,妈妈都会带晓晓到医院来哦。”
小孩子天真无邪的话却牵扯起江熹心中的某种思绪来,她脸色恍惚,旋即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姐姐是大人,所以生病了要自己到医院来看病。”
“那你的丈夫呢,他怎么没陪你啊,我妈妈如果生病的话,我爸爸也会带她到医院哦。”
小女孩穷追不舍,江熹哭笑不得,不过这小女孩竟然能猜到她已婚的身份,倒是令江熹些许讶异:“小朋友,你怎么知道我结婚了?”
那位名叫晓晓的小女孩伸出细小的手指,指了指江熹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得意道:“姐姐,你的无名指戴着戒指啊,妈妈告诉晓晓女孩子无名指戴着戒指就是结婚咯,食指戴着戒指的话就是单身的意思。”
江熹这才恍然大悟,也为现在的小孩子知识涉猎的广泛性而哑然。
女孩追问:“你丈夫呢?”
“他啊。”江熹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澄澈的眸子似星光发亮,声音温柔:“在国外出差呢。”
“那你要打个电话告诉大哥哥你生病了,那样大哥哥回来的时候就会给姐姐带很多很多零食哦。”小姑娘如是提议道。
江熹失笑,不过她是该给陆衍衡打个电话,距离他出差也有一周左右的时间,也该回来了。
阳江城的航站楼外。
天色晦暗,窗外雨声潺潺。
雨刷来回地的刷刮着风窗上密密匝匝的雨滴,吴厚看着前方拥堵不前的车流,眉间笼了层焦躁,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针已指向四点。
距离陆总下机还有十来分钟。
直到吴厚火急火燎地将车子停在航站外的双向道上,一身银灰色西装的男人恰好正从航站楼出来。吴厚赶忙撑了伞下车,小跑到男人的身边。
“陆总。”
男人面容清隽,眉目沉静,声线颇沉地应了一声,便将公文包递给吴厚。
待陆衍衡上了车,吴厚绕过车头回到驾驶座上,抬眸打量了眼后视镜里的男人,见其脸上的倦色,暗忖了会儿问:“陆总,您是先回家休息,还是回公司?”
男人仍旧阖着双眸,英气的剑眉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半响后,薄唇微启:“回公司。”
男人话音刚落,搁在掌心的手机便适时地嗡了几声。陆衍衡抬手揉了揉眉心,这才查看起手机,进来一条短信来自江熹。
“你什么时候到家?我还在隆锦。”
陆衍衡盯着这寥寥几字的短信外附加一个他看不大明白奇怪的表情,幽深沉静的眸子不自觉渗了点笑意。他薄唇轻抿,正欲给她回一条讯息,却无意间点进另一封信息的界面,来自一串陌生的数字,信息的内容也是寥寥几字。
“我回来了。”
简洁明了,却又耐人寻味。
吴厚见老板的脸色几番转变,却不知是为何,唯恐自己稍不注意便触到逆鳞,只好耐着性子又重复问了一遍:“陆总,是回公司吗?”
陆衍衡却收了手机,摇头道:“不,到隆锦医院。”
——
江熹挂完药水,已是暮色沉沉。
她一手按着棉签,一面往外走。此刻昏黄的路灯下仍见蒙蒙雨丝,但好在雨势不大。
湿冷的夜风吹拂,江熹颤地抖了抖身子。她取了棉签,低眸见左手背处那细小的针孔不再渗血,这才将棉签扔入一旁的垃圾桶里。
二十分钟前,蕙姨来了电话问她是否让王叔开车来接她,被江熹拒绝,她直言自个打车回去就好,就不要麻烦王叔再跑一趟。
江熹将风衣上的帽子往头上一兜,作势欲迈入雨中,然而脚步才挪动一步,却被横空出现的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江熹脸色不郁地回头,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眸光微讶:“你怎么来了呀?”
陆衍衡清冷的眸光在江熹的手中来回扫视了一圈,扬了扬眉头,语气颇为不赞同地说:“没带雨伞,还不让王叔来接你?”
“这不是大冷的天,不好让王叔来回跑嘛,再说我自个也可以打车回去呀。”
陆衍衡撑开了伞,冷冷道:“你倒是挺为别人着想。”又见她呆立着不动,便说,“走吧。”
江熹抿唇哦了一声,才刚迈开脚步,膝盖便一阵酸痛,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却听身边的男人问:“腿疼?”
“没有。”江熹遮掩,然而她的眉头却紧锁。
“拿着。”
江熹不明所以地接过雨伞,旋即就见眼前的男人俯低身子。她只觉身子一轻,转眼自个已被他拦腰抱起,飘空的不踏实感,江熹下意识地就伸手主动缠上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吃力地撑着雨伞。
周遭人来人往,即便江熹窝在陆衍衡的怀里,也仍能察觉到几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她困窘地缩了缩脖子,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小心翼翼道:“其实我的腿也不是很疼的,走几步路还是可以忍受的,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呼吸相闻,咫尺之隔。
江熹只要微微的一抬眸,便可以睨见男人瘦削线条坚毅的下颌,而她只是内敛地低垂着眉眼。鼻息间尽是他身上醇厚的木质香,干净温暖,是他一贯常用的男士香水,纯黑敦厚的柱状瓶,沉稳优雅,就像是他给人的感觉。
“江熹,把伞拿高些。”
陆衍衡低眉,缩在自己怀里的女人目光游离似在神游天外,而她手中的木质伞柄却低的快要磕到他的后脑,他低叹,拔高声音:“江熹。”
“啊?”江熹回过神来,疑惑地望向他。
“把伞拿高些,磕到我了。”
“哦。”江熹垂下眸子,微微抬高了手臂。
秋雨夜寒,偶有冷风吹拂。
江熹此刻窝在他的怀里,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心间像是拢了一簇火苗,四肢百骸间,都觉的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