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是你不懂(1 / 1)

她也不说话,低头拨马先前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只见端王和定寻各自坐在马上,对视着。

她转过头,一夹马腹,“驾!”

骏马奔驰,向着来路而去,高立臣紧随瑶光身后,始终与她差着一个马身。

黑铁塔立刻对瑶光拱了拱手,“韩道长,我们先走吧。此间事,实与你无关,多留无益。”

瑶光看了定寻一眼,再看看端王,心中叹气,老高,你说我多留无益是真的,可怎么能说此间事与我无关?唉。

走了二三里远,正遇上端王的护卫们迤逦而来,他们见了高立臣,极为惊讶,纷纷抱拳行礼,“高廷尉安好。”

高立臣在马上抱一抱拳,顾不得寒暄,追着瑶光去了。

瑶光听到“身非常定”这四个字,想起当日定寻到明月道院来找她,道破她的来历,两人曾说过“什么年纪,家乡何处,叫什么名字”都不重要,心里明白他其实是说:我的身份并不重要,我依旧是定寻。

唉……旁的也许真会不重要,可是……

她忍泪点了点头,定寻又说,“我会给你一个解释。你先回道院吧。高立臣——”

瑶光脑袋里嗡的一响,各种从前听过见过却从未留心的细节如潮水一样翻涌,但她仍存着一丝希望,颤声向定寻求证:“太极宫……到底在哪里?”

定寻看着她,看起来又难过,又为难,端王却看着他冷笑,“太极宫?哈,你既要骗她,为什么不起个像样点点的道观名字?我若是你,就把城中某个不出名的小道观买下来,给自己封个观主做。”

高立臣恭顺退下,牵马退到一旁,这时定寻等人已到近前,他举一下右手,身后的骑士齐齐停下,他骑着马越众而出,到了瑶光和端王跟前,先看看瑶光,见她一脸担忧惶惑但并不像受了惊吓的样子,稍微感到轻松,再看端王一眼,轻叹一声:“六郎,是我对你不起。你和我回去再说,别为难她。”

端王连连冷笑,“对我不起?可不敢受你这么说。”他转向瑶光,用马鞭指着定寻道:“看来,他真的没敢告诉你他是谁。”

这特么——这是要干什么啊?

她急忙向端王看去,只见他双眼微眯,双唇抿成一条上翘的弧度,竟然是一副笑脸,可握缰绳的手攥得极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瑶光这时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看看端王,再求助般看向定寻,只盼他能说句什么让她安心,可是,定寻只是闭一闭眼睛,轻轻叹气。

他扫视一眼定寻身上所穿烟青色夹纱道袍,转而对瑶光笑道:“他是不是跟你说他是个道士?他道号叫什么?”

定寻见瑶光眼里蕴着泪,呼吸又急又用力,每吸一下气,胸口就激烈起伏,知道她这时一定是愤怒、难过到了极点,心中自是酸痛难当,当即再也不理会是否会令属下侧目,又是否会使端王震怒,柔声叫她,“瑶光,我曾说过‘身非常定’,你想一想。”

瑶光至此还不敢相信,她在心中对自己说,不不不,不可能!如果定寻是——那六郎怎么敢这么跟他说话?用这种口气?不不,定寻只是个京中一二流人家的公子,和六郎刚好认识罢了!一定是这样!

可是她一看定寻的神色,还有站得远远的那些定寻的随从的神色,就知道自己那点希望,怕是终会落空。

转眼间高立臣到了近前,滚鞍下马,对端王恭敬一拜,“殿下。”

端王哼了一声,扬着头,瞧也不瞧他一眼,低声喝道:“滚。”

快到明月道院时,瑶光终于放慢马速,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气愤,一会儿想起“定寻”的各种破绽,觉得几近侮辱——自己竟然从没问一句定寻,你俗家名字是什么?更没想过要去什么太极宫青阳观一探究竟。总而言之,都是因为太过信任他。

又或者,其实,她并不是没起过疑,而是“定寻道长”这个人设太完美,太可爱,所以,她一直潜意识在为“定寻”做各种描补,忽视了他那些显而易见的破绽——在太清宫初见那次,他身边那位肥白的老伯,留着两撇胡子,可发色早已花白,他甚至还叫他李大保!

瑶光吸吸鼻子,问黑铁塔,“高先生,李大保可是李德胜大监?”

高立臣一路上提心吊胆,看着韩道长一副又伤心又委屈的样子,早知道逃不过一场追问,可万万没想到她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他咳了一声道:“是。李大保原是淑太妃宫中內监,在陛下还是皇子时就服侍陛下,后来跟着去了康王府,又去了云州,伺候陛下有二十余年了。”

高立臣答完了,半晌没听见瑶光再说话,只好赶着马上前,和她差了一个马首的位置偷眼一看,哎唷,怪不得韩道长不说话呢,这哭得泪人似的,她只是哭,不出声,还把左手食指蜷着放在口中咬着,黑铁塔心里直“唉哟”,韩道长这般模样,又是这么个性子,难怪……唉,想想端王殿下那样子,只怕,以后史书上会写一句红颜祸水。

老高摸摸鼻子,斟酌着劝慰道:“道长,陛下亦非有意蒙骗您,您是聪明人,一想就该知道啊,只是……只是有时候,身不由己。唉,您不知道,陛下他……他也是很为难过一阵子的。”

瑶光用手臂蹭掉脸上的泪,哼哼哧哧哽咽道:“我知道。我只是……我……他怎么能骗我这么久?他难道没想过,总有一天会拆穿的么?”

高立臣又叹气,“道长呀,您想想,陛下怎么今日赶过来了?还不是陛下听说端王殿下来找您了,怕出什么事,这就心急火燎地出宫了?唉,陛下原想着见了端王殿下先跟他说了,免得他来为难你,谁知道,端王殿下倒好……”没见皇帝没见老娘先跑来见您了。不过……怎么你们一见面就让他知道了呢?

高立臣偷觑了瑶光一眼,立即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嘴巴子:高立臣你这蠢驴!这还用想?这么个百媚千娇的美人儿,你要是端王殿下,隔了半年多没见韩道长,见了能把持得住啊?那自然是……呃。

那韩道长要是不顺从他,自然就……就……呃。我都快忘了端王殿下究竟是为什么抢着要了陇西赈灾的差事出京了,不就是因为吃十七郎的醋么?

韩瑶光又哼哧了几声,问高立臣,“高先生,你有带手巾什么的吗?我出来得急……”

“哦哦哦,有的,有的!”高立臣忙把自己的手帕抛给瑶光,瑶光接住,擦擦眼泪擤擤鼻涕,幸好高立臣有手帕,不然接下来她就得撩起袍角擦鼻涕了。唉,就连孟萱这样林妹妹般的美女,真哭起来也是鼻涕眼泪的,电视剧上女主角们的绝美神仙流泪都是假的!

高立臣瞧着她这个样儿,只得叹气儿,什么叫活色生香?即使哭得花猫一样,呼噜呼噜擦鼻涕也让人想要捧在手心轻轻吹吹哄着她的就是。

他正瞎琢磨,只听这位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吸溜吸溜鼻子问:“高先生,圣上可曾说过要如何发落我?”

高立臣一愣,“呃……这个嘛……”

再说端王这边,看见皇帝三言两语便劝走了瑶光,她对他居然是种毫不疑虑的顺从,和与自己相处时截然不同,心里那股翻腾不绝的火瞬时间又蹿起老高,不住冷笑。

皇帝道:“六郎,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我回宫……”

端王打断他:“臣不敢。圣驾出京自有形制,大周律法、祖宗宗法写得清楚。君臣有别,臣不敢违制,恃宠而骄。还请陛下御驾先回京,下旨召臣入城。”

皇帝被他怼得半天说不出话,明知道这弟弟是话里话外讥讽他,也只得忍让着,“那好。我先走了。”

端王恭恭敬敬在马上行了个礼,眼睛却一眼没瞧皇帝。

皇帝忍气吞声回了宫,召端王太极殿觐见。

兄弟俩见了面,端王换上了亲王礼服,来到丹陛之下,正一正衣冠,忽然行起叩拜大礼,皇帝忙叫李德胜等,“快扶起来!”

李德胜忙给崔旺王拂来使眼色,两个年轻太监跑去一左一右去扶端王,端王却将两人推到一旁,继续行他的三拜九叩之礼,口中称:“臣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德胜见皇帝脸一阵白一阵红,心道不妙,赶紧给两个徒弟打手势,退了出去,也将大殿内外服侍的宫人们全撵了出去。

太极殿中静极了,只听得到冰盘中冰珠化水滴落的轻响。

皇帝从御案后走下来,走到端王面前,“免礼。平身。”

端王直直站起来,朗声道:“臣自去岁离京,至陇西赈治天灾,现疫情已绝,受灾百姓安置完毕,现已安居乐业,臣,不负圣恩,前来复命。”言毕取出奏折,上面写着赈灾的详细过程与各项记录。

皇帝略略翻看两下,将奏折搁在御案上,“六弟,你当真要跟我这么杠下去?你要是真恪守君臣之礼,刚才在京郊见了我为何连马都不下?我可说你一句话了么?”

端王怒极而笑,“四哥,你还有脸这么问我?恪守君臣之礼?君夺臣妻,是什么礼?你还敢叫我六弟?”他眼圈都红了,抓起腰间玉带一把扯下往地上一摔,“你是我哥哥啊!你——你怎么敢——你怎么能——你难道不知道她是我什么人?你——”

皇帝走去将玉带拾起来,语气沉静,“是啊,她是你什么人?”

端王胸膛上下起伏,大殿里一时间只听得到他粗重呼吸声。

过了一刻,他凄然笑道:“是。她早已与我毫无瓜葛。当日,也是在这里,还是我求你下诏,让她出家!四哥,你给我一句实话,到底你是什么时候对她动了心思?那时候?还是更早?”他垂下头,垂在身侧的双拳握得紧紧的,“她从前养过一只三色的狸猫,爱若至宝,你去年端午所赐的节礼中就有一只狸猫玉枕……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那把剑的时候……”他说到这里,声音颤抖,呼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怎么会是你?为什么?”

皇帝这时要比端王平静得多,他脸上甚至连之前那点羞愧也褪去了,他将玉带也搁在御案上,直视着端王道:“原来,你一直疑心我?”他忽然笑叹,“是啊,乐府令仪韩瑶光姿容绝世,任谁见了都会为之心折。可我心之所系者,从来不是韩令仪,是夙慧转生的坤道韩玄玑。”

端王听到“夙慧转生”四个词,颇为震动,“你也知道?你也看出来了?什么时候?”

“铁铃寺。”皇帝淡淡一笑,“只是当时我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后来我见了她画在碧水江汀的壁画,当世无人能出其右,画中有许多非异世之人不能为的细节,我才确认,她其实就是她口中所说‘天上天’来的女子。”

“六郎,你刚才问我,怎么能,怎么敢,又问我,难道不知道她是你什么人,我其实明白,你所说并非什么世俗名分,而是在说,她是你心爱之人,我不该夺你所爱。可是,我问你,你爱她,你为她做过什么?”皇帝走到端王面前,和他对视着,“你可有想过,她想要的是什么?什么能让她快乐?怎么能帮助她?”

端王深深吸了口气,“所以,你征选安慈太后圣像?”

皇帝语气越发平和,“不错。我还指点她书法,叫她用稻草纸练字,每隔几日为她批改——到这时,我依旧没有去见她,全是书信来往。我为何教她练字?因为我欣赏她的才华,我想助她成为流芳百世的大画家。至于后来,我听她说起仰慕穆宗大圣皇帝之事后,知道她极向往男女平等,无论男女都能参加科考,为官吏,自立门户——这些事已经非人力能为,即使我是皇帝也不行,可我想助她一试,我建议她上疏提议女子亦可考画院。你看,她所需要的,并非珠玉名马,这些事,你也都可以做得到,可你为什么没想到要去做呢?因为,我懂她。而你,不懂。”

端王这时放在身侧的两手都在轻颤,他清楚地知道,皇帝所说的都是真的。他和瑶光书信往来早于皇帝,他也看出她字迹粗劣,但却从未想过要教她、帮她,后来到了陇西,看到她的字一次比一次好了,他也曾为她高兴,但却从未想过,她是自己苦练?还是苦练时也有高人指点?那位高人是谁?

至于她所向往的……

他四哥确实没说错,这些事,都是他也可以做的。可是,他从没想过去做。

皇帝平静地看着端王,“六郎,你为她也许也做了很多,你去陇西,也是因为她。可是,你的这些自苦,对她而言有意义么?如果你所做的,能使她快乐,那才有意义。不然,即使你为她砍下一条手臂,她并不快乐,只觉得惊惧、内疚,那就仍是无意义的。”他说着,将右臂袍袖缓缓拉起来,一直拉到肩头,才将手臂抬起,微微转动,“就如我。我这么做,为的是让自己快乐,如果她见到我这么做感到快乐,那我自然会更高兴,可如果她一无所动,我亦不会失望。”

端王侧目看向那七个字,认出那是瑶光笔迹,一瞬间心如刀割,再看向他四哥,只见他平静而坚定,甚至隐隐有与自己示威之意,心中苦涩、痛悔不甘……种种情绪纷至沓来,像要把他胸腔冲破。他低叫一声,转身疾走出了殿门。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啊,作者会在这一章投放红包——这话我都说倦了。我依然是存稿箱。么么哒!

瑶光见定寻带着高立臣来了,大为惊讶,他怎么会来呢?刚好赶在这时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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