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主院的家具不全,自己人吃个饭还行,却没法体面待客,但秦婆子机灵得很,将正院的玻璃游廊上槅扇打开,在木廊上铺了白苇席子,一字排开一溜小竹几,摆上锦缎坐垫,再用精巧小杯小瓶插了花叶置于几上,如此,坐在游廊地板上看去,倒像是请人欣赏院中水池中的假山和院中开得正盛的紫藤一般。
如此一来,大家脱鞋在席子上坐了,席间又有花叶助兴,就有些魏晋之风,倒也风雅,不算太过寒酸丢人。
老郡主评点道:“你这院子也算不错了。要是我,就在前院盖两个月洞门,隔开下人们住的地方,一进大门,直通正院,路上再设几个石头景观,不使一眼看到底,就更好了。”
幸好头一天老郡主就给了信儿要来翠谷玩耍,瑶光当即就命秦婆子来做准备,不然真是没法招呼客人。
进了院子,她一眼扫过见窗明几净,还插了瓶花,稍微放心。
瑶光一想果然如此,忙谢了老郡主,取过纸笔将她的提点画了几个草图给她看。老郡主最喜欢有人捧场,自然很是高兴。
喝过一回茶,老郡主提出还想去瑶光房中看看,她只得请大家去了。
人家宋静守买不到地段最好的房子,但是人家妈有钱啊,买的是个三进的院子,不仅有水景,还是个不小的池塘,池上还修了小巧水阁。
老郡主带众人坐下,宋静守的仆人们端了各式茶点伺候,宋静守还取出一副瑶琴弹了一曲为大家助兴。
既然去了宋静守的别院,瑶光的别院也是顺路,只有硬着头皮请大家去参观。
瑶光一看客房里还有独立卫浴,顿时激动得咽了两次口水——容仙公主必须是位穿越前辈啊!
唉,可惜,她和她相隔了几百年。
于是翌日清晨,一行人便下了山,先去了老郡主的翠谷别院。
瑶光一进院子就在心里喊:壕无人性!
宋李两人是最高兴的。尤其是李静微。她爹那个样儿,想也知道不会让她在翠谷有别院。宋静守还能以“看看山下别院”的名义一个月出去一次,她呢,一年到头都得在灵慧祠服侍老观主,偶尔去翠溪镇一趟就跟监狱放风一样。
并且,最惨的是她还不能表露不满、羡慕等等情绪。
老郡主的别院占了翠谷最棒的一块地。是溪流引入后流进的第一家。当年容仙公主的院子。那能不棒?因为是打头第一家,所以不必像排在后面那些院子一样将净房放在街道对面,直接就在院中!而且,还是一个套房一个卫生间,加淋浴!
老郡主挺得意,“韩丫头,我这地方还住得吧?”
瑶光在宋静守的别院又喊了一次壕无人性。
瑶光猛点头,“住得!住得!大约神仙也住得了!”要是客房里有卫星电视和无线wifi那就更棒了。
众人安顿好之后,老郡主就要到外面走走,这时戏院的戏还没开场,反正也是顺路,大家就去了宋静守的别院参观。
老郡主平日也没少去翠谷玩,这次大张旗鼓,让张师姐带着李静微当天晚上就去她在翠谷的别墅做准备工作,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就浩浩荡荡乘车出发了。这一次,她要在谷中住上几日。
瑶光本来是想留在灵慧祠的。她对老郡主很喜欢的几项消遣:看戏、听女先儿说书、泡澡堂都不是很感兴趣,但这是领导带队进行团建呢,你说不去就不去?就当是公费旅游了!于是干脆给竹叶、吴嬷嬷等人放了假,叫她们趁机也休息休息。她们这段时间在灵慧祠和漱玉街两边跑,也够累了。现在店铺生意上了轨道,大家都赶快歇歇吧,接下来还要忙呢。
老郡主一看到卧房中的床就笑了,扭头给了瑶光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
与这时代贵族妇女们常用的精美但庞大如一个小屋子的床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这是一张简单到了极致的木床。或者,该说是简陋。
别说和有地坪、回廊、脚踏、窗子的拔步床相比了,就连架子床也称不上,既无床顶,亦无立柱,连个挂帐子的地方都没,说是罗汉床吧,人家罗汉床好歹还有三面矮矮的围栏呢,这床,只有一个床头。还是普通木头的,连漆都没上。
宋静守忍不住道:“师叔这床也太过简单了些。”
李静微悄悄推她手臂,笑道:“我看这床大有化繁为简的意思,怪有趣的。”连她这号温厚人都不能违心夸了,只说是“有趣”,其余人虽没评价,但想也知道是看不惯这个极简风格的床。
瑶光却很自得。
她这张极简原木床是在翠溪镇上木器店定制的。
她早就受够了笨重的古代家具。
她天性就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人,时不时就想换换房中的布置,改变家具摆放的方位。可这愿望,要是用了古代的笨重家具那简直是不可能实现的。饶是她开了金手指力大无穷,想要在不把床拆散的前提下将小屋子一样的床平行移动一尺左右都很难。
于是,这次定制家具时她绞尽脑汁回忆宜家那些可以拆开了放成一个平板的家具是怎么样的,画一画,再推敲推敲,又跟木器店的师傅们讨论了许多次,多次亲临现场指导,才终于做成的。
瑶光掀起床上铺的褥垫展示,“师尊,您看,我这床可轻便了,能像七巧板一样拆开。从山上运下来只用了一辆车和一个伙计。”大周没有在家具上用螺丝螺栓的习惯,也没螺丝螺栓这种东西,但是木器工匠们精通一种叫“榫卯”的技术,木器店的两个伙计将床的零件运来后拿着木槌敲了敲,床就架起来了。
为了方便移动,瑶光也没要床板,用的依旧是宜家那套方法,一条条木板卡进床架上固定的凹槽中,再铺上用黄麻为心做的扎实垫子,夏天透气,冬天保暖,尽管铺了褥垫,睡在上面仍能闻到淡淡的草木清香。
宋静守看到瑶光所谓的“床垫”竟然是南方富贵人家屋子里铺的地坪,不免又掩口而笑:“师叔,你这‘床垫’,我们老家是常见的。不过,是铺子室内地上的。我们那儿的屋子说大小时不说‘几尺’而是说‘几坪’,坪,就是这种垫子。这法子不知什么时候传到东山国了,他们那里叫‘畳’,垫子是用蔺草做的。”
瑶光一面听一面点头,这不就是榻榻米么。
老郡主却从中看到了商机,“徒儿,你教会来了木器店的人做这种床,可收了钱?”
瑶光心说“姜是老的辣”,答道:“并不曾。只讲好以后我不管做什么家具器物都不收我一文钱,这床的订银也退给我了。”
老郡主“哼”了一声笑道,“罢了。他们得了这么个法子,今后若能广为流传也是造福我大周百姓了,只当是你修善行了吧。”
宋李两人闻言不解,薛娘子笑着解释,“床、桌椅、柜子这些家具好多人一辈子就使那么一套,不仅是因为贵,更是因为难以移动。”
老郡主打趣宋李两人,“赶明儿你们做新娘子时,嫁妆从娘家搬去夫家,一张床就算拆了围栏地坪立柱,少说也得十几个小子才能抬走。哈哈。”
宋李两人一听立即齐齐低头玩衣带,恰到好处地表示害羞。
老郡主又说:“你们两位千金小姐素日不出门,见得穷人少,哪里想得到好些人一辈子连床都睡不起,不管冬天夏天都睡土炕呢?木器店用了瑶光这法子做出的床轻省便宜,又不用再额外花钱请人搬,以后哪里坏了,只要换掉那一片木头便成了,实在是便民的好事。再说木器店,你们是见过的,有了这法子后,做出来的东西能压成平平的一块,便是库房都能省出好大地方,造着又省劲,不用经年的师傅,只几个学徒就能做成——如此一来,本就比原先低了许多,本低就能薄利多销,可不是条赚钱的门路?”
她说着看瑶光,“若是我年轻时,定会替你朝木器店要个合同,不拘是十文也好五文也罢,总之卖一件这样拆卸拼装的家具就收一份钱。不过,要想真办成还得每个月派人去查账,怪麻烦的,算了吧。蝇头小利而已。”
师尊你这可想错了,这可不是什么蝇头小利啊。虽然最近十年一直受电商冲击,自己又傻不愣登慢吞吞地不发展线上服务,但宜家在9012年依然是年利润百亿的行业巨头。
不过瑶光确实不打算争这份利。她已经有了点心店,目前还算成功;又打算开女性精品店,这就够她忙活了。她是想赚点钱维持自己的生活水平,真没想过要富甲天下,搞的副业太多会影响她创作,尤其是在她并没有什么得力助手的情况下。
还有,点心、内衣、包包这些至少是她亲手做过也很有自信的东西,可做家具她可是只会纸上谈兵,她连刨子锯子都没拿过,凭什么做“大周宜家”的梦啊。
见识过了瑶光这架“可拆卸”“易搬运”的极简风睡床,众人再看到她卧房内诸如只有两块板的“床头柜”,下面安了木轮子能到处推的茶几,还有什么比平时的座椅矮了一大截的“沙发”等等,也就不再觉得惊奇了。
众人在瑶光这儿又盘桓了一会儿,才去了翠谷中的戏楼。
自从天下名班名角奉召进京为太后祝寿,京城大大小小的戏楼都热闹起来了。翠谷戏楼也请了许多名班来演戏。这天上演三出戏,分别是宝辰升戏班的“吕布戏貂蝉”,翠虹楼的“游龙戏凤”和瑄庆班的“战云州”。
虽然只是上午十一点,戏楼里竟坐满了人,打眼一瞧,不仅有女道士,还有不少带着一群丫鬟婆子的闺秀。想来是从京城追某个戏班追来的。
老郡主在翠谷戏楼可是天字第一号大主顾,还有戏楼的股份。戏楼掌柜昨日就听说老郡主今儿要来,早备好了一间最好的包厢,亲自在门前殷勤招呼。
一行人前呼后拥进了戏楼,坐在楼下的诸位闺秀都被惊动了,全体起立,正仪行礼,老郡主却一眼不瞧她们,径自扶着宋李两人上楼上包厢了。
进了包厢坐下,老郡主吩咐掌柜,“你知道我的。我最不耐烦看戏的时候被打搅。别放什么不相干的人来给我请安。”
掌柜娘子忙笑道:“小人明白的。您老尽管看戏吧!”
这时婢女们流水般端上香茶果品,燃上老郡主喜爱的百合宫香,掌柜娘子又陪着说了会儿话,只听楼下檀板轻响,接着丝竹声起,戏已开场了。
老郡主挥了挥手,掌柜娘子躬身退下,众人专注地看起戏。
瑶光翻了翻戏单,知道今天来演戏的这几个班子都不简单,全是能进宫给太后表演的,宝辰升就不说了,上次的正旦小生都见过了,其中小生还颇得裕和县主喜爱——这会儿从包厢房间的窗口能看到隔壁包厢正是裕和县主。
老郡主一边看戏,一边跟瑶光讲解,翠虹楼和宝辰升名气不相上下,但更红的是正旦、小旦和花旦,瑄庆班和他们不同,连班主在内全女班,做的最好的是武戏,这出战云州是保留曲目,打得很精彩!
饶是有老郡主在一旁做精彩点评,瑶光依旧欣赏不来,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然后又被一戏院人的叫好声给惊醒。
幸好,因为大家都看得很投入,没人发现瑶光这头嚼牡丹花的牛,她醒来之后跟着众人鼓鼓掌,又陷入新一轮昏睡中。
这出戏唱完,扮吕布的英俊小生程惠生照旧领着师弟上楼答谢大金主们。
老郡主没叫他们进来,只让婢女拿了一盘金珠饰物到门外赏了,裕和县主不知是碍于老郡主在此还是别的原因,这次没叫人关包厢窗户。
这出戏散了,掌柜娘子带人送来午膳,大家吃了饭稍事休息,第二出戏开始了。
要让瑶光说,午饭之后正是血糖升高犯困的时候,就该安排“战云州”这种狂气狂气打来打去的曲目给大家提提神啊,干吗安排游龙戏凤呢?
听名字也知道,这讲的是前朝某荒唐不正经的皇帝到打着到民间搞田野调查的旗号去调戏民女的事,不过民间美女的反应也挺……那啥的,先是拒绝,皇帝露出内衣袖子上的一截文龙大花臂之后就跪倒了,求封妃!
然后两人就甜甜蜜蜜了。
我去。
瑶光“哈哈”大笑了一声才发现楼上楼下好多人还看得挺嗨皮挺感动的呢……就跟我们现代女孩子看浪漫韩剧一个反应!还有人激动兴奋地握紧了手里的小手帕。
什么情况?
瑶光绷住了嘴,不敢再发出不合时宜的嘲笑声,只能在心中默默吐槽:好吧,就算这是个皇权至上,无论男女贵贱都爱跪舔皇帝的时代,但这是什么审美啊?民间美女的扮相、表演是个活泼小姑娘,最多也就和李静微宋静守这么大吧,皇帝呢?皇帝是个戴了一挂龙须面一样的黑色假胡子的……老伯。
嗯……非要说有什么优点的话嘛,这胡子还挺飘逸的?
想一想吧朋友们,游龙戏凤的时候怎么接吻啊?两人不可描述时,这胡子在美女身上拂来拂去的美女真的不会痒痒的笑出声么?好吧,就算这是情趣之一,那飘逸的胡子落在美女胸前时,皇帝不会觉得好像美女突然长出了胸毛瞬间萎掉吗?
想到这儿,她又忍不住“嘿嘿”了一声。瑶光赶紧咬着嘴唇不敢出声了,可是老郡主已经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瑶光缩着脖子苟了一回儿,越来越无聊,一看身边的薛娘子也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轻轻戳戳她,给她比个手势,两人悄没声起身出了包厢,去戏楼的休息间上个厕所顺便唠唠嗑。
翠谷戏楼的厕所建的特别豪华舒适,其中还有个绿意盎然的小庭院,种着几竿翠竹,引了活水进来,做了精巧的水景。
两人在一簇鸢尾花丛旁的石凳坐下,瑶光拉着薛娘子笑嘻嘻又吐槽了一遍“游龙戏凤”。按理说,这种话是不该跟薛娘子这位寡妇说的,但两人深知彼此性情,谁也不是那种假道学先生。
薛娘子听了瑶光的见解,吃吃笑了一会儿说,“我也厌恶男子蓄须,吃饭喝汤都不方便,油兮兮的藏污纳垢,爱干净的还好些,那些常年不见洗一回澡的,谁知道胡须里是不是藏的有虱子!我爹爹一位学生还送了他几把犀角小梳子,专门梳胡子的,瞧得我直恶心,却还真能讨他欢心!偏偏还许多男人以此为美,真是不知所谓!”她皱眉问瑶光,“你说,他们是怎么想的呢?”
瑶光还真的挺认真地想过这问题,古代帝王将相,无论中西,画像中都有一把大胡子。明朝公认的大帅哥张居正,史书上不仅说他个高颜好,还特别提了一句:他有一把直垂至腹部的大胡子。可见大胡子已经成了评判帅哥的标准之一了。
为什么呢?大约是男性对于原始雄性崇拜始终没解除。
胡须浓密是男性荷尔蒙分泌旺盛的象征之一,有一把毛色油亮蓬松的大胡子,就像狮群中的那头拥有庞大狮鬃的雄狮,可以傲视群雄。
两人总结,男人留大胡子是来威慑同性的,而非取悦女性的。
但是瑶光那个时代,西方男人美得多种多样,公认的美男子既有“铁人”“船长”这样的蓄须大叔,也有脸刮得干干净净的,而在东亚,人们似乎普遍更痴迷于“青春”的魅力,评判“美”的标准也比较单一,试问哪个明星没出过“少年感”“少女感”通稿?有些国家更是到达了某种极致,爱豆们全是脸是清秀少年一脱衣服八块腹肌的花美男,这简直成了业界统一标准。
又闲话几句,两人不好自己乱溜达不去陪师尊,又回了戏楼。
还未上楼,瑶光便见着楼梯间站着几个男子打扮的侍女,她微微一怔,也不在意,在翠谷这片法外之地,游龙戏凤都能白天演出,别说侍女做男子装束,女冠们也有不少不穿道袍时喜欢穿男装呢。
不过,走到近前,几个侍女齐齐向她行礼,躬身道:“韩道长万安。”
瑶光这才发现几个侍女有些眼熟,为首一人笑道,“奴婢曾在白云观与道长有一面之缘。”
哦,这几人是元康郡主的侍女。难怪。
她一笑,抬头向楼上看一眼,“你们郡主呢?”想来是去见师尊了。
为首那侍女果然回答:“郡主得知灵慧祠观主在此,哪有不去问安的。”
瑶光微一颔首,便和薛娘子走上楼。
还未走到包厢门前,就听见房间里传来阵阵笑语,似乎是一个年轻男子说了什么逗得老郡主极开心。
瑶光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正疑惑是谁能在老郡主面前如此放诞,忽听得老郡主问:“你母亲这阵子身体如何了?”
另一个男子答道:“多谢姑祖挂怀,母亲早已大安了。”
瑶光一听这声音,登时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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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郡主收到这幅画像后先遣退众人,自个儿在房里待了半天,然后又兴高采烈地召集大家,宣布明天放假,她带众人去翠谷玩耍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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