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娘怔怔地看了刘淮一会儿,旋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上前抱住了刘淮的腰。
“阿淮哥哥……”
“没事了,没事了......”刘淮摸了摸姝娘的头,将斗笠给她系上,“为何要一个人跑到山上来,多危险。”
姝娘艰难地提了提沉重的背篓,昂头看着他,眸中闪着亮晶晶的泪光,小心翼翼道:“阿淮哥哥,姝娘捡了好多的柴火,以后也会常常来拾柴火的,姝娘会帮忙干活,不会偷懒的,你不要赶姝娘走好不好?”
刘淮稍稍愣了一下,眉眼微弯,温柔道:“姝娘,就算你不干活,我也绝不会赶你走!”
他解下姝娘背上的竹篓,将所有柴禾都倒了出来。倒完了,他背身蹲下来道:“上来,我背你下山。”
姝娘果断摇摇头,“姝娘沉,怕把哥哥给压坏了。”
刘淮打量着她细瘦的小胳膊小腿,鸡仔似的,抿唇轻笑,“不会压坏的,哥哥身体已经好了,背着你下去,还能走得更快些,不然雨就越来越大了,万一我们都下不了山了怎么办。”
听到这话,姝娘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方才听话地上前伏在了刘淮的背上。刘淮托住她,一把将她背了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却不由得眉头微皱。
姝娘太轻了!
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比想象中的还要轻,背在背上好似没有重量一般,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过下来的。
“姝娘。”感受到姝娘的紧张与不安,刘淮安慰她道,“你别怕,以后刘家便是你的家,我再也不会让你回去了!”
姝娘将额头抵在刘淮尚有些瘦弱的脊背上,忍着哭闷闷地“嗯”了一声。
很快,与刘淮一起上山寻人的刘猎户循声赶到,怕刘淮身子不好撑不住,他将姝娘抱起来放到了自己背上,三人一同冒雨下了山。
刘家院门口,周氏正打着伞焦急地等待着,远远见他们回来,忙疾步跑上来。
姝娘自刘猎户的背上下来,她自知闯了祸,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刘叔,刘婶,是姝娘不好,不该不说一声就跑出去。姝娘错了,你们可以打我骂我,但千万不要赶我走。”
“傻孩子,说什么呢。”周氏担忧地将姝娘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没事儿吧,可有哪里伤着?”
姝娘摇了摇头。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周氏瞧见姝娘脏兮兮、湿漉漉的衣裙,牵起姝娘的手,“先别说了,走,婶婶带你去换身衣裳,莫要着凉了。”
感受到周氏手心的温暖,看到她真心实意的关心,姝娘忍不住小嘴一瘪,眼泪霎时在眼眶里打转起来。
从前她也有去山中拾柴火然后被淋得浑身湿透的时候,每次狼狈地回家,迎接她的始终都是方氏的辱骂和秦佃户的怒火,甚至好几次为了惩罚她,他们命令她呆在灶房不许吃饭。
姝娘想留下来,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可以吃饱饭,可以睡懒觉,也是因为从没有人像刘家人一样,对她那么好,柔声细语地跟她说话,也不用挨打受骂。
周氏将她抱上炕,帮她脱掉湿漉漉的衣裳鞋袜,用棉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唯恐她受冻着凉。
姝娘乖乖在暖呼呼的炕上坐着,迟疑了半晌,才问:“婶婶,水婶走了吗?”
“放心吧,走了,早便走了。”
若不是刘淮态度坚决,说什么秦家若反悔想两人领回去,就得出两倍的价钱,恐怕那水婶也不会那么乖乖地回去吧。
周氏将干净衣裳给姝娘套上,这衣裳是周氏用自己做的绣品同村里人换的旧衣,因本就是孩子衣裳,姝娘穿上倒也算合身。
见姝娘双眼红红的,周氏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道:“今后,就别再叫我婶婶了。”
不叫婶婶?
姝娘疑惑地歪了歪头,问:“那,那要叫什么?”
“叫娘,叫我阿娘,叫你刘叔啊,叫阿爹。”周氏笑意盈盈地看着姝娘,“往后啊,你就是我们刘家的人了,谁都抢不走,你愿意留下吗?”
姝娘一下子懵了,在秦家呆了数年,习惯了她亲生爹娘对她的冷漠和刻薄,她做梦都想不到,她还可以有待她很好很好的爹娘,有一个能让她不挨饿受冻的家,等回过神,她迫不及待地重重点头,唯恐答应地不及时一般。
“愿意,愿意的。”她连连道,“姝娘想留在这儿,姝娘想一直一直留在这儿!”
“那便留着,一直留着。”周氏说着,微微正色道,“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以后可莫要再乱跑了。”
“嗯,婶......”姝娘一顿,看着周氏随之挑起的眉头,咧开嘴,甜甜地唤了一声,“阿娘......”
“诶。”
周氏喜笑颜开,将姝娘搂在怀里,心叹这般懂事乖巧的孩子,那秦佃户夫妇怎就不知珍惜。
他们既不好好对待,他们刘家自然不能把孩子交出去,往后就把姝娘当做亲生女儿来养,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大抵一刻钟后,周氏轻手轻脚地从屋里出来,等在门外的刘淮迫不及地上前道:“娘,姝娘怎么样了?”
“睡着了。”周氏答,“许是累坏了,又受了惊吓,哄了一会儿就睡过去了。就让她睡吧,等吃晚饭的时候再喊她起来。”
刘淮点点头,他迟疑片刻,忽得神色认真道:“爹,娘,阿淮有些事要同你们商量。”
见他这番神情,周氏愣了一下,一旁的刘猎户淡淡道:“那就去堂屋说吧。”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砸在爬满青苔的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三人在堂屋坐下后,刘淮定定道:“爹,娘,儿子要去考科举,儿子打听过了,思原县的县试就在明年二月。”
“明年二月!不就只剩下几个月了?”周氏蹙眉道,“阿淮,你身子才刚好,这事儿也不必那么急吧,要不缓两年再说。”
“没事的娘。”刘淮笑道,“我都已经耽误了这么多年了,明年都要十四了,可不能再耽误了。”
周氏闻言垂了垂眼,这能考上自然是好,可她家阿淮卧病五年,当初学的那些或早许都不记得多少了,学三四个月能赶上人家学了几年的嘛。
刘淮似乎看出周氏所想,“娘,你不必担心,儿子相信自己能考得上。”
沉默许久的刘猎户也道:“没事儿,考不考得上的,就让阿淮去试试看吧。”
周氏犹豫了一会儿,到底低叹了一声,点了点头,旋即抬眸深深看了刘淮一眼。
她总觉得打三年前刘淮醒来,整个人就似变了一般,眼神中少了几分孩子的稚气,多了几分莫名的沉稳与安静,有时候说话甚至带着点老气横秋。
外头都知道,姝娘之所以被娶进门,是因为一个游方道士的说辞,但只有周氏和刘猎户知晓,并非如此。
自两年前刘淮醒来后,身子始终很虚弱,甚至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但有一日早上,却很艰难地告诉他们,他梦到了个神仙,神仙告诉他,邻村有一个叫姝娘的小姑娘是他命定的贵人,将小姑娘带到他面前,兴许他的病就能好了。
这事荒诞诡异,周氏和刘猎户不敢随意说出去,这才编了个游方道士的故事,以冲喜的名义将姝娘名正言顺带到了刘家。
见周氏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瞧,刘淮冲她笑了笑道:“娘,阿淮晚饭想吃酸菜芦菔汤。”
“额……好。”周氏回过神,忙将视线收回来,起身去了灶房。
定是她想多了,或许只是经历了这么一遭,她家阿淮更懂事了而已。
定是如此!
之后的几月,刘淮几乎每日都躲在房中,埋头备考。
立冬过后,天儿越发得冷了,趁着大雪封山前,刘猎户同村里几个猎户一块儿上山打猎,收获颇丰,拖了好几头野猪回来,卖了不错的价钱,足以过个好年了。
年前,周氏带着姝娘去镇上买了些尺头,给她和刘淮各做了一身新衣裳。
姝娘从未穿过新衣,她看着簇新的料子,动作小心翼翼的,都不敢用手太用力去摸,生怕脏了湿了。
她知刘淮在屋里读书,怕打扰到他,每回听周氏的话送点心进去,都屏着气儿,将点心放下,再快步跑出来。
刘淮忙的时候,会笑着摸摸她的头,若是闲了,就将她抱坐在腿上,拿出书念几首简单的诗给她听。
离考期越来越近,众人都替刘淮紧张得慌,而他倒是比他们想象的更悠然自得。
过完年,刘淮还让刘猎户赶着车,一家四口去县城逛庙会。
姝娘还是头一次来逛呢,从前常听邻家姐姐说,县城的庙会有多热闹多好玩的,她一直很向往。
她爹娘也不是没去过庙会,只是从不带她,每次她都只能眼巴巴地站在灶房门口,看着他们带着他大哥高高兴兴地去,再提着好吃的回来,不过那些好吃的从来没有她的份。
因县城路远,他们一早便起,等到了县城,已近正午了。
姝娘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样子,嘴巴长得老大,车一停,激动得都想从车上跳下来了。
刘淮先下了车,然后将姝娘抱下来,牵着她的手,一路往里走。
街上摊肆林立,一排排的挨在一块儿,卖什么的都有。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周氏和刘猎户一直紧跟在两个孩子后头,生怕他们走丢了。周氏还不放心地再三嘱咐刘淮让他将姝娘的手牵紧了,莫要被人群冲散。
摊上卖的很多都是姝娘见都没见过的吃食,光是闻着香气她就忍不住猛吞口水。
刘淮看出她的心思,从周氏给他的荷包里,掏出几枚铜钱,给姝娘买了糖葫芦和芝麻饼。
那糖葫芦外头一层糖衣晶莹剔透的,着实好看,姝娘伸出舌头试探地舔了舔,直甜到了心坎里,她只舔了两口,却忍住没舍得吃,怕一下吃完就没有了,始终攥在手上。
“你若不吃,待会儿教人挤掉了,可就真没了。”刘淮含笑看着她道。
听得这话,姝娘望了望拥挤的人流,忙咬下一个糖葫芦嚼起来,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待她吃完了半串,刘淮接过来,转而将手中的芝麻饼给她。
姝娘虽未吃午饭,但吃吃逛逛间,小肚子很快就吃得圆滚滚的了。
走了一阵,他们便见前头一小摊上围满了人。
姝娘个子矮,踮着脚远远张望了一会儿,却什么都看不见。刘淮了然地将她抱起来,凑近去看。
那摊上倒也没什么,只整齐地前后连摆了几个圆靶子和一张方桌,方桌上琳琅满目摆了好些物件。
刘猎户和周氏也走上前,好奇地问围观的一人:“小哥,这摊上是卖什么的?”
那人答:“倒也不是卖,这摊啊,是赌运气的,瞧见前头那靶子没,那靶子正中都是空心的,出几个铜板,射中一个就有奖励,一箭连中两个则得的东西更贵些,听说一箭连中三心,就能拿走那副玉镯子了。”
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看,果然在摊贩身边的方桌上看到了一副玉镯子,那玉镯子通体碧玉,成色极佳,一看就价值不斐。
“那玉镯子值好几两银子吧!”周氏惊叹道。
周围登时有人笑起来:“哪止啊,恐怕值好几十两呢,听那摊主自己说,这是他家的传家之宝。”
刘淮默默听他们说着,一抬头便见姝娘双目放光,盯着镯子的方向喃喃,“真好看......”
“想要吗?”刘淮问她。
姝娘垂眸,口是心非地疯狂摇头,“不想要,一点也不想要。”
刘淮薄唇微抿,转头问那路人,“这玩一次需要多少钱?”
“二十文一次,一次可以射两箭。”那路人答,“虽不便宜,但你瞧瞧,都一个个挤破了头的想要那副镯子呢。”
刘淮听罢看向周氏,询问道:“娘,儿子也想试一次,可以吗?”
二十文对农户人家来说不算小数目,更何况极有可能打了水漂,啥都捞不着,周氏一时有些犯难。
还是刘猎户爽快道:“去吧,来都来吧,只当玩玩。”
刘猎户都这么说了,周氏自然也没意见,跟着点头道:“那就去吧。”
刘淮这才抱着姝娘挤进人群里,到了最前头将她放了下来。姝娘伸手扯了扯刘淮的衣袖,“阿淮哥哥,姝娘不要那个了,你别玩了。”
二十文能买好多吃的,可不便宜呢。
“可是我想要啊!”刘淮摸了摸她的头,“阿淮哥哥想玩,你就让刘淮哥哥玩一次,好不好?”
他话音刚落,前头便有一人垂头丧气地下来,一个靶子都没中,周围一片嘘声。
“老板,我也要玩一次。”
刘淮紧接着上去,将二十文钱递给那小贩,小贩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怀疑道,“你也要玩儿?”
见是个不大的孩子,四下登时有人开始起哄。
“孩子来添什么乱,赶紧下去。”
“瘦瘦巴巴的,怕是连弓都拉不开吧,别跟着凑热闹了,回家玩泥巴去。”
“......”
听着周围嘈杂的声儿,刘淮置若未闻,他拿起弓试了试,不由得剑眉微蹙。这弓的重量确实不轻,以他现在的身高和气力,能不能连中三心只怕不好说。
小贩看他拿箭都费力,想了想道:“这样吧,我看你还是个孩子,也别让别人觉得我欺负了你,别人二十文只能射两箭,你,我再让你多射一箭!如何?”
“好啊。”刘淮答应地爽快,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儿暗暗嘀咕了一句“你莫要后悔才好”。
他举弓拉弦,对着靶心瞄了一会儿,然放箭的一瞬间因端不住弓,箭霎时拐了方向,连靶子都没射中。
人群中顿时响起嘲讽的哄笑声。
姝娘看了看周遭,唯恐刘淮听着伤心,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奶着声儿安慰他道:“阿淮哥哥,你又没学过,射不中也没关系的。”
“放心。”刘淮低头看着她宠溺地笑,“我一定会射中的,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他面上丝毫不见气馁,反士气高昂,许是适应了一些弓的重量,射第二箭时他显然轻松了许多,只是仍有些不稳,滔天的嘘声间,众人眼见那箭嗖地一下穿过了第一个靶子的中心,差一点就能射过第二个靶,离靶心最多也不过半指。
周遭顿时鸦雀无声,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第三箭紧接着射了出去,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一连射过三个靶心。
不少人双目圆睁,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尤其是摆摊的小贩,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揉了揉眼睛,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他每年庙会都会来这儿摆摊,哪回不是赚得盆满钵满的,毕竟能射中两个靶心的一双手都数得过来,何时见过真的有人一箭连中三个靶心。
“这......这......”
小贩惊得舌桥不下,直到跑到第三个靶后拾起箭才终于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
“老板,那个可以给我了吗?”刘淮伸手指了指那对玉镯子。
小贩一副肉痛的样子,可能射三箭的话是他自己说的,周围那么多双耳朵都听见了,他此时想说出反悔的话根本来不及了,他长叹了一声,许久才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道:“拿……拿吧。”
刘淮拍了拍姝娘,示意道:“去吧,想要的就自己去拿。”
姝娘乐得笑开了花,夸了句“阿淮哥哥真厉害”,蹦蹦跳跳跑去那方桌前。
围观的人都一脸艳羡地看着她,谁知她却是没拿那副镯子,转而拿起了镯子旁的一对并不怎么起眼的小木偶。
她高兴地跑回来举给刘淮看,刘淮却是微愣了一下,身后也立刻有人提醒道:“小姑娘,你拿错了吧,你该拿的应该是那副玉镯子才对。”
姝娘闻言,捏着木偶,抬首茫然地看向刘淮。刘淮微微弯腰低身问道:“姝娘,你想要的是这个?”
“嗯。”姝娘点点头,“这个木偶真的很好看。”
那小贩见他们没拿玉镯,眉间阴云骤散,顿时喜笑颜开道:“这个好,这个好,这木雕啊雕得可精致嘞。”
刘淮可不傻,他自然看出这木雕根本值不了几个钱,也压根代替不了那对玉镯,他在方桌上扫了一遍,旋即定在一处,“老板,将那枚银簪和木雕都给我们吧,这样我们便不要那对玉镯了。”
小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上的笑意一僵,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少年的眼光这么毒辣,那银簪虽没有玉镯贵重,但也值不少钱呢。
见他犹犹豫豫的模样,刘淮转而道:“要是不行,我们就选玉镯了。”
“诶,别别别。”小贩忙道,“银簪便银簪吧。”
那玉镯不仅昂贵,还是他的聚宝盆呢,若真被拿走了,他岂不就没生意了。
小贩拿起银簪,心疼地在手上攥了一会儿,才给了他。
刘淮牵着姝娘出了人群,身后立有一帮人朝着小摊一拥而上,争抢着要试,有了刘淮这个先例,他们更坚信自己也可以走狗屎运,得到那副玉镯。
刘猎户和周氏已在外头等了,方才精彩的一幕他们都看见了,刘猎户激动地在刘淮肩上拍了拍道:“阿淮,没想到你箭术这般了得,都是何时偷偷学的,我怎不知道。”
“都是以前看着爹练才学会的,我就试试没想到真的中了。”刘淮将手中的银簪递给周氏,“娘,这是给你的。”
周氏愣了一瞬,忙摆了摆手,“不了,你好容易赢来的,就自己留着,给你将来的媳妇,娘啊,不需要这些了。”
见她推拒,刘淮径直将银簪塞进周氏手中,“娘,我生了那么多年的病,你照顾我定十分辛苦,我都知道,为了给我治病,你把自己少有的几样首饰都给当了。这簪子你拿着,等往后儿子出息了,再给你买更好的。”
“儿子孝敬你的,你就好好拿着吧。”刘猎户也道。
周氏攥着簪子,点点头,鼻尖一酸,双眼顿时红了,刘淮卧床五年,她便照顾了五年,其中苦累只有她自己知道。可现在好了,他的阿淮身子康复了,也懂事会关心她了,一切都苦尽甘来了。
刘猎户带着他们回村时,天已昏昏向晚,刘淮坐在牛车上,见姝娘爱不释手地抱着那对小木偶,好奇地问:“姝娘,你为何选了这个,玉镯不是更贵重吗?”
“那个镯子很贵吗?”姝娘天真地看向刘淮,她对那些珠玉珍宝的价值并不那么了解,在她看来,顶多就是漂亮的石头罢了,“可姝娘更喜欢这对木偶啊,木偶刻得真好,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
她举着木偶给刘淮看,“阿淮哥哥,你看这个男娃娃像不像你,这个女娃娃是不是很像我,这对娃娃被用红绳绑在一起,我和阿淮哥哥也要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刘淮凝视了那对木偶半晌,又抬眸深深地看向姝娘。年幼的姝娘童言无忌,还不知这对娃娃别有意味,就天真说了这样的话。
可落在刘淮耳中,心头则不免升起阵阵暖融。
“嗯,不分开,永远都不分开。”
年后没多久,县署便公布了考期,刘猎户带着刘淮去报了名儿。
又一月,县试正式开考,姝娘和刘猎户夫妇都很替刘淮紧张,刘淮却是气定神闲,五场考试下来,始终从容不迫,悠然自得。
前两场他都是头名,考场上不少考生惊叹不已,都记住了他,等放榜那日再去看,刘淮果真又是第一,成了思原县的县案首。
刘猎户夫妇全然没想到,尤其是周氏,激动得不能自已,刘淮却依旧神色自若,只道:“爹,娘,这县试头一名,也就是县案首,能照例进学,不必再考至院试,直接就是秀才了,成了秀才,过一阵我就得去县学读书了,准备去考大后年的乡试。”
“去读书?阿淮哥哥要走了吗?”姝娘揪住刘淮的衣袖,不舍地看着他。
刘淮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伤心什么,也不是不回来了,逢年过节......不,有空我便回来。”
“那你这衣食怎么办?”周氏发愁道,“这么大老远的,来回一趟也不方便,需得一次多带点东西和钱银去。”
“不必了娘。”刘淮道,“我如今成了生员,每月都会有廪膳,不愁吃喝,你们不用担心。”
“可……”
周氏仍有些放心不下,刘猎户劝解她道:“阿淮都已经十四了,是大小伙子了,村里哪个十四的孩子不开始下地干活,挣钱养家了,放心,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到了五月初,刘淮便坐着刘猎户同村人借的骡车进了县城,姝娘和周氏一道送刘淮到了村口那棵歪脖子树下,却抱着刘淮不可放,不住道:“阿淮哥哥,你要早点回来,要早点回来。”
刘淮柔声答应着,拍着她的背哄了半天,才将她放下。
刘淮走后,姝娘伤心了好一阵,每日站在院门口张望,望穿秋水,期盼他回来,直到周氏说要教她烧菜绣花,她才转了注意力,慢慢缓过神来。
待到八月上下,恰巧周氏给刘淮的鞋做好了,刘猎户便问姝娘要不要去县城看望刘淮,姝娘差点高兴地跳起来,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
南虞书院就在思原县县城的东南山脚上,要去的前几日,刘猎户就已托人带了信给刘淮。
周氏要照看着家里不能同去,当日天未亮,她就将姝娘唤起来,由刘猎户赶着骡车一同进县城去。
姝娘睡得迷迷糊糊,在车上一直打瞌睡,虽说入了夏,可早起还有些凉,刘猎户干脆脱下自己宽大的外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一手抱着她,一手拿着鞭子赶路。
大抵快到午时,两人才终于到了南虞书院门口。
刘淮早已在书院门口等了,远远看见他们,提声唤道:“爹,姝娘。”
姝娘本因连着赶了几个时辰的路而疲惫不堪,可乍一听到这声儿,顿时精神抖擞,困意全无,她跳下骡车,疾步跑过去,边跑边喊,“阿淮哥哥!”
刘淮弯下腰,一把将姝娘托抱起来。姝娘搂住他的脖子,将小脸埋在他的肩上,蹭了一会儿,撒娇道:“阿淮哥哥,姝娘好想你,你想姝娘吗?”
“当然想。”刘淮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问道,“我不在的这几个月,姝娘都干什么了?”
说到这个,姝娘立马挣扎着从刘淮怀里下来,扑腾着小腿跑到刘猎户跟前,伸手道:“阿爹,食盒!食盒!”
刘猎户将食盒给她,姝娘拎着沉甸甸的食盒,往刘淮面前一伸,“姝娘跟阿娘学做了好些点心,哥哥尝尝。”
“好。”刘淮接过来,“我们去里头吃。”
姝娘仰着头看着刘淮,一时却不动,忽得用手比了比道:“咦,阿淮哥哥,你好像长高了,一下比姝娘高了好多好多。”
“是嘛?”刘淮挑了挑眉,自己倒是不大清楚。
“确实长高了。”刘猎户在他肩上拍了拍,不过几月不见,原还没他肩高的小子,现下都已经窜到他的脖子了,“好小子,这是偷着练武了吧,身子竟强壮了那么多。”
被刘猎户看穿了的刘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偶然学到的一套拳,听说常练练对身体好,所以每日晨起都会打上一回。”
刘猎户直点头,“练练好,练练好,将底子练好了,日后也能少生病。”
刘淮接过刘猎户手上的东西,“爹,一起进去吧。”
“不了。”刘猎户摇头,“好容易来了城里,你娘让我去买些东西,你好生照看姝娘,一会儿我回来了,再来接她。”
目送刘猎户离开后,刘淮牵着姝娘的手进了书院,书院的花园一角有一个安静的凉亭。
姝娘坐上石凳,示意刘淮将食盒打开,她兴奋地往里头指了指道:“阿淮哥哥,你看,这个桂花糕和杏仁酥都是姝娘亲手做的,你尝尝。”
刘淮笑着取了一块桂花糕送进嘴里,姝娘双眸亮晶晶的,期待地问道:“阿淮哥哥,好吃吗?”
“好吃,很好吃。”刘淮夸她,“我们姝娘真厉害。”
“真的吗?那你就多吃一些。”姝娘把食盒往前推了推。
两人坐着吃了会儿点心,刘淮蓦地柔声道:“姝娘,哥哥有东西忘在了住处,要去拿一下,很快就回来,你就呆在这儿,莫要乱跑,好不好?”
“嗯。”姝娘听话地点了点头,“姝娘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着哥哥。”
刘淮这才起身离开,走出亭子又有些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见姝娘咧开嘴对着他笑,才加快步子往住处赶。
姝娘在石凳上坐了一会儿,晃悠着两条小短腿,正小口小口吃着点心,倏然有一人迈进亭子来,走到她跟前弯腰问道:“小姑娘,你是谁啊,怎么在这里?”
姝娘抬眸见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子,正笑容温和地看着她,觉得应该不是坏人,乖乖地答道:“我在这里等人,等我哥哥,他说让我在这里等他。”
“你哥哥?”那人又问,“你哥哥是谁啊?”
刘淮疾步回来时,便见亭子周遭围满了人,笑声一阵阵传来,他蹙了蹙眉,急声唤道:“姝娘!”
“阿淮哥哥!”听见刘淮的声儿,姝娘高兴地从亭子里跑出来,一下扑进他怀里。
刘淮将她抱起来,警惕地看了看亭外那些人,问:“这是在做什么?”
“阿淮哥哥,姝娘没乱跑。”见刘淮眉目紧蹙,略有不喜,姝娘赶忙解释道,“是那些哥哥们听说我是你的妹妹,说你那么聪明,我应该也很聪明,问我会不会背诗,让我背给他们听呢。”
一听说这些人是跟她阿淮哥哥一起读书的,姝娘下意识觉得她不能丢了阿淮哥哥的脸,于是拼命回想刘淮曾经给她念过的几句诗,现学现卖,昂着头,有模有样地背了几句,没想到吸引了那么多人过来看。
那些围看姝娘背诗的书院学子笑着道:“没想到啊,刘淮,你妹妹不仅长得讨喜,还会背好几首诗呢,这般聪慧,真不愧是你的妹妹!”
刘淮有礼且疏离地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将姝娘往怀中按了按,抱着她提步去了书院门口。
刘猎户动作快,不消半个时辰,便已买完东西回来了。
见两人已在书院门口等了,他将姝娘抱上车,转身问刘淮,“再过不久,便是中秋,可会回去?你娘着实惦念你。”
刘淮思忖了半瞬,答:“说不好,若是书院不忙,我就回去。”
刘猎户点点头,倒也理解,“毕竟是考试的事儿更要紧些,你不必太忧心家里。幸好县城离村里不算太远,偶尔我会带你娘和姝娘来看看你的。”
刘淮低低“嗯”了一声,转而看向坐在骡车上,双眼湿漉漉的,一脸不舍难过的小姑娘。
“姝娘。”他温柔地唤了她一声,将手上的一个小木盒递给她。
“这是什么?”姝娘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疑惑地问。
“你给我做好吃的点心,我送你个礼物。”刘淮指了指那木盒,“打开瞧瞧可喜欢。”
礼物?姝娘顿时眼前一亮,她还从未收到过礼物呢。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便见木盒中静静躺着一对好看的绢花,还是红色的茶花形状,不由得张大嘴惊叹道:“哇,真好看!”
姝娘拿起绢花在头上比了比,问:“阿淮哥哥,好看吗?”
刘淮静静凝视着她,眉目温柔。
在刘家呆了大半年后,姝娘已没有往昔那么瘦弱了,长高了一点不说,两颊红润,皮肤也白皙了许多,笑起来还能看到两侧浅浅的酒窝,现下教这对红色绢花一衬,显得愈发娇俏可爱了。
“好看!”刘淮定定道,“姝娘若是喜欢,往后哥哥会给你买更多更好看的。”
“嗯。”姝娘笑起来,“那我就努力学做更好吃的点心给哥哥。”
刘淮眉梢微扬,许久,应声道:“好!”
说了好一会儿话,见天色渐晚,刘猎户不得不赶车离开,姝娘坐在骡车,抓着车栏始终依依不舍地望着。
刘淮站在书院门口,目送他们远去,直到骡车消失不见了,依然站在原地不动。忽而有一人缓缓在刘淮身侧站定,正是方才踏进亭子的书生。
这人叫宋励,是思源县县城宋员外家的二公子。
“刘淮,你这妹妹可真讨人喜欢。”那宋励摇着折扇,玩笑道,“院里都传,说你刘淮十四岁就能成为县案首,前途无量,得提前巴结着。我家中刚巧有个八岁的胞弟,不如我们两家结个亲,待你这妹妹长大了,便嫁进我们宋家来,如何?”
他话音未落,原本在旁人眼中最温文尔雅不过的刘淮忽得将双眸斜来,眼底似嵌了冰霜一般严寒!
宋励吓得一个哆嗦,只听刘淮沉声一字一句道:“她不是我的妹妹!还有,莫打她的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刘淮:她,我媳妇儿,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