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钟粹宫里灯笼高悬,光亮如昼。桌上的菜肴散发着蒸腾的热气,香气让人闻着垂涎欲滴。
但丁云桐却一筷子都没动,他已经养成习惯了,绝不在外面吃东西,即便是慈安这里也不行。
慈安知道丁云桐倡导节俭,憎恶大吃大喝,平常吃饭都是一荤一素一汤而已,宴请臣下也就是四菜一汤。所以今天慈安太后也只安排了四菜一汤:佛跳墙;烧鹿筋;黄焖鱼刺;烤羊腿;排骨藕汤。这些都是丁云桐平日爱吃的。
丁云桐与慈安隔着桌子相对无言,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说说话了。丁云桐也已不再是那个五六岁的小娃娃了,现在已经是一位少年皇帝。
慈安颇有些感慨,几年前,小皇帝还只是在自己怀里撒娇,现在却连个头都要高过自己了。随着皇帝年龄的增长,不知不觉中,她隐约感到两人之间仿佛有了一堵墙,越来越隔阂了,皇帝除了向自己请安,平时也没什么话和自己说了。
慈安叹了口气,说道:"皇上日理万机,平常也须保重身子。"
"有劳皇额娘牵挂,子臣自会劳逸结合,张弛有度。"
"那就好,哀家也就放心了。只是平日里,有什么事多交待下人去做,别乏了自己。"
"多谢皇额娘提醒,子臣会的。"
慈安顿了一下,又说道:"哀家虽然深居内宫,但外面的事情也偶有耳闻,听说皇上最近有些事做的急了,颇有些人不满啊。"
丁云桐心想:来了。便问道:"不知皇额娘所言何事?"
慈安一看皇帝故作姿态,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怒火,她冷静了一下说道:"还能有何事,还不是那道除役令。此令一下,数十万八旗子弟马上就断了生计,这是在逼人造反啊,要知道这些人的先祖都是打天下的功臣,这样做于心何忍啊?"
"皇额娘原来说这事啊。额娘可还记得,子臣小时候说的话,子臣要做千古一帝。如今列强环伺,天下纷争,我国更要发奋自强,锐意改革。如今满族自恃地位优越,嚣张跋扈,飞鹰走狗,不事生产,欺压百姓。汉人积怨已久,迟早有一日会酿成大祸。子臣若要地位稳固,不能等百姓起来造反,只能自己动手,不留后患。子臣是天下臣民的皇帝,满族也好,汉民也好,自当一视同仁。这些八旗兵,只知道吃饷吃粮,每年国家要耗费白银上千万两供养他们,长此以往还谈什么国家富强,又如何与西洋列强一争雄长,子臣是打定主意了,要让这些大爷们自食其力,自力更生。何况我也给了两年时间缓冲,他们若有羞耻之心,便该感恩颂德,若有怨懑之心,便是猪狗不如了。造反?哼,就凭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养尊处优的大爷们?他们要是有胆量,有血性去造反,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子臣也不用裁撤他们了。还造反?借他们个胆!"
慈安太后气不过:"你断人财路,还说他们猪狗不如。你,这,这是要改祖制!"
丁云桐扬眉说道:"不错,改的就是祖制。如今shijie大势,变则通,不变则亡。再墨守陈规,到zuihou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悔之晚矣。子臣不但要解散八旗,还要剪掉辫子,换掉衣服,移风易俗,zuihou连这大清的国号也会改掉。"
慈安指着丁云桐,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久才哆嗦着嘴唇说道:"疯了,你一定是疯了,疯了!当初,我把御赏和同道堂两印都交给你,是希望你励精图治,振兴我大清基业,不是让你胡作非为,败坏朝纲的,我,我。"
丁云桐打断她的话:"怎么,皇额娘后悔了?想重新垂帘听政了?但时势已变,世事已非,子臣今日已经不是三岁小儿,不能再任人摆布了。我奉劝皇额娘克制守礼,莫要受他人挑唆利用。只要额娘谨守规矩,子臣自然会恭恭敬敬侍奉皇额娘一生一世。否则,恐怕会有子臣不敢言,不能言之事。恳请皇额娘成全子臣,也成全自个,庶几才真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子臣之福,也是额娘之福。"
听着丁云桐这赤裸裸的威胁言语,慈安一下子傻在那里了,盯着丁云桐,仿佛不认识一般,好久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滚,滚,你给我滚!"
丁云桐不慌不忙的站起身,给慈安鞠了一躬,然后说道:"子臣告退了,皇额娘早点安歇吧。"
转身出门时,丁云桐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说道:"哦,对了,那羊腿烤得有些过了,应该七分熟火候才最好。"
说完便一甩衣袖,扬长而去,只留下面色惨白,呆若木鸡的慈安。
一场温馨的家宴,zuihou以不欢而散,跟慈安彻底撕破脸而告终。丁云桐真心不愿意这样,但原则问题绝不能让步。他已经想清了利害关系,既然没有了退路,那就索性强硬以对,该来的就让它来吧,是脓包,早晚要挤掉的。
两天后,当丁云桐正在审阅天安门阅兵的jihua,下人来报,醇亲王求见。丁云桐一愣:怎么奕譞也来了。
要知道醇亲王奕譞,可是皇帝的生父。但作为穿越者,丁云桐对这个"太上皇"可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对他来说,这就是一个满族的贵族,仅此而已。今天进宫求见,难道是想凭借生父之情,学着当说客,劝自己收回成命吗?如果是这样,那可就来错地方了。
按照规矩,丁云桐是过继给咸丰当儿子,才能继承皇位的。从礼法上讲,生父醇亲王奕譞只能算是"皇叔"。
丁云桐知道这个"皇叔"所为何来,反正自己也绝不会改变主意,跟他也没什么好商量的。既然话不投机,见了面无非争执一场而已,相见还不如不见。
片刻后,首领太监范长禄出来回复醇亲王:"龙体欠安,已经歇下了,王爷请回吧。"奕譞看看是见不到皇上了,一跺脚回去了。
1882年2月23日清晨,此时寒冷还未完全退去,但冰雪已经开始融化,一抹抹绿色正在悄悄的钻出地面,河畔路边,杨柳树已经开出了花朵,春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这片大地,也来到了深锁九重的大内皇宫。
丁云桐站在宫门口,衣角被风扬起老高,"二月春风似剪刀啊。"丁云桐暗自感叹,他的眼角充满了疲惫。这几天他都在精心筹划,连续几个晚上都没睡好,不仅因为调兵遣将的忙碌,更是心理上的压力。中法战争虽然严重,但毕竟远在万里之外。而现在,一切都将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在这皇城内,他自语道:"今天将会是一个忙碌的日子,也会是个流血的日子了。"
整个早上,天安门广场都熙熙攘攘,人来车往。
有放置彩旗的,有布置鲜花的,有安排礼花烟火的,有负责奏曲配乐的,所有人都在紧张而有序的忙碌着,全力为下午的天安门大阅兵做准备。
要知道这一年多来,密集甚至是疯狂的舆论宣传,正在全力把皇帝塑造成神。现在皇帝要亲临天安门,检阅部队方阵的行进,这让所有工作人员都无比的激动和兴奋,这是前所未有的形式,这将是一个多么神圣的时刻啊!
到了午时三刻(11点45分),一切准备都已经就绪。天安门两侧事先已经搭建了观礼台,彩旗飘飘,被邀请的宾客也已经开始落座,包括文武百官,王公大臣,以及特邀的外国使节,各界名流等等。
此时,天安门广场上已经是人头攒动,人山人海。而在广场的东侧,正有上万名来自不同部队的近卫军官兵,也开始排成整齐的方阵,列队等候。
整个检阅准备从未时一刻(13点15分)开始,到申时一刻(15点15分)结束,jihua总共花一个时辰。
到了未时正,天安门城楼上一片喧哗,皇帝来了!
根据事先的圣旨,皇帝今日亲临检阅部队,所有人等只需观赏军威仪容,不必下跪。但即便如此,城楼上下还是一片山呼"万岁"声。
城楼的正中央,八盏巨型宫灯升起,宫灯包围着中央一个彩棚,彩棚四周都装点着金黄色的绣龙彩带,一道珍珠帘子挂下来,所有人都看不见皇帝,但知道皇帝肯定就坐在帘子里面。
一阵阵的"万岁"声此起彼伏,直到彩棚里传出命令,"开始吧。"
一阵礼炮鸣响,检阅正式开始了。
近卫军的方阵开始踏着整齐的步伐,所有士兵都左手端住枪把,把枪靠在肩上,右手斜xiangshang45度举起,抬头挺胸,由东往西,依次正步走过天安门城楼。
整齐的刷刷声,带着无比的声势,让旁观者无不热血沸腾。一时间欢呼声犹如山呼海啸般响起,其中不断伴随着万岁声。
检阅部队一个方阵又一个方阵,陆续走过天安门城楼,又绕行西侧的忠烈祠一周,表示对为国牺牲英灵的敬意。
时间很快过去,到了申时正,大多数部队已经检阅结束,只有zuihou一个方阵正在走过那金水桥。
就在此时,突然异变突生,广场上围观的人群中一阵骚乱,紧接着,"轰"的一声,从人群中飞出了一发小型炮弹,呼啸着飞过金水桥,"砰"的打在了天安门城墙上!
这一下,整个广场,包括城楼上下一片大乱。正在行进中的检阅部队,也发现了有人炮击天安门,都惊愕的转头望向混乱的人群。
这时,"轰"的一声,又是一发炮弹,竟然准确的击中了天安门城楼上的彩棚,整个城楼一片惊叫"皇上,皇上!"
一时间,丁云桐生死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