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樱花,仍旧像腊月的飞雪一般不停地飘舞着,除了卷着浪花的太平洋海水意外,邪马台上的山岗、松林,已经成了无限幽静芳美的粉白世界,高高低低的松枝,都托着大大的樱团,经平流层的风一吹,又静静地落到了地上和别而枝桠上。没有了小太阳的邪马台特别冷,樱花足足积了两尺多厚,房屋被披上了洁白素装,柳树变成了臃肿的花条,城墙像粉白色脊背的巨蛇。邪马台幸免于难的灾民们早晨起来,推开门的那一刻,他们瞪起了发酸的两眼,
看到的是一个粉色的世界,鹅毛般樱花还在继续吓着,看起来仿佛真要把天地间的空间填满,那山上地下全盖着一层厚厚的白棉絮,天地连在一起,白蒙蒙地看起来美惨惨的。
一道道玻璃幕墙上粘黏了一些樱花瓣,暴雨留下的斑斑尘痕更浓了,就像是一座久无人烟的花房。看到凋萎一地的樱花,犯困的邪马台清理员开始拾起地上的橡皮水管,沿着花间小径,从头开始冲刷清扫。
但是满地的残蕊根本不必清理,因为这些花瓣的构成实质只是被改变了分子间作用力的水蒸气,随着附着在每一片花瓣上的反逻辑能量渐渐散去,樱花自然也会在燃红了的火一般的阳光下慢慢蒸发。
刷手消毒、戴好口罩手套的细小人影在融融炽焰中穿梭而行,清风卷起大量的花蕊,每片花蕊都像火堆中带着逆光的余烬,此情此景,人们说,“美得教人掉泪”。
邪马台迁徙过方位的大门,据说是朝着正东方,清晨朝霞时,从城中达到望门而出,可以见到最灿烂的朝阳,就像是镶嵌在地平线这条长链中央的金红色珍珠,缓缓升腾而起。
我站在邪马台五号特区的行政大楼最顶层天台上,静静地迎向这落日辉煌,两眼微微发酸,差一点就掉了泪,凌子蟾和猫三昧靠着边栏依肩坐下昏睡着,清凉的细风吹乱了他的黑发。因为循蜚的死亡,加上我对凌子蟾身体和大脑的修复,凌子蟾的面容已经恢复如初,不再是那丑陋的蛤蟆皮,而是和我印象中的子蟾哥完全一致。
“主人,要唤醒他们吗?”玄牝静静地站在我的身旁,一只手搭着额头,目光空渺地轻轻问道。
“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吧。”我静静地看着打着轻鼾,嘴角流着口水,睡姿可爱的猫三昧,轻轻地道。
玄牝静静亭立在我身旁,一手扶着耳侧的鬓发,以免被轻风撩乱:
“主人,没有小太阳,靠邪马台残存的备用能源,支持不了多久的。”
“高天原内部还有一个小太阳,那是栖枝当初制造的临时动力炉,可以支持邪马台足够长的时间。”我轻轻地道。
“可是邪马台的损失很大,”玄牝声音细柔地道,“不管是军事基地,城市公共设施还是民用楼宅,都遭到了极大的破坏,有些特区的表面土层甚至被水蛭子砸出了窟窿,很多难民无处可归。”
“可以让他们暂时迁住到钻石谷。”我平静地道,“我已经让神鹰去把钻石谷拉到太平洋上空了。我本就打算在日本建造山海经公园,现在,钻石谷,就是这座山海经公园。有神兽坐镇,在那里,天上人会渐渐习惯和妖兽们在一起的生活的。”
“所以……到头来,主人,虽然你走了很多歪路,但是最终还是实现了你高祖父的遗愿吗……山海经公园的遗愿……”
“我现在不想说这些。”
玄牝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我已经转过了身,背对着她,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走到了天台的中央,那里,满地的樱花已经开始渐渐熔化,在我的凝视之下,散乱的樱花已经开始渐渐地凝聚成形,慷慨地勾勒出了一道朦胧的少女身形。
看着地上渐渐清晰起来的少女身形,我的心里空荡荡的。
这一刻,我的心里被扎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空洞是没法填上的,因为它将永远属于某个已经离开了我的身边的女孩。
但是,空洞并不是只有一个。
至少,我能够暂时填补上另外一个对我来说同样触痛神经的空洞……
那个让我同样无法释怀,无法忘记的女孩……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身体突然颤了一下,连带着声带也是微微震颤,但是最后,我还是慢慢睁开了眼睛,对着那满地的樱花,轻轻地道:
“复活吧……薇薇……”
细碎的樱瓣如同受到了静电棒吸引的磁粉一般,互相拼接粘合,表面起伏蠕动,就像是晚春季节里流淌在暖融融溪流之上的花片,逐渐在灼炽的光芒下打旋、浮动,幻化出不同的形状。
很快,少女的轮廓浮现出来了,这是轻盈的体态的少女,有着削薄的长发,衬托得整个身影轮廓楚楚动人,少女体表首先浮现出婴儿般的肥嫩,但很快,最终长成了一个修长纤美的少女。
少女被密集的樱花瓣厚厚地遮盖着鲜嫩的身躯,如同浪纹一般的樱花瓣凸显她纤美的娇体,就像是穿着粉色衣裳的花精灵,她有着欧洲女孩特有的挺直乳酪鼻却搭配着东方女孩才有的温柔如水的面孔,长长的黑密睫毛根根竖立着,如同两片蒿草叶般轻轻覆盖在上眼睑肌层之上,一头栗子色的长发就像是一条蜿蜒的花间小径,被秋天飘零的梧桐叶铺盖洒满。
花瓣渐渐流动凝结,成为了一件薄薄的粉色简洁洋装,贴上了她的肌肤,慷慨地勾勒出少女身形,最是恰到好处的柔和、清嫩,就像她面前的那朵樱花,初绽了三分,就要吐蕊……
风迎面吹来,少女的睫毛微微抖颤,朝日凝结的光珠在少女的睫毛尖上打滚,终于,在漫天的花香中,少女轻轻睁开了眼睛,重新看着这个变样了的世界。
“主人,要记住,薇薇只有一周的复活时间。这是学神模式的极限,你只有一周……”玄牝那纤柔的声音渐渐淡出了我的脑海,我低下了视线,看着薇薇初醒的面庞。
她的视线逆着天上的流云而行,最后迎上了我注目着她的眼睛。
看到我,薇薇淡淡的双眉就像是渐渐展开的花萼,她用一种小猫看线球般的怪异眼神看着我,有那一刹那,她似乎没能够把我和天空中的大海以及流云区分出来,直至数秒后,她那沉睡已久的意识终于渐渐苏醒,含着丝丝细发的唇瓣轻轻开启,吐露出了带着花香的清柔声音:
“哥……”
轻轻的一声呼唤,却像是开门砖一般重重敲开了我内心封锁已久的一道大门,熟悉的感动涌上了我的心头,滚滚热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像是茶粒般细细落下。
“欢迎回来,薇薇……”
薇薇回来了,就像一个梦一样。
就像是在一个让你深深绝望的噩梦之后,紧接着开始的一个弥补你创伤的另一个短暂的美梦。
但是,梦终究只是梦,终究是会有醒来的那一刻。
邪马台好似一个飘浮在尘世之外的孤岛,离天堂太远,离地狱也不近,来到邪马台的人被善恶拉扯着,始终徘徊无处安身,既无法回到正常的世界,又不被准许堕落太多。虽然这是一个虚构却又真实的城市,每一个人却又无比真实,真实在那些总也道不完的故事和看不透的人性。邪马台是末代王权信奉者的烽火台,也是失败者的收容站,好像帽人的扩大版垃圾场,但是居民只与外层的世界不相容而已,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自有最夺目的光辉和纯真。他们迷失在社会和自己的判断标准之间,权衡不出如何取舍。
勤务员、清扫员、外线警卫、内线警卫、皇城近卫队在邪马台各个角落忙活着,驻扎在几个紧急战区的皇军守备部队,抽调出了几个成建制的联队来紧急救援和交通管理工作,分成小股的独立铁甲车队和皇协军收拾着洒落了火炮、轻重机枪和无数弹药的战场,穿着贴身防菌服的卫生员用高压水墙将那一滩滩由半蜷着身躯的豸虫所化的散发着恶臭的黄绿色脓水和沥青状粘稠物质用清水冲刷,脱掉了脏兮兮的病号服,只剩下大裤衩和背心的小护士有些狼狈地在给在在虫灾中受伤的伤员清理伤口,就地治疗;而穿着黑色常服,戴着银色十字项链的神父和牧师主则在堆积着死伤者的废墟旁举行祷告,愿死者安息升入天堂。
如铁线莲花编织的花环般的环绕赤道的私营铁路上,重启的一列列环球运输列车一站一站输送着补给物资,在闪烁着红绿指示灯的铁轨旁有节奏地停下,负责收纳和放出难民。
工程维修施工队、自发的维修工、修理工在一个特区和一个特区之间穿梭着,修理着面目全非的土地,先是修复损毁的电路线,然后是重结泄露的地下水循环系统。
工程兵和办事员火急火燎、井然有序地组织起来,进行着汇报、基建和紧急动员工作。
军用的钻孔机械在特区的各个场地同时启动,结合普通自流钻孔和小型循环钻孔机技术的钻孔机由不锈钢钻头,分节辊轴、冷聚变发动机、可拆卸木制井架、爆破工具、绳索、垃圾清除装置以及宽十五厘米、长达三百米以上的分段管道构成,连同所有不可或缺的辅助部件一起,仅需三辆由五条天狗拉动的飞车就能拖动,钻孔机械就像是打字机一般在邪马台的窟窿周围打出用来铆接的小孔,建筑维修队的人员用临时抽调的铝合金或者特殊钢化玻璃材料搭建窟窿,将那坑坑洼洼如同月球表面陨石坑的丑陋窟窿暂时堵上。
装着警报器的车辆,拉响着生生警笛,驱散所有的车辆,流星般地穿过拥挤的十字路口、桥梁和街道,几乎每分钟一次地穿梭在邪马台的道路上,数十架有着燃料升温和快速启动装置的大型喷气式飞机和等离子推进式飞行器在邪马台周围的空域起起落落……所有的人都操烦着太多紧急事项。
只有我和薇薇静静地在邪马台北半球的一片小绿洲上的大樟树下静静地休息着,就像是把尘世间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置身事外的隐居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