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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中,王华已是几宿都无法安枕。他的原配郑夫人娴淑温柔,却因病早逝,她去时,长子王守仁只有十三岁。他还记得,妻子靠在软枕上,面色已然同死灰一般。儿子素来沉稳,可到了此时,还是伏在榻前,哭得肝肠寸断,而夫人她已然连抬手的气力都无了。可她的眼睛,还是透亮,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泪簌簌直流。他当时就明白了,他拉着她的手,哽咽道:“你放心去吧,我一定守好咱们的孩子。一定让他金榜题名,娶妻生子……”
夫人艰难地摇了摇头,她极力张嘴,只说了两个字:“平……安……”
她不求他光耀门楣,不求他名垂青史,只要孩子平平安安就够了。可就是这么一点儿期盼,他都做不到。他不明白,他们明明已经向皇上表示,会尽力保下东官厅,为什么皇上还不肯放人。这位少年天子,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还是有人在阻碍皇上,让他不能立即做出决定。
王华实在忍不住了,在天刚蒙蒙亮时,他就出了府邸,去再次拜访次辅谢迁。谢迁也早早醒了,两位老父亲四目相对,都觉对方憔悴了不少。他们共事多年,本就交好,更因这次大难,还生出患难之情。王华天性耿直,直来直往,是典型的正人君子,谢迁就比他要灵泛一些。他们坐在紫藤花架下,紫蓝色的巨大花穗垂在他们的头顶,如同一片云霞。
谢迁苦笑道:“万岁哪里是不能,而是不想。”
王华不敢置信,他已然端不稳茶盏,茶中的水洒到了石桌上:“怎么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谢迁微微摇头,花影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神色都变得朦胧起来:“德辉可还记得戴家一案。”
王华犹疑着点点头,谢迁叹道:“万岁手握东厂和锦衣卫,在这京都之中,偷天换日都只在转瞬之间。戴家一案是如此,汝王世子一案还是如此,到了令郎和犬子身上时,也不会力有不逮。之所以会这样僵持着,只是咱们没有拿出请他出手的筹码罢了。”
王华瞪大眼睛,明明淡淡的紫色在他眼中跳跃:“我等对万岁忠心耿耿……”
谢迁沉声道:“万岁怕是认为,忠心不是靠说,而是靠做。”
王华如遭重击,他官至礼部左侍郎,也不是傻子,他道:“皇上是希望,我们和勋贵斗起来。”
“除旧才能迎新啊。”谢迁幽幽道,“这其实也是在为国尽忠,毕竟再这般下去,鞑靼就真的不好对付了。”明明是在做正确的事,他却欲哭无泪。
王华的心仿佛被狠狠攥了一把,他颤颤巍巍地起身:“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从紫色的香雾中径直穿过,香气充盈在他的周身,他斑白的发间还缀上了几朵花,可他什么都见到,什么也都没闻到。
第三日,王华弹劾已故锦衣卫副千户黄英的侄子黄贞违规袭替。他禀报道:“成化十七年和弘治十八年俱有上谕,明言‘武职立功之人死而无子者,堂兄弟侄例不得袭’。黄贞乃黄英之侄,怎可得千户之职,理应罢之。”
旁支不得袭职,是早就定下的规矩,但执行起来却是看碟下菜。黄贞因为拜了奉御黄福做义孙,凭借黄太监的权势,这才得了职位。兵部往日不是没有反驳过,但是提出来了也是不了了之。黄贞见状越发横行无忌,苛待下属,早惹得大家不满,如今要杀鸡儆猴,可不就挑上了他。
黄贞自觉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急急去寻自己的干爷爷黄福帮忙。奉御是从六品。黄太监正忙着帮宫中采办布料,供宫女做战袍,一听此事,还没觉出味儿来,他大包大揽道:“怕甚,以前那姓刘的尚书说三道四,最后你这位置还不是得了。我看王华也是吃饱了撑得,自己的儿子还在吃牢饭,他倒管起这些闲事来。”
黄贞是感恩戴德,他抚着胸口,将一匣珠玉并田产地契塞给黄福,他陪笑道:“孙儿来得匆忙,劳干爷爷您先收下这些,孙儿回去用心拾掇,一定好好孝顺您老。”
黄太监嫌弃地一看,两片薄嘴唇一撇,连眼都不肯移。黄贞见状就知这老不死的是嫌少了,他央道:“爷爷,孙儿不是吝啬财物,实在是手头有些紧,只要您老肯出这次手,孙儿一定好好供奉你。”
黄太监还是不说话。黄贞没办法了,只能回去搜罗财物,来一回真出血。这次,黄太监果然满意了,他拉着黄贞的手,埋怨道:“你这孩子,天天闹这些虚头巴脑的,何必这么客气。你就同咱家的亲孙子一般,咱家还能不管你。”
黄贞嘴里叫爷爷,心底骂不要脸,两人就如亲祖孙一般,柔情蜜意了好一会儿。黄太监就去寻司礼监大太监李荣帮忙。谁知,他连李荣的门都进不去。
李荣听到外头的求见声,对身边的小太监叹了一声:“又一个不知死活的。”
小太监不明所以,但早就习惯了拍马屁,他道:“又有几个人,能同爷爷您似得,那么聪慧明达呢?”
李荣嗤笑一声,他道:“咱家只是知道,什么时候该伸手,什么时候该缩手罢了。王岳不明白这个道理,刘瑾被冲昏了头,也忘了这个道理,所以他们都倒霉了,没想到是老头子我,这么不温不火熬到今儿哟。”
果然,第二天,夏皇后就以黄太监贪污公款,对布料以次充好的罪名,向朱厚照告状。依照《大明律》,挪用与克扣军用物资是死罪,依律当斩,更何况黄太监家中昨日刚有一笔大进帐,一查就能查出来,根本无从抵赖。
朱厚照坐在案前,婉仪跪在他的面前,乌黑的鬓发上只有绢花,并无金银器物。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他道:“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皇帝年纪渐长,威严日盛,虽不像少时那般时时大发雷霆,可只需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将人压得喘不过气。婉仪浑身发抖,她的喉咙干涩,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可有一个人的剪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打了个激灵,慢慢开口道:“臣妾只是想为圣上分忧。”
朱厚照嗤笑一声,婉仪听到他的脚步声逼近,她的眼中映入一双登龙靴。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她的下巴上就受到一股大力,她被强迫着抬起头直视天颜。皇帝黝黑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他的语调依然平稳,他道:“朕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婉仪深吸一口气,她的双手紧握:“臣妾身为皇后,如不能为圣上分忧,便与废人无异。试问一个废人,又如何能母仪天下?”
朱厚照定定看了她半晌,他忽然撒开手。婉仪堪堪稳住身形,她又伏在地上,久久不敢起身。直到四周没有一丝声响,沈琼莲轻轻敲门唤她时,她才回过神,慢慢爬起来。她推开门,对着沈琼莲粲然一笑,她明白,这一关,她算是暂时过了。
朱厚照发了明令,将黄太监问斩。黄太监还在梦里时就被人拖了起来。他穿着亵衣孤零零地跪在午门外,抖得像雨中的野狗。他大喊大叫,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可没一个人搭理他。很快,喊冤声就变成了惨叫声。锦衣卫廷杖的技术非常高明,他们可以让挨了几十棍的人只受皮外伤,也能让一个大活人在十棍之内筋骨寸裂而死。黄太监显然是要被打死的那种。
夏皇后只是一进言,眨眼间就能除掉一个从六品奉御,这下所有人都不敢再小觑她,将她重整六局的计划当作是过家家。她的威信在慢慢建立。
而在外朝,靠山倒了,黄贞的位置自然也被抹下去。兵部趁势而起,要求清查旁支袭职之人,将所有违规袭替之人,一律纳入总旗。而空出来的位置,则由东官厅和武学中名列前茅者补上。
名额虽然不多,但意义却重大。这是给士卒们吃一个定心丸,给了他们一个可期盼的未来。长期以来,武将系统的职位被世袭军官占去了太多,一个普通军户,即便武艺压身,奋勇杀敌,前程也是十分有限的。大家都想,既然努力也没用,那还不如混日子算了。但朱厚照选锋入东官厅,给优异者官职,都是在告诉大家,世道已经变了,有本事的人,也有出头的机会了。这仿佛一记强心针,注入到东官厅众人的心中,他们眼看自己的同僚步步高升,自己当然也不愿一直落后。自此,无论是东官厅,还是武学中,学风都为之一振。
这正是朱厚照想要的。皇帝的确能用权力逼人就范,可要让别人心甘情愿,做得妥妥当当,就不得不用一些机心和谋划。
他的谋划成功了,这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他却笑不出来。他近些日子越来越喜欢回到端本宫去住,还喜欢穿往日的旧衣裳。他打扮得同过去一样,吃着同样的菜,喝着同样的酒。在醉眼朦胧后,他吃到喜欢的东西时,总是习惯性地往一旁夹菜,总是落得一个空。
丸子从他的牙箸中滑落,顺着桌子晃悠了几圈,终于滚落在了地上。他慢慢蹲下去,把丸子抓起来,泄愤似得往西北方向丢过去。
李越既然要去找死,那就当他死了算了。他无数次这么对自己说,然后无数次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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