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来半斤糖糕,半斤驴打滚。”
傍晚时分,路域又来到了潇湘楼对面的点心铺子。
这家铺子虽小,点心却都是一绝,尤其是糖糕,一小块就能捋平关霖喝完药后皱起的眉心,实乃哄关相喝苦药的不二之选。
这大半个月以来,路域隔三差五的就来买糖糕,老板早已跟他熟识,特地选了刚出锅的两炉。莹白剔透、甜软可口的糖糕,裹了厚厚一层黄豆面的驴打滚,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每一样都看得让人口齿生津。
路域跟阿朗吩咐:“将点心送到相府去,再同关相传个话,说我去与范公子赴个约,应当是要喝酒,明日再去看他。”
阿朗点点头:“二爷,那我送完糖糕就去找您。”
路域笑了笑:“好,记得来时给我捎一碗醒酒汤,搁在马车上。”
范同是个毫无节制的酒鬼,每次喝酒都像是往死里喝,一副见不到明天了的模样。路域自己的酒量虽不差,但酒精到底还是会影响大脑,他并不喜欢醉后神志不清的感觉。
今日范同邀约的地方是京城的“醉香楼”,这家酒楼在京城有三出名,出了名的奢华,出了名的美味,出了名的贵。
而范同今日约的还是天字房。
路域弯了弯眼睛。如若他计算不错,早在数日前范同这月的月银就告罄了,所以这一连半旬,他都没出过范府。
而就在昨日,探子回来报,巡抚家的仆役近日都在抱怨,说这月莫名没了赏银,而范府的主母、范正初之妻的心情格外差劲,在院子里掌掴了好几个侍女出气。
种种场景,自然是因为范正初耐不住侄子的磨人,被逼无奈之下节省了范府上下的开支,以供侄子挥霍。
但这点钱最多也只够范同支撑个几日,若是他又没了银钱,那范正初又该如何?
必然只能派人去他那座钱庄。
京城附近大小私人钱庄共有十数家,明着都与范府毫无关系,但若是范正初主动露出马脚,那他为官却官商勾结、以权谋私拥有巨额私财的事情,便足以治他的死罪。
不止如此,路域自从听完镇国公的一番话后,特地去查了那个陈州知府。一查才知道,这厮竟是范正初的表弟,关系甚笃。这一家子人同气连枝,新案旧案一齐上阵,动辄便是诛九族的大罪,而让他们有胆子如此的,不必猜也知道就是那位看着模样温和的二皇子。
二皇子已过而立之年,却还未被立为太子。而他的弟弟五皇子,刚刚二十有五,在朝中初露头角就得了数位老臣的支持。镇国公还告诉了路域一件事——当年的路疆,其实也是支持五皇子的。
种种原因,二皇子岂能不急?又岂能不想方设法下手,扫除五皇子的羽翼。
因此路域几乎已经笃定,这一切的幕后指使就是二皇子。而春猎的那一出刺客……说不定也是二皇子自导自演,最近元康帝将不少重要的政务都交给了二皇子,五皇子却受了许多冷落,这些都正合了二皇子的心意。
路域在脑海里理了一番最近的事情,啧了一声。
且不说五皇子有没有明主的潜质……但若是二皇子登基,那这大殷可能要亡。
而眼前阻止大殷亡国的第一步,是要与范同喝酒。
路域挑起眉,看了一眼醉香楼描金的牌匾,抬脚走了进去。
范同惴惴不安地坐在醉香楼的天字房中,眼前的圆桌上除了刚上的几道凉菜,还有一个精致玲珑的玉酒壶。
他回忆着来之前舅舅跟自己说的话:
“提前安排几个会来事儿、容易生养的女人,然后将这药给他下进去。这药虽烈,但我观他身子强健,一晚上五六个,想来也没有问题……药入水即溶,什么都看不出来,你提前吃了解药,再哄骗他喝了酒,你什么事都不会有!”
“只要能留下血脉,莫说这点银两,就是范府将来百年的荣华富贵,就全都唾手可得,知道吗!”
范同颤着手打开香囊,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纸包,拆开一看,里面依稀有些细碎的淡红色粉末。
天字房宽大,旁边的侧间已经候好了几个衣着暴露、腰细臀圆的女子,看着像是舞女,却个个眉眼含情,随时都能来侍奉。
小厮在门外等着上菜,却迟迟没得来传唤。范同也知道,路域怕是快来到了,但他却越来越慌张,惴惴不安地想着,若是被路域发现了该如何?
路域近日被封了禁军镇抚的官职,虽然平时还是同他一起把酒言欢,但范同总觉得,那股子从身上发散出的兵营里的冷戾气息,叫他看着就就有些生畏。他总觉得路域腰间挎着的那刀随时就能落下来,砍掉他的脑袋。
虽然当初是路域救了他没错,但现在的路域着实有些不太像个纨绔……
而且他分明记得,路域虽然每次都看上去玩得十分尽兴,但他精心挑选来的那些美人们,路域却是一个都没有碰过。那次他心思一转,找来了几个唇红齿白的小倌倌,可路域却是当场变了脸,以致于他后来再不敢自作主张。
若是路域以后因为下药的事情跟他恼,甚至于跟他动手……
范同不觉得以自己的这幅身子板,能在路域手下挨过几下。
可他又忍不住想起范正初拿出的那一沓厚厚的银票,他被克扣了数月的月银,此时正是千方百计想拿钱来挥霍的时候,范正初亲口许诺,若是他能办成此事,便不再限制他的花销,想花多少范府都能供应得起……
好容易得了个解开枷锁的机会,他实在不忍放弃。
纠结了许久,外面突然传来一声“世子到”,范同闻言手一抖,那包粉末便尽数洒进了酒壶之中。他连忙将酒壶拿到旁边,然后袖子一拂,擦掉桌上的粉末残留,又将包粉末的纸片随手扔到了桌下,满脸堆笑地站起来:
“路兄,小弟等你可是等的辛苦啊!”
“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范兄放心,今日你我二人必然要喝个痛快!”
菜一道接一道地端上来,侧间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也鱼贯而出,路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们,笑道:“范兄近日是换了喜好?我记得你过去素来喜爱身形纤细,若柳扶风的女子啊。”
范同忙打着哈哈:“就是突然觉得,丰满些也好……对了,路兄务必尝尝我自江南带来的好酒!保你喝过一次,便不再惦记京城的任一家酒馆的美酒佳酿!”
他献宝般拿出那玲珑酒壶,主动给路域斟了一杯。
路域笑意吟吟,痛快地同他碰了个杯,一饮而尽。
这酒壶不过七八两,迅速便见了底,范同见路域喝酒的模样与平常无异,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得手的同时,他又忍不住有些窃喜,甚至开始偷偷打量路域的反应。
当初他曾嘲笑过关霖肤白貌美,像小白脸,而且因关霖瘦削,看上去同他的身形好像差不多,便给了范同嘲讽的勇气。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路域的条件着实很好,那眉眼风流邪气,身形欣长健壮,而范同自己揽镜自照,便觉得自己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眼底发青,端的是过渡纵欲的虚相,甚至还比路域矮了大半头。不仅如此,路域居然还在美色上极为自制,并不像他那样成天流连在女人身上。
这般悬殊令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其实是有些嫉妒路域的。
但一会儿药效发作,路域那平时那片叶不沾身的矜持,便要被打破了。
他自胸口中涌出一股兴奋,他便是想看看路域破功的模样,看路域和他一般,因为□□而失了神志,纵身堕入欲海,变成只知道交.配的野兽……
“咳。”
路域突然皱了眉,轻咳一声。范同忙嘘暖问寒:“路兄怎的了?这菜不合口味?”
“……有些闷热。”路域淡笑了笑,接着不动声色地端起旁边的茶水,喝了一口。
他料到范同今日的某些异常,可他没想到,范同竟会大胆到直接给他下药。他这一身镇抚袍可还在身上,难道范同就不怕他发现了之后,直接被他一刀砍了?
至于眼前的女子是给谁准备的,自然也不言而喻。
但若只是想看他笑话,又为何一定要安排眼前的这些女子,而非范同过去喜欢的那些类型?
路域手里的茶杯越握越紧,他竭力保持着理智,思考眼前发生的事情。
这些女子共同的特点……面容上看不出什么,但神色一看便都是经过风月的模样,而且体态丰盈……他突然想起民间的俗话,说丰满的女子好生养。
路域冷笑一声。
原来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路兄,路兄你怎得了?”范同在旁边假惺惺地惊呼,“哎呀,脸怎么变得如此红,你们几个,过来!好好伺候路兄!”
女子们娇滴滴地应下,就要接二连三地挨上路域,但路域手里的茶杯突然炸裂开,茶水和碎片溅了范同满脸,引得范同哀嚎一声。
“都给老子……滚!”
路域的唇齿间透出一丝血腥气,他感觉眼前的世界有些恍惚,周身都变得燥热,药效带来的情.欲在血管里一波接一波地冲刷,让他的心脏频率不断加快,连嘴唇都有点发抖。
好热,好烦,好想发泄。
那凶猛的药力让他几乎快失了理智,于是他森然看了一眼脸上被刮出血痕、正嗷嗷乱叫的范同,直直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范同害怕地大喊一声,双腿发软,径直跌落在地。
“关大人!关大人!”
关霖正在书房搜罗自己的几本藏书,他几日前能下床行走,便有些闲不住,总想在府里各个地方走一走。
他喜清静,相府上下的仆役便也做事静悄悄的,此时突然传来一声高声大喝,自然是清晰无比。
关霖愕然抬起头,他听出了这是阿朗的声音。可分明半个时辰前,阿朗才给他送了糕点,现在又怎么急匆匆地去而复返?
“关大人!二爷他出事了!”
下一秒,阿朗的喊声便给出了答案。
关霖脸色骤然一变,手里的书落了地。
他迅速出了书房,迎上急匆匆的阿朗:“在哪儿?速速带我去。”
醉香楼与相府只相隔三条街,关霖没用半刻钟便急急赶到,而当他来到天字房门前,赫然看见了一片狼藉。
路域手持长刀,面前的圆桌竟是被径直从中劈开,酒盏饭菜撒了一地。而几个衣着暴露的女子、与一个瑟瑟发抖的男子都满脸惊恐地缩在角落里,关霖依稀认出了那男子应当是范府的那个侄子。
而路域正半跪在地,他弓着身子,双手紧紧抓着刀柄,一双平时风情万种的含情目在此时凶煞如恶鬼,仿佛要滴出血来。在关霖踏入天字房的同时,路域骤然抬眸,目光里的暴戾与敌意几乎要将人就地吞噬。
只是当他认清来者是谁后,那眼神便愣住了,里面的戾气顿时被层层水光遮掩,同时却有一些暗色的东西,被他拼命压抑在眸底、心里。
他用仅有的一丝理智在脑子里告诫自己,别疯,是关霖。
他方才拼尽全力,让所有人都近不了自己的身,又让阿朗去叫来了关霖。可此时他才发现,当浑身燥热不得发泄时,他会变得全身皆是戾气,可当遇见那唯一一个能发泄的人时,他的满腔情感便更像是要冲垮堤坝的洪水,一次又一次试图碾碎着理智的防线。
关霖不来,他会变成疯子。
关霖来了,他却要天崩地裂。
他因为这纠结的理智与欲.望而陷入更深的痛苦,偏偏那人还茫然无知,毫无警戒心地走上前来,清澈的眸子里尽是担心。
路域几乎嗅见了他身上的雪松香,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那一瞬间到了绷断的临界点。
他想将那些人都赶出去,然后把关霖压在旁边的软塌上,撕掉那雪白的衣袍,看他耳垂到脖颈都透着漂亮的绯红,看他被弄得哭出来的模样……
但接着,路域的目光就落在了关霖还未完全恢复的右肩上,似乎是因为动作太大而渗了血,一抹扎眼的猩红。
他喉间一哽,在心里喃喃着骂了一句,路域你他妈个禽兽。
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还在想着怎么折腾他?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下,路域抬手成刀,往自己的后颈狠狠一劈。下一秒他的身形便歪斜下来,双眼紧闭,显然没有了意识。
他竟是以一记手刀劈晕了自己。
关霖迅速反应过来,不顾旁边的范同,招呼随从带着他离开了醉香楼,上了自己的马车。
他让昏迷的路域倚在自己不曾受伤的那边肩上,又让阿朗去赶紧去宫里找六殿下请御医。
他不知道路域是被下了什么药,但竟像是发烧一般,全身滚烫,显然是很严重。
关霖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低低道:“别怕……走,我带你回家。”
像是路域曾在山洞里对他说的那样。
这一次,由他带他回家。
路域比他高些,头靠在他肩上有些吃力,关霖试着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让路域靠得舒服些。
在挪动身形时,他低着头,随意一瞥,突然看见了某处异样的昂扬。
未曾经历风月的关相呆愣地盯了片刻,方才明白了什么。
——顿时耳朵尖都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路域:(因为还没确定关系不敢碰老婆只能把自己打晕所以委屈想哭唧唧)脑婆我好难受……
关霖:(并不懂得药效只好运用自己每天早上的经验)不然,多喝点凉水?
我很清水的!给审核大大鞠躬了!感谢!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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