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名长出一口气,心说自己俩小时也捉不上一斤虫。若是能十五块一斤收来,等于雇了一大批廉价劳动力,这笔买卖可划算得很。不算人工电费,晾干一斤成本三十,售价一百二……让虫害来得更猛烈些吧!第五名正沾沾自喜呢,刘秀娟一笤帚疙瘩抽他屁股上。“让你自作聪明!”刘秀娟气得脸发白,泪花在眼窝里打转转,“给自家挣脸也不是这个挣法呀。”说着还要再打。第五名想躲,却不知怎么的记起了父兄死后,自己逃避在家不愿意读书。那天刘秀娟也是哭着把自己打了一顿,说只要有她在,就能把自己供出大学;自己务必要努力上进,不给第五家丢脸……用力打了几下,刘秀娟见第五名不躲不闪,只盯着自己看,心里一时发苦,把笤帚丢到一旁,有气无力地坐回炕沿上:“是,你如今是城里人了。我管不了你。”“嫂子,你误会了。其实是这么回事。”第五名见刘秀娟拧过身不肯理会自己,忙从炕桌上摸了手帕递过去。他告诉刘秀娟,这收虫子的钱不是自己的,而是公司的。“不要骗我。谁家公司花钱买虫子。”刘秀娟压根不信。“公司下头不是有个文苑市场嘛。”第五名说,这文苑市场卖啥的都有。公司为了扩大规模,正筹备新的发展方向;因为自己是西北农大毕业的,加上正好回家休年假,所以公司特意多批了些日子,让自己顺便在秦岭里搞个生态调研。“从前读书的时候,我们不也去过山西实习么。在人家那农学院里,还帮着养过牛呢。”第五名特意提了些刘秀娟知道的事。听上去,这事情的因果关系是成立的。刘秀娟想起来抽屉里还有第五名去山西实习时养牛的照片。“再说。我又那么瓜,拿自家钱出去胡糟践?”第五名见刘秀娟缓过神,忙给她倒了杯水顺气。有道理。小叔子的脑袋又没被门夹过,该不会失心疯。刘秀娟见第五名揉着屁股,有些心疼,埋怨道:“刚也不知道躲。”“我皮糙肉厚,挨几下不算啥。只要你不生气就好。”“少蹬鼻子上脸。别以为自己就有理了。拿了人家的钱,得给人家负责。”“嫂子放心。我肯定不会让公司亏着。而且,我想着……”第五名看着刘秀娟放心地抿着茶,心里微微一动。有些本不想说的话,就犹豫着说了出来。“我想着你来帮我收虫,这样有个正经的活儿干。”第五名尽量想把话说得含蓄一些。刘秀娟却听得脸色一变,咚地把茶杯墩桌上。“怎么,嫌我这些年干的不是正经活儿?”“不是,”第五名心说坏了,刚面对老伍还口条犀利;怎么到了嫂子这儿,就语言功能发生障碍了呢。“我是说封建迷信什么的毕竟不好。”坟包的事儿就是前车之鉴,保不齐再发生类似的情况,总不能天天为此担惊受怕。“就是这封建迷信把你从大学供出来的!好啊,读了个大学,好的没学上,倒学会看不起人了。”听不得小叔子指摘自己的职业道路,刘秀娟脸色愈发难堪。“咋可能看不起你。我意思是说,你总跳神,大伙儿虽然敬着你,可你以后咋办?”第五名面对嫂子,越急越说不明白,只好换了个角度解释,“趁着这机会,给乡亲们办件好事,正好能把那神婆子的名声去了。咱家如今又不缺钱了,”不等第五名话说完,刘秀娟又一笤帚疙瘩抡第五名身上,“不缺钱了,所以我就碍眼了是吧?赶紧趁着这机会,把我撵走,免得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第五名快哭了。“不是,我不是这意思。”“你就是这个意思!”刘秀娟把笤帚疙瘩扔第五名身上,拧身出了西厦。“嫂子!”第五名赶紧追了上去。刘秀娟摔上正房的门,任凭第五名在外头一阵猛敲,就是不开。第五名不死心,挪到窗下,见刘秀娟的身影映在窗上。她整个人好像蜷缩在炕梢,肩膀颤抖着。把耳朵贴过去,听见里头传出微弱的响动,像是压抑的呜咽。是不是让嫂子误会了?第五名轻轻敲了敲窗棱,想补充说明一下。“嫂子,不想撵你。这家永远是你的,将来盖了新房,也都是你的……我就是希望你能找个好人家。”啪,窗户开了。一只鞋从里头丢出,正中第五名的脸。“滚——”里头传出刘秀娟的哭骂。隔壁圈里,李大亮啃着新鲜的白菜帮子,鄙夷地看着第五名,发出哼哧哼哧的叫声。
第五名曾经是个好学生。好学生的普遍功能是擅于总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尽快从书山题海中摸到门径,以最高的效率取得最终胜利。但是,这总结能力似乎在异性身上失效了。第五名从嫂子想到毛倩倩。当初和毛倩倩在一起,总是有无限惊喜,因为不知道她啥时候就突然生气了,每次的原因还都不一样。嫂子呢?她又是因为啥?第五名对着手机照照,发现自己俩眼圈都是黑的。一宿没睡踏实。公鸡刚打鸣的时候,会计潘金桂就来家里叫人了。村委会里,胡支书刚泡起一壶酽茶。老头一手好字,平日里出告示,都是刷刷一气呵成。但今天不同往日,他告诉第五名,收虫是为村上做积功德的大事,行文来不得半点马虎,一定要酝酿成熟,才能下笔。第五名也不敢催,倒茶磨墨,等着老头进入状态。潘会计在一旁坐着嫌无聊,说舅你慢慢想,我先山上捉虫去呀。胡支书批评潘会计上班时间开小差。潘会计不乐意了,说这不叫利用内部消息为个人谋私利,而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转头又问第五名,在收虫子的问题上,会不会厚此薄彼?第五名指天发誓,说肯定一视同仁,绝不歧视村委会成员。潘会计满意而去。两人说话间,胡支书因为年老体弱,又打了个瞌睡,快到晌午了,潘会计都把第一批虫子擒获了,老头才有了精神。“笔墨伺候!”胡支书养精蓄锐过后,下笔如有神。“收白札子虫,一斤十五。”潘会计念了遍老头出的告示,非常敬佩,“舅,好字!”胡支书矜持地看向第五名,第五名也忙拱手致谢,对老头的墨宝表示高度赞扬。胡支书示意第五名在告示下头签了个名字,又让潘会计撬开老伍抽屉拿出村长大印在上头盖了,这才贴出去。国家基础教育搞得好,村上人基本都识字。见村委会出了新告示,还以为要放补贴款呢;看了内容,都很失望,纷纷数落村委会,说骗人咋还捎带上人家大学生。第五名见乡亲们不信,搬了桌椅、磅秤,就坐在村委会门口,亲自解说。“小名,不要被村上哄了。这帮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前几天打老伍的富大山,很是同情第五名。坟包本来羞于见第五名——他也是诈骗事件的参与者,但这会儿看到第五名吃亏,忍不住凑过来劝,说:“屎难吃,钱难挣。好不容易存下点积蓄,咋能让村上随便打你的土豪?”就是就是,旁边的村民们频频点头。主要还是不相信虫虫能卖钱。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可怜他被老伍蒙骗;有的笑话他在城里过得人都瓜了。第五名口干舌燥地解释,想拍出现金表示诚意,发现自己出来得急,没带钱包。差点忘了,昨儿还给了老伍了一千五的镇场费。咋这会儿连钱带人都不见了?第五名正要去问潘会计,就见老伍背着竹篓跑来。。“久等,久等。”老伍摘下竹篓,掀盖子给第五名看。满满一篓子白札子虫,吓了第五名一跳。“咋这么多?”第五名仔细一瞅,发现老伍肿得满脸包包。“昨晚通知了胡支书和潘会计,我就进山了。”老伍深情地回忆着。夜色如墨,手电筒一打,各种蚊子山呼海啸地扑来,在他脸上就开始聚餐。吃得美很。等把那群最大最肥的白札子虫捉完,脸肿得自家媳妇都不认得了。“都让让,让让。”老伍把背篓里的白札子虫都倒进磅秤上的竹筐里。“五斤,高高的。”第五名桌下接过老伍还回的一千五百块,当众点了一百给老伍。“一斤十五,五斤总共七十五。今天没带零的,你还欠我二十五块钱的虫。”见老伍傲视群雄地拿着百元大钞,乡亲们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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