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苑总是静悄悄的。
阿阮已从最初步入禁苑时的心惊胆战到如今的坦然自若。
阔屋的门仍是她前边离开时虚掩着的模样,她将门轻轻推开,轻声走进屋内。
叶晞亦如前边她离开时那般背朝外坐在西屋里,仍专心致志地低头做着手上的事情,似是对阿阮的靠近毫无察觉,又许是无动于衷。
他身旁散着竹篾细木枝以及宣纸绢布,长案上本是摆放着饭菜,这会儿那些个碗筷已是被扫到了地上,长案上则是胡乱地摆上了笔墨纸砚以及各色颜料,仍蘸满颜料的笔被随意地扔在案上地上,笔肚里的颜色沾得随处都是。
一切瞧着都是乱七八糟的,阿阮瞧着已然习以为常,因这本就是他一贯以来的习惯,若他身旁是整整齐齐的,倒是会让她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了。
尤其是看到那被推到地上的碟碗里已然空空如也时,阿阮才真真放心。
她将捂在怀里的小酒壶在一旁的架子上搁好,这才朝叶晞走去。
然而她才朝西屋跨出两步,便听得叶晞头也未转地呵斥道:“不许过来。”
阿阮猛地停脚。
叶晞低着头,拿着笔往手上的东西正认真地描画着什么。
他还差这最后一点儿就完成了。
阿阮停在中堂间,瞅着叶晞的背影,忍不住琢磨他究竟在做什么物事。
瞅着叶晞身旁乱七八糟的东西,阿阮觉得似是做灯笼的材料,可想到他前边冷着脸踩上她买的那只胖鹰灯笼的模样,她又觉得他不会是在做灯笼。
她正琢磨间,只见叶晞将笔往地上一扔,尔后终是站起身,转身朝她走来,将手里的东西递与她。
“给你,小哑巴。”
阿阮睁圆着眼,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自他面上移到他递与她的物事上。
那是一只燕子模样的灯笼,以竹篾为骨,绢布为面,上边绘着的羽毛虽不能道是栩栩如生,却是比前边她买的那一只胖鹰灯笼要精致上数倍,尤其燕子的一双眼,画得滴溜溜的好似真的一般。
“世子这是……给奴的?”阿阮掐着自己的手心才从震惊中回神,她抬眸看向叶晞,惊喜又迟疑地慢慢比划。
叶晞答非所问:“现下甚么时辰了?”
“回世子话,快、快子时了。”
“还未到子时,那这会儿就还是上元节。”见阿阮迟迟未有伸手来将灯笼接过,叶晞不耐烦地将灯笼直接推到她怀里,拧着眉道,“小哑巴你自己拿着。”
说罢他便松了手。
阿阮怕摔坏了灯笼,这才着急忙慌地抬手来接。
叶晞看她拿稳了灯笼,拧起的眉心不由得便舒展开来。
方才在灯市上,他有注意到小哑巴一路上都在看着两旁的花灯,他看得出来,她想要一只灯笼。
然而从始至终,她都未有提过,她给他买饴糖,买甜糕,甚至还给他买灯笼,却没有给她自己买上一盏灯笼。
他也看得出来,若是没有提上这么一盏灯笼的话,这上元节便算不上上元节了。
他没有钱,可他能给小哑巴做。
他做的灯笼可比小哑巴买的那一盏好看多了。
只是他不曾见过任何鸟儿,他只在书上见过燕子,书上记载燕子是一种会在春暖花开时节飞来的鸟类,与和风一起到来。
带来春天,带来温暖。
小哑巴于他眼中心里,便似这燕子。
能让他感觉到……温暖。
只是,“我做的不好看吗?不像燕子?”
再看阿阮良久没反应的模样,叶晞不由又拧起眉。
阿阮用力摇头。
“那是小哑巴你不喜欢?”叶晞又问。
还不待阿阮再摇头,便见他伸出手来要将灯笼给拿回去,“我把它扔了。”
阿阮受惊一般飞快地从他手中将灯笼给抢回来,不仅藏到身后去,还往旁挪开几步,情急不已:“世子做的灯笼很好的!奴很很很很喜欢的!”
“世子把它给奴了就不能再扔了它!”
“这、这是奴的!”
见叶晞仍紧蹙着眉,阿阮像抱宝贝似的将藏在身后的燕子灯笼往怀里一抱,展颜一笑,连眉梢都染上了欢喜,“谢谢世子!奴这就将它点上!”
阿阮说罢便要去拿蜡烛,叶晞此时忽地拉住她的手腕。
不待她疑惑,叶晞便抬手在她嘴角轻轻戳了戳,同时将额抵到她额上,轻轻一嗅。
小哑巴身上的味道和平日里不一样。
阿阮则是面红耳赤地心跳加速。
叶晞寻思不出答案,阿阮担心自己继续与他离得这般近会心跳过快而亡,便趁他微微松手之际飞快地收回自己的手腕,连蜡烛也不要了,抓上灯台旁的火折子后便抱着灯笼往屋外跑。
经院中的寒风一吹,阿阮这才长呼一口气,同时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烫得厉害。
她脑子里也全是叶晞的模样,她甚至觉得自己鼻尖仍皆是他身上独有的清淡木质香。
阿阮红着脸将叶晞亲手给她做的燕子灯笼给点上,将它提在手中,高高地举了起来,看着它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她愈看愈喜欢,也愈看愈欢喜。
真好看,比朝阳大街上的任何一只灯笼都要好看!
世子他——
阿阮一转身,便见极少离开阔屋的叶晞不知何时跨出了门槛,就站在廊下看她。
阿阮想也未想便跑回他身侧,一手提着灯,一手牵上他的左手。
这不是在他全然陌生的外边,再不需她像在外边时那般时刻牵着他的手。
可他没有将她的手拂开。
他看着阿阮,看她冲他笑,看她因腾不出手来比划是以只能慢慢张合的小嘴。
“世子,谢谢你,这是奴自小到大第一次有属于自己的花灯,这个上元节是奴过得最开心的一个上元节。”
叶晞看懂了她无声的嘴型。
他并未告诉她,他也是。
他只是盯着她张张合合的嫣红小嘴,有一种好似被羽毛挠在心尖的感觉,痒痒的,只想朝她靠近再靠近,好让这种莫名又奇怪的感觉消失。
阿阮的心又开始怦怦跳得厉害。
她于心中告诉自己,她身为奴,是不可以拂主子的意的。
然而她却又有另一般感觉。
不是不能,而是她不想。
虽然心跳得厉害,可她……喜欢世子与她靠近的感觉。
阿阮以为叶晞会如他已成习惯那般以额抵着她的额,叶晞也以为自己与她最近的距离也止于这般而已。
可当他抵上阿阮的额后他竟鬼使神差似的侧了侧头,鼻尖擦着她的鼻翼,将唇轻轻压在了她嘴角上。
阿阮只觉入她鼻中来的他身上的木质清香前所未有的清晰乃至厚重,这一瞬间,阿阮除了这一嗅觉外,脑子只有一阵嗡嗡作响,让她忘了动弹,更忘了思考,有如三魂七魄皆离了体。
如此这般,叶晞才觉方才那如羽毛般挠在他心上的痒痒感觉消散了。
同时他愈发确定阿阮身上确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使得他不仅额抵着她的额,这会儿更是侧着脸覆着她的嘴角,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再轻轻嗅了嗅。
“小哑巴,你前边做了什么?”叶晞百思不得其解,终是自她面上离开,蹙着眉问。
然而阿阮却还未能从叶晞带给她的震惊中回过神,她仍是一副怔怔痴痴的模样,根本未有听到叶晞同她说话。
叶晞见她毫无反应,不由将眉心蹙得更紧,他想了想,便又低下头,再次覆上她的嘴角。
但这一回他不再只是覆上去而已,而是在她嘴角轻轻咬了一口。
小哑巴定是方才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才会连鼻息里都是奇怪的味道。
他得……尝一下。
阿阮则终是在自己嘴角传来的这一轻微的痛感下回过神。
只见她惊得往后连退两步,并抬手捂上被叶晞亲上且咬上的嘴角,一张脸从发际线红到了脖子根,连呼吸都发了烫。
叶晞见状很是不满,倒不是因为阿阮拉开了与他的距离,而是因为他还未能辨出阿阮身上让他寻思不出答案的味道。
“小哑巴你躲甚么?”叶晞满脸不悦。
“奴有东西要给世子!”阿阮可不敢再在叶晞面前待,生怕自己会被他猝不及防吓得晕过去,飞快地比划完便冲进了阔屋。
世子要是再亲她一回,她、她会受不住的!
太羞人了!
世子怎么能这样!
哪有人是这样的!
哪有人……像世子这样的……
阿阮抬手摸上自己烫得厉害的脸,毫不自察地抿嘴害羞地笑了。
她站在她方才放小酒壶的架子前,做了无数个深呼吸后才伸手去拿小酒壶。
然而她才转身,便发现叶晞无声无息地站在她面前,吓得她险些摔了手中的小酒壶与灯笼。
呜呜呜,世子能不能别再这么吓她,她今夜都被他这么吓了两回了,再吓她的话,她真的会被吓死的。
阿阮正于心中碎碎念时,手上的小酒壶已被叶晞拿了过去。
“此系何物?”叶晞拔开壶塞,一种他从未闻过的味道顷刻扑鼻,让他微微一怔。
这味道同小哑巴身上奇怪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是桃花酒。”阿阮比划。
“酒?”叶晞拧眉。
书上有记载,但他不曾见过,也不曾尝过,不知其味。
“世子要不要……”阿阮轻轻拉上他的衣袖,笑着冲他眨了眨眼,“尝一尝?”
作者有话要说:o(╥﹏╥)o丧气满满。
一秒記住『三五文学→』为您提供精彩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