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亲王收到府上传来的关于叶晞离开禁苑出府去了的消息时他正于宫中陪楚帝用膳,罢了还要陪他到丹凤大街赏灯观百戏,短时间内不会回府。
流云在给荣亲王传这一消息时他自己都小心翼翼的,毕竟荣亲王将叶晞看得有多牢,作为荣亲王随侍的他是再知晓不过的。
如今禁苑的护卫非但拦不住叶晞,且还让他离开王府当外边去了,这分明就是将自己的脑袋别到了裤腰带上。
即便主子饶了他们性命,也绝免不了遭受极致的皮肉之苦,怕是要折掉大半条命。
荣亲王将叶晞接至自己府上住下已有三年,三年来他从未听禁苑的护卫来报过他离开禁苑的消息,如今不过短短两个月内他便已离开禁苑两次,上回他不过是到前厅去了而已,这回竟是出府去了。
若非身在家宴上,荣亲王这会儿怕是已经掷碗而起了,然而为免被楚帝察觉到异样,他只能装作无事人一般继续听流云附在他耳畔低声禀报。
“禁苑护卫的禀告中道世子手中拿着弩机,他们无人敢拦也无人敢追……”世子的箭法精准得可怕,脾性也诡异得紧,若执意阻拦,只会平白丢了自家性命。
流云将音量压在最低,饶是一旁的叶昭竖起耳朵想听听究竟是何事,却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荣亲王将手中的筷子捏紧得险些断了。
“皇叔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情?”叶昭客气且关切地问。
楚帝本未注意到荣亲王这儿的情况,经叶昭这么一问,他才朝荣亲王看来,见得他神色似有不对,瞥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流云,这也才问道:“诚弟府上有事?”
“小事而已。”荣亲王神色如常道,“谢过陛下关心。”
叶昭还想再问些什么,但楚帝点了点头后并不打算再多加询问,叶昭便也不好再追着问,只能暗暗捏紧手中的酒盏。
“主子,可要派人去将世子追回来?”流云又低声请示。
荣亲王一脸阴霾地斜眼睨他:“你去?”
“……”流云一脸尴尬惭愧,“属下怕不是世子的对手。”
他虽只在陵小侯爷到府上那回见过世子的箭法,但单就那一次已足够他看得出世子的箭法精准到可怕,世子使唤起弩机来,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也一点不为过。
荣亲王并未就此怪罪流云,只见他微微垂眸,显然是在沉思,尔后轻轻抬了抬手,“你且先让前来禀告之人回去吧。”
流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荣亲王一记凌厉的眼神睨过来,他这才连忙领命退下。
主子竟不派人去将世子追回来!?
接下来的宫宴荣亲王一直心不在焉,趁着宫人上前来为他斟酒时他不着痕迹地碰到宫人的手,以致酒水洒到了他的衣袍上,他自然而然地免了宫人的罪,依楚帝的意思到偏殿换身干净的袍子。
于偏殿更换衣袍时,只听他轻轻唤了一声“南一”,随即便见一黑衣人有如凭空出现一般单膝跪在他面前。
正是他的影卫。
“你去将那孩子给带回禁苑。”荣亲王吩咐道。
“是。”南一领命,正要起身离开,荣亲王忽又唤住了他。
南一不多话,也不做询问,只像一尊无情无感的石雕一般恭敬地等着他的再一次吩咐。
然而这会儿荣亲王却是沉默了良久才皱着眉道:“不必将他带回禁苑了,你且去跟着他,莫让他受了伤就行。”
“是。”南一话音才落时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不曾出现过。
荣亲王无声长叹一声。
罢了,便让阿晞那孩子去玩上这么一回,那孩子长到十八岁,还从来不知外边是何模样。
若兄长发现此事并追究下来,他甘愿替那孩子受过。
那孩子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叶晞对那卖饴糖的杂货小铺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觉得新奇,就像个孩子似的一边吃着枣泥糕一边将铺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拿起来看过一遍,不认识的东西他还要举到阿阮眼前来询问。
说来阿阮带他走到这儿来的一路并不大顺利,他走得很慢,一路上他都在认真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但凡附近有些什么稍大的声响,他都不由自主地绷直身子,仿若受了惊吓似的。
路上还遇到一个凶悍的婆娘当街打骂自家男人的,他停下来看了许久,还是阿阮拉他离开他才走的。
还有竞相追逐打闹的孩童手中拿着的弹弓或是其他玩意儿又或是糖饼一类零嘴,他也能一直盯着瞧,那目不转睛的模样还让其中好几个孩子以为他是要抢他们的,给跑得离他远远儿地去了。
以致当他们来到这杂铺小铺时天色早已黑透了,小铺附近已无路人与其他营生,只有这一间铺子在黑夜里透着昏暗的光火,瞧起来孤孤零零。
老大爷夫妇二人正准备打烊,也到那丹凤大街上看看灯会,不想这会儿竟是见到阿阮带着一年轻又英俊的郎君前来,还以为自己瞧花了眼,老夫妻二人愣是搓了搓眼才敢相信自己一双眼所见。
他们这铺子是小本买卖,往日里做的都是如他们自己这般讨生活的寻常布衣的生意,赚一些米粮钱,从不会有锦衣之人到他们这儿来,然而叶晞从头顶小冠至脚上皁靴无不精致,俨然出身富贵,这如何能不令老大爷夫妇吃惊?
尤其看他对每一件物什都很是新鲜好奇的模样,像从未见过似的,更令他们目瞪口呆。
“小娘子啊,这位郎君……是谁啊?”趁着叶晞没有递着东西到阿阮眼前来询问的空隙,那正在一旁给阿阮包上饴糖的老大娘终是忍不住惊奇小声问她道。
阿阮倒不是不愿意回答,只是她不知应当如何比划他们才能看得懂,正为难间,老大爷狠狠瞪了自家老婆子一眼,低声斥道:“客人的事情由得着咱来问?别多话!”
那位小郎君虽然模样生得极好,但瞧起来却是个不好相与的人,万万莫得罪的好。
老大娘被自家老头儿呵斥这一声后不敢再多问,只再悄悄地打量了叶晞一眼,便低下头仔细装饴糖去了。
叶晞此时朝阿阮走过来并伸出手来,只见他手上满是枣泥糕的碎屑,嘴角沾了两粒芝麻,腮帮子正一动一动的,因嘴里嚼着枣泥糕而有些口齿不清:“我还要。”
他这是还要一块枣泥糕。
阿阮本就打算将枣泥糕也买些回去,只是……
她看了一眼那本盛着枣泥糕但这会儿已经空了的藤盒,“世子,我们来得有些晚,枣泥糕已经卖完了。”
方才他吃的是最后的一块的枣泥糕。
然而叶晞显然很不满意她的回答,只见他倏地拧眉,似要动怒。
阿阮连忙拿过来一块饴糖递给他,一边紧张着急地比划:“世子你先吃一块饴糖,奴带你去宜味斋买别的口味的甜糕,成吗?”
叶晞垂眸瞥一眼她手中的饴糖,阴沉着脸,阿阮紧张得一动不敢动。
老大爷夫妇二人见得阿阮这般小心的模样,自也安静得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叶晞虽然不高兴,却还是不情不愿地拿过她手里的饴糖,剥了糖纸当即将饴糖放进嘴里,抬脚走出了铺子。
这屋子里的东西他全都瞧过了,乍看新奇,其实并无特别之处。
他只瞧过一眼便都会做了。
阿阮见他离开,也顾不得老大爷夫妇是惊还是奇,只飞快地给他们点了铜板,抓起装着饴糖的素色锦袋,着着急急地就朝着叶晞追了出去。
待叶晞离开,夫妇二人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尤其是老大爷,额角还渗出了汗来,心跳亦莫名地快了起来。
他也道不上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觉得那小郎君身上好像带着一股子可怕劲儿,令人紧张。
离开铺子的叶晞并未走开,他就站在铺子外,看着阿阮着急忙慌地朝他跑来。
阿阮怕极了与他走散,哪怕少顷的不见,她也害怕将他给弄丢了,这会儿见着他就站在夜色里等她,她才放心。
她走上前,试探性地朝他慢慢伸出手来,最后小心翼翼地勾上他的手指。
见叶晞无动于衷,她才大着胆子牵住他的手,一如来时的一路上那般。
而当重新清楚地感受着叶晞手心的冰凉时,阿阮才觉心安。
“世子,这儿已经没有卖甜糕的营生了,需要走好一段路才能到奴方才给世子说的地儿。”只是宜味斋的糕点卖得很贵,她从来没敢靠近过,也不知她手上的这些赏钱够不够给世子买。
叶晞并不做声,似乎并无所谓,只安静地跟着她走在夜色里。
入夜的西市本还有些营生,但今日乃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家家户户都早早打烊带着妻儿老小到丹凤或是朝阳大街上观灯会去了,眼下这西市里可谓漆黑一片,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户人家门前挂着一盏小灯。
都是寻常人家,谁个又舍得浪费这灯烛钱?
阿阮从前每每走这西市里的夜路都害怕得紧,总是借着天上或明或暗的月光一股脑儿地往前冲,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
所以一般她都会在入夜之前尽快赶回家,生怕会在夜路上遇到什么可怕的魑魅魍魉。
然而从未到过这西市的叶晞走在这月光朦胧的黑暗之中却步步平稳,不慌不躁。
眼下与其说是阿阮为他带路,不若说是他带着她走更为准确。
他的脚步不仅冷静平稳,更是准确无误地带着阿阮走到了西市的牌坊处。
期间他一步都不曾犹豫,更一步都未有行错。
阿阮震惊不已,总觉他的双目能在黑暗里视物似的。
就好像……他生于黑暗长于黑暗因而适应并且习惯了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点更新是不是不太合适?要不要调到白天?
我错了,我以为我已经预发了,然鹅我健忘得竟然忘了设置时间,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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