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出门之前因口渴匆匆喝了一碗井水,这会儿肚子疼得厉害,憋得不行,四处找茅厕去了。
他回到杂货小铺时又再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阿阮出来,他便进去找,谁知却被告知阿阮半盏茶时间前就已经离开了。
家丁顿时心慌得厉害,心里盼着阿阮是出来时以为他先到马车那儿去了,便着急忙慌地朝市集外跑去。
可当他瞧见马车那儿只有老李蹲在一旁地上与附近游手好闲的无赖赌钱、马车上空无一人时,他慌得两腿一软,面色煞白地跌坐在地。
完、完了……
阿阮迷迷糊糊醒来时,只觉自己脑袋沉得厉害,混混沌沌的,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听得身旁有人在说话。
“唐先生,少主她怎还未有醒来?”
“你个饭桶你还有脸问!?要不是你下手不知轻重迷.药下多了,少主能睡这么久!?”有人小声叱骂道。
唐先生?少主?这些……是什么人?
阿阮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的烛光尤为刺目,使得她不由抬起手来挡了挡。
却是听得前边说话的人激动道:“少主醒了!唐先生,少主醒了!”
眼见有人在自己眼前晃,且还离得极近,惊得阿阮立即坐起身来,连连往里退。
但见那朝她凑近的人被身旁的人朝脑袋上揍了一拳,一边怒斥道:“你嚷嚷什么这么大声,吓着少主了!”
阿阮这才瞧清自己处在一间布置得极为简单的屋子内,此刻她正在一张垂挂着烟灰帘帐的床上,站在床前的是三名陌生男人,心中顿时惊惧不已,频频往床角里缩。
正在这时,只见一直背对着她而站的中年男人转过身来,虽然身着长袍一副温和儒雅的模样,偏偏眼神凌厉如刀,不过才看了那两名多话的男子一眼,他们便立刻闭了嘴,低头往旁退开。
尔后见得那中年男人上前一步,朝阿阮抱拳躬身,竟是恭恭敬敬道:“属下唐迤,见过少主。”
阿阮警惕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她无法说话,什么都问不了,只能死死盯着对方,以防他们对自己做出什么不轨之举来。
唐迤像是看不见阿阮的惊惧警惕一般,将手再一拱,继续道:“少主怕是已经忘了属下,但属下却仍清楚地记得少主,少主五岁时患了失语症,右边鬓发里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疤痕,左手手心里有一颗朱砂痣。”
唐迤话音才落,阿阮便难以置信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右边鬓发,忽又匆忙将手放下,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为惊惧。
他如何知道她右边鬓发里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疤痕!?又如何知道她左手心里有一颗朱砂痣!?
便是连她几岁时患的失语症,他竟都知晓!?
还有什么……少主?她!?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只听唐迤又道:“少主鬓发间的疤痕是少主五岁时顽皮爬到树上不小心摔下来磕到的,当时还是属下抱着少主去包扎的。”
“属下不负主上临终所托,终是找到了少主!”唐迤说完,将身子躬得更低,更为恭敬。
他的言行举止间极为真诚,半点不像有假。
便是他身后的那两名男子,也都跟着他朝阿阮深深躬下身来。
阿阮见状愈发不安,她先是看看左右,尔后趁他们还未抬头前连忙从床上爬下来,鞋也来不及穿,便逃也一般朝门外方向冲去。
其中一名男子作势要将她拦下,却被唐迤拦住。
男子一脸的着急与不解:“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寻到少主的,先生为何不让我等将她拦下!?”
“少主要去的地方可是荣亲王府,那可是叶家人的宅邸!先生!”另一人也急道。
然而唐迤却是不为所动,非但丝毫不着急,反是训斥他二人道:“还不快拿上少主的鞋追上去让她穿上!?”
二人不敢不从,其中一人当即拿起阿阮的鞋朝她追去了。
阿阮见得有人朝她追来,还以为是要将她抓回去,不由使出浑身解数跑得更快,却不想那人只是将鞋放在她前边不远处,然后退至一旁,并无要抓她的举动,阿阮也无暇多想,飞快地套上鞋,逃也一般跑离此地。
幸而这仅是一间小小的宅子,除了屋便能瞧见不远处的照壁,阿阮轻易便找到大门,跑走了。
一心只想着要跑得远远的她根本来不及多想该走哪条路,见路便跑,待她觉得自己已经跑得足够远后才停下脚步歇气。
她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心跳得剧烈,路旁人家门前挑着的风灯随着夜风一摇一晃,阿阮扭头看向那摇晃的风灯,这才发现头顶夜幕沉沉,不见星月,还有零星的雪花自苍穹上纷纷飘落。
阿阮怔愣,现下是什么时辰了?这儿又是什么地方?
她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地观察起四周来。
她必须尽快回王府去,她这般突然不见了,送她出来的那两人必定会受她牵连,也不知家老会如何处罚他们,她不能害他们平白遭了这个罪。
还有世子,这会儿怕是已经醒了,没人在他跟前伺候的话不知他会不会大发雷霆?
或是家老让谁人顶替她去给世子送晚膳?这一觉睡起来的世子是有起床气的,若是前去伺候她的人不清楚世子脾性的话——
阿阮再不敢往下想,一心只想快些寻着路回去,同时也对那莫名其妙将她掳走的几人怨恼不已。
若是有人因她回去迟了而有性命之危或是失了性命,她便是那杀人凶手,将一辈子都背负着罪孽。
四周安静得只闻风声,不见任何行人,阿阮着实辨识不出这儿究竟是何处,也不能杵着不动,只能随意沿一条路跑去。
兴许是她时运不错,她胡乱跑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发现自己稀里糊涂地竟跑到了白日里她买饴糖的那间杂货小铺子前,只是眼下铺子早已打烊,门前黑漆漆的,却也不难她辨认。
见得小铺,阿阮心中不由一喜,这般一来她便能辨出方向,知道该走哪条路回王府。
上京虽是楚国京城,照理当行宵禁,但如今天下群雄割据战火不断,政权频繁更迭,百年前一统天下的盛世大魏的宵禁制度早已在烽烟与战火中松动乃至瓦解,百姓在夹缝中求生存,夜里有不少人悄悄躲着那早已经松弛不堪的巡卫做起些夜间的小买卖,巡卫大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不少时候也会到夜市里喝上一壶或是买上些热腾腾的汤饼来填肚子。
阿阮跑回荣亲王府的一路并未受阻拦,不过她一身材单薄又瘦小的小娘子于这雪夜里狂奔的模样还是引来不少夜间营生的人的注意与叹息。
跑得这般着急,也不知是不是家里遭了难,哎!
如今天下这世道,最难的便是他们这些底层百姓。
阿阮从不知自己原来竟能跑如此之快,路上她一刻也不敢歇,待跑到荣亲王府后门停下来的那一瞬,她才觉两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幸而她及时扶住了门上的衔环,才不至于摔倒。
“铛铛铛——”铜铸的衔环打在门上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里清晰到有些刺耳。
很快她便听到门后有匆匆的脚步声跑来。
开门的仍是白日里他们出门时值守的那个门房。
见着她的一瞬间,门房一脸的震惊。
因为“禁苑里的那个小哑巴逃跑了”的事情今日已经在整个荣亲王府传开了去,为此事,专门套马车驾车的老李和一并同她出去的大顺这会儿可是还在院里挨着棍子呢!
阿阮顾不得门房究竟是何反应,连忙往里跑,才跑了一会儿便听到前边不远处传来响亮的板子声以及男人痛苦的喊叫声。
她的心不免一惊,连忙循声急急跑去。
果见老李与白日里的那名家丁被扒了衣服按在长凳上,正由两名五大三粗的男人抓着粗粗的棍子朝他们身上打,只见他们背上腥红一片,也不知已经挨了多少棍子,却看得出若是再这般打下去,他们的背很快便会皮开肉绽。
阿阮想也不想便冲了过去,一时半会儿间根本就无心去管什么男女有别,只想着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便会闹出人命了。
施棍者见着忽然有人冲过来,不得不立即停手。
围在四周的下人瞧清这不要命冲过来阻拦的人竟是阿阮时,无不震惊得瞪大了眼。
她不是逃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做什么?活得不耐烦了回来找死吗?
阿阮知晓自己这会儿想解释也无用,拦住了施棍者后她着急地往四周瞧,显然是在找人。
家老呢?这种情况家老不是应该在这儿的吗?怎的却不见他?
还有,紫笑姐呢?紫笑姐会不会也觉得她是逃跑了?
正当阿阮急得不行时,忽有人冲过来一把便抓住了她的胳膊,发狠一般将她往一旁拽。
阿阮吃痛,却惊诧地发现拽她之人竟是秋茶。
秋茶一边拽着她一边快步往前走,边走边咬牙切齿道:“你跑到哪儿去了这种时辰才回来!?你知不知道紫笑为了你回来后能少些处罚,替你去给世子送晚膳了!”
“她进去禁苑已经半个时辰了!到这会儿还没有出来!”
秋茶说这话时手抖得厉害。
她浑身都抖得厉害。
两旁明晃晃的风灯下,阿阮瞧见她眼圈发红。
她在为紫笑害怕,更是在为她担心。
平日里她为人虽刻薄了些,也总瞧紫笑不顺眼,可她们之间终究有着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于她心中,是真的将紫笑当做姊妹。
阿阮只觉自己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响。
紫笑姐她……
忽地,她甩开秋茶的手,慌不迭得朝禁苑方向跑去。
她以为她自西市跑回来已经精疲力尽了,没想到她还能有力气跑起来。
她不能让紫笑姐因为她而有事!
世子啊,求求你,不要迁怒于紫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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