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以为(1 / 1)

阿阮梦到了鸡腿,热乎乎香喷喷,她拿在手上正张开嘴要啃,不想被人在手背用力打了一下,她一吃痛便松了手,鸡腿啪嗒就掉到地上,沾满了泥土。

她正欲哭无泪地蹲下来将鸡腿捡起来,不想脸上遭人戳了一戳,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直将她戳得摔倒在地。

梦外的阿阮本是靠着西屋窗牖下的墙根睡得香甜,然而她身子却愈来愈歪,最后直接歪到了地上去。

额头磕在地上的痛感让她自梦中猛地惊醒,乍然睁开眼的她一时半会儿间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前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不是大娘留给她的那间窄屋。

这儿是……

阿阮的脑子还处在将将醒来似梦似醒的懵懂中,忽然见得有人朝她伸出手来。

嗯?

刹那间,阿阮有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般,猛地跳起身来。

她这才瞧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慌得额上冷汗直冒。

她、她睡着了!?在禁苑里?而且还是在世子的屋里!?

更不幸的是,她发现叶晞这会儿就在她面前,且还是蹲在地上。

阿阮吓得双腿直抖,连忙跪下身来。

给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让世子抬头来看她。

“天亮了。”叶晞看着这会儿在自己面前抖得像筛糠似的阿阮,面无表情道。

阿阮此时才发现映入她眸中的光亮并非烛光,而是透过窗纸撒进屋中的天光。

她慌得不知所措,连抬手比划的力气都没有。

她不仅是睡着了,竟还一觉睡到了天明!

阿阮觉得,她的死期怕是到了。

然而她却是听到叶晞又道:“你该把东西给我了。”

什、什么东西?阿阮不明所以,只能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欲作询问。

只见叶晞又朝她伸出手来,“用油纸包着的小东西,今日的你该给我了。”

阿阮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叶晞说的是她的饴糖。

她什么都不敢多想,正要爬起来到屋外去从包袱里找来饴糖,却发现她的包袱就在她身旁,她不假思索匆匆忙忙将手往包袱里掏。

太过紧张,阿阮抖着手掏了好几次才将一块饴糖给掏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到了叶晞手心里。

叶晞得了饴糖后便站起身,一边剥外边的油纸一边往西屋长案后的窗台边走去,把饴糖放进嘴里,把糖纸放进了雕花盒子里。

随后他便又走进了书架间,再不管阿阮。

只觉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阎王殿的阿阮后怕得浑身发虚,连跪都跪不稳,忽地便瘫软在地,久久都无力站起。

她还未能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世子既没有杀她,也没有处罚她,就只问她要了一块饴糖?

阿阮这会儿都不敢相信。

可偏偏这就是事实。

过了许久,她才渐渐恢复力气,正要站起身时,忽然发现她身前堆着她从通屋那儿带来的被子。

她昨夜明明是放在屋外的,因为世子还没有同意将这屋中的哪个角落允她夜里栖身,她不敢擅自将铺盖搬进屋里来碍世子的眼。

但这会儿不仅她的铺盖就在她身前,便是她的包袱也在她身旁。

阿阮边想边将手探进身前的被子里。

还有些微温热。

而她靠在这儿睡了一夜竟也未有被冻醒。

是因为有人给她身上盖了被子么?

这屋里除了世子,再无他人。

阿阮抓着身前的被子,难以置信地朝西屋看去。

静悄悄的,根本看不见叶晞,不知他站在哪个书架后边。

阿阮悄悄地想,或许……世子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也根本不会像传闻里说的那样一个不高兴就杀人泄气?

还有,她可从来没有想过每日都要给世子一块饴糖,她前两次之所以敢壮着胆子主动给他饴糖,仅是因为她觉得吃了饴糖能让人心情变好,世子吃了饴糖兴许也会觉得心情舒畅些,仅此而已。

可世子怎就觉得她应该每日都给他一块饴糖?

世子怎会稀罕她的饴糖?他的每一顿膳食可精致到令人垂涎欲滴。

阿阮边想边伸过手将自己的包袱拿到面前来,摸出了她决意前往荣亲王府前收在包袱里的所有饴糖。

她将饴糖托在掌心里,认真数了数。

还有十二块。

她攒了整整一年,才一共攒了十六块,如今给了世子三块,她自己前夜吃了一块,就只剩下这十二块了。

阿阮本想剥开一块放进自己嘴里,但转念却还是将它们都收进了包袱里

她想,这剩下的十二块饴糖她得好好收着才是,不然世子忽然心血来潮又问她要而她拿不出的话就不妙了。

阿阮就这么在禁苑里“住”了下来,叶晞始终没有开口准她将被褥铺在自己屋里,每个夜里她都是裹着被子靠在角落里合眼。

她是吃尽苦头长大的孤儿,即便不能躺卧入眠,但能有个遮风避雨之处来栖身她已觉知足,并且叶晞屋里时刻燃着炭盆暖炉,哪怕是靠着墙角睡觉,也比她曾住了几年、一到冬日便四面灌风冻得人发僵以致久久才能入睡的窄屋要强上许多。

虽然和叶晞同处一个屋檐下的日子如履薄冰,但同时,向来细心的阿阮也能够一点点慢慢摸清他的脾性与喜恶。

譬如,叶晞似是真的喜爱吃饴糖,虽不会时时管她要,却当真每日天明时就朝她伸出手来,待她将一块饴糖放到他手心里他才离开,并且当即就剥了糖纸将饴糖放进嘴里。

又譬如,他极其厌恶旁人碰他的东西,哪怕整间屋子都被他弄乱得连走动的地方都没有,却仍不让旁人碰上分毫,更莫论收拾。

阿阮不过是将险被墨汁染了的书册捡起,便被叶晞发狠一般将她推到一旁。

被推得摔在地上的阿阮往后每每想起叶晞当时的眼神都觉胆寒,她想,若她当时捡起的不是书而是其他,是不是那时候就没命了?

再譬如,叶晞的眼中似乎没有昼夜之分,他会彻夜不睡觉,或坐在长案后又或趴在地上不停地写些什么或是画些什么,抑或是拿着木头不停地打磨雕画,白日里则是一连睡上好几个时辰,连饭都不吃。

还譬如,他似是不爱到屋外去,除了秦霁不请自来的那一次,阿阮再未见过他走出过这间阔屋,便是站在窗户边呼吸一番外边的空气都不曾有过。

以及,他右手上的黑色手衣从未取下来过。

阿阮还发现,他无论握筷执笔还是执刀,皆是用的左手。

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时,她总能听到叶晞走动时身上发出的细微的轴转般声响。

除此之外,便是她与府上的小丫鬟们都相处得挺融洽,只有杜鹃与木春始终瞧她不上眼。

尤其每个早晨她到后厨去吃早饭时,厨房里的那些个小丫鬟看她的眼神总是震惊好奇甚至还带着一股子佩服,尔后便朝她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她昨夜又是怎么活下来的,甚至不厌其烦地问她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自己选择往火坑里跳。

阿阮看得出来,禁苑以及叶晞对她们甚至对这府上所有人而言,如同血池炼狱,近者即死,能活下来的,皆是捡得的命。

选择走这条路,并非她不惜命,若非无路可走,她又怎会这般铤而走险。

“哎,阿阮,今日是你到世子跟前伺候的第十五日了吧?”本是正在涮碗的青花凑过来问。

“你不说我都没注意日子。”本是在擦灶台这会儿已经围到阿阮身旁来的莲子听得青花这一问,立刻掰着指头算了一算日子,尔后震惊得瞪大了眼,“真的是第十五日了!”

“都说在世子身旁伺候的人从来没有谁能活过半个月的,阿阮你可是第一个!”莲子是荣亲王府两个月前才新招进来的粗使丫鬟,家老本意安排她到禁苑去的,看她天生有些跛脚,又因紫笑在旁为了她说了些好话,家老才让她留在后厨干粗活。

即便如此,莲子每每想到禁苑还是觉得害怕,所以才对活下来的阿阮好奇又佩服。

只是,不知道阿阮又能活到什么时候?

“我听杜鹃姐说,定是家老想出的法子起了作用。”青花道。

“什么法子?”莲子不解。

“就是给世子招妻纳妾的法子啊。”青花没什么心眼,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让愿意到世子跟前去的人穿上新娘子的绿衫红披帛,世子一眼便能知道这和以往前去伺候的奴婢不同,这是他的女人,然后就会手下留情了!”

“原来如此!”莲子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阿阮:……才不全是这样!她是有靠自己的机敏活下来的好不好!

阿阮倒是想解释,可是青花她们不识字,也看不懂她的手语,便只能任由她们说,她默默地听着。

忽然,莲子想到了什么,也不管阿阮能不能回答,转头又问她道:“阿阮,你是照着招婚告示进来的,虽然我们大家伙都知道你和我们一样都是来做奴婢的,可是世子知不知道呀?世子是不是真的把你当成了他的女人,和你同房了,所以你才……”

“噗——”莲子话还未说完,阿阮被便她直白又直截的话给惊得将才喝进嘴的米汤给喷了出来。

才、才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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