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窗前,面向一室的阳光,我懒洋洋地眯着眼,静静享受着这深秋午后难得的温暖。
门外,醉月阁的匾额在阳光的照耀下,一定是光灿灿的吧,呵。
听梓若说,那一日夫差在醉月阁外看到那颗悬在匾额上的惨白头颅时,神情阴晴不定,竟是在众目睽瞪之下飞身取下那只差不多快被风干的狰狞头颅,抬手眼也不眨地就丢进了站在一旁的伍子胥怀里。
这倒很像是他的作风,只是因此,他与伍子胥之间的隔阂应该是更深了吧,虽然一直没有刻意,甚至在避免,但无形中,一步一步,我所做的,最后的得意者,竟是勾践。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感觉腹内微微一颤,我下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抚了抚日渐凸起的腹部,婴儿在动,在我的身体里呼吸……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心里有些甜甜的,我……竟然要当母亲了……呵呵,当娘了……
昨天晚上我梦见卫琴了,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我狠狠揪着他的耳朵,龇牙咧嘴地警告他要活着回来,我说,“如果你敢死我就杀了你”,呵呵。
嘴角弯得有些酸痛,眼睛也有些酸酸的,我低头,揉了揉眼。
“想什么呢,一会哭一会笑,美人?”一双大手轻轻抚上我的腹,声音温温的。
“夫差?”我抬头,瞪着蹲在我面前的男子,下意识地轻呼,他的手有些冰,就那样放在我腹上。
他还活着……真好。
夫差微微一怔,有些讶异地看着我,随即弯唇,笑,“呀,我的美人,再叫声来听听”,说着,他抬一手抚上我的脸颊,笑得一脸倾国倾城,“再叫声来听听。”
我找回自己不知飘到哪儿的三魂七魄,他可是吴王夫差呢,虽然长得漂亮一点,好吧,我承认不是一点,是很多……可,他是吴王夫差呢,自古伴君如伴虎,前一刻他可能还是阳光灿烂,说不定下一秒就翻脸比翻书还快,就把你给“咔嚓”了。
“大王。”敛了敛眉,我道,心里就盘算着怎么从他口中问出卫琴的状况。
夫差扬了扬眉,看着我,一脸的泫然欲泣,“我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呢。”
呃?我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是啊,他是大王,是孤王!谁有胆子直呼他的名讳?那不是拿自己脑袋玩嘛!只是一个人,倘若连自己的名字都陌生了……又该是何等的凄凉?明明他是一脸的夸张,我却也能看到他心底的悲鸣,仿佛是着了魔一般,我的手竟然不自觉地抚上他瘦削的脸颊,有些凉。他总是凉凉的,仿佛一刻不得温暖呢。
他任我轻抚着他的颊,呆呆的,一动不动。
莫名的,我想笑,只是鼻子却有些酸酸的。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波青波。”弯唇,我轻念。
“嗯?”夫差回过神来,扬唇,有些疑惑,显然不甚了解我在说什么。
我抿唇不语,只是笑,呆头鹅,被我骂了也不知道吧,可算出了口冤气。
忽然感觉腹部又是微微一颤,只见夫差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在动。”他张了张口,半晌,只吐出两个字。
我失笑,呵呵,那个自命不凡的帝王,竟也有这么一天呢。
司香已经这么大了,夫差却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见他从未参与过司香的出生、成长。突然间,我有些悲哀,为司香的母亲……那个深宫中的女子,一生寂寞,一生痴恋,最后……还死于非命……
不知她死的时候,可有怨恨?
“嗯,大概他迫不及待想出来看看这个世界吧。”我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夫差没有开口,只是站起身来,手离开了我的腹部,我竟有些怅然若失。
“你喜欢,就生吧。”半晌,他淡淡道。
我气结,我喜欢就生?我这到底是在为谁生孩子啊!
“只要是美人喜欢的,无论是什么,孤王都会捧到美人面前呢。”他又凑近了我,扬唇,笑。“待在我身边就好……但是心……千万别我放在这儿……”他轻舔我的耳廓,半真半假,笑得一脸的魅惑。
我只得仰头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夫人,夫人……”梓若的声音微微有些不安。
我抬头,看向梓若,夫差已离开多时了。
“怎么了?这样慌张。”
“华眉夫人,被带走了。”
“什么?”我大惊,玲珑的死,还不够么?,“怎么回事?”
“据说是……勾践十分自责自己献上华眉,差点害死大王……”梓若有些迟疑地道。
华眉?呵呵,华眉下毒?我笑了起来,勾践,你够狠!
“夫人,你去哪儿?”梓若拉住了我,叫了起来。
“去送送她。”低低说完,我推开梓若的手,转身走出门去。
门外,醉月阁的匾额金光闪闪。是新换的,旧的匾额上沾染了血迹,玲珑的血,死不瞑目的玲珑……
出了门,沿着走廊,我越走越急,在揽月阁门口,我看到了华眉。
她双手被缚,却是丝毫不显狼狈。
长长的青丝细细地挽起,一枝精致的发钗斜插入鬓,蛾眉淡扫,朱唇点赤,一袭暗红的宽袖长裙,竟不像是入罪之人,倒宛如出阁一般。
抬头,她看到了我。
“到底还是妹妹贴心,这个时候还敢来送送姐姐。”朱唇轻启,粉面含笑,她盈盈道,美得不似真人。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美丽,那种……宛如飞蛾投火般的美……
“姐姐不觉得冤么?”站在原地,看着她,我有些涩涩地开口。
“冤,好冤。”她笑,“一样是女子,却一世无夫婿疼宠,枉我名为华眉,一生却无人为我细心画眉呢,真的好冤……”
我默然,她竟是甘心入罪!勾践,你究竟施了什么咒法,竟令得华眉甘心为你赴死?
“该走了!”一旁,有侍卫不耐地催促。
终于有泪盈于眼睫之上,“妹妹好自为之。”她低低说完,便转身随那些虎狼一般凶狠的侍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夕阳下,她的身影在揽月阁前的空地上留下一片美丽的剪影。
只余我,站在原地,面向着如血的残阳,看着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