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渭水潺潺日夜流,子牙从此独垂钩。当时未入飞熊梦,几向斜阳叹白头。
话说姜子牙看罢图样,纣王问道:“爱卿,修建此台需多少时日可以完工?”姜尚言道:“此台高四丈九尺,琼楼玉宇,碧槛雕栏,工程甚为浩大,非三十五年不能完成。”纣王闻言不悦,对妲己言道:“御妻,姜尚说此台需三十五年方可建成,若需这么多年,不能及时行乐,造建此台还有何乐趣呢?”
妲己言道:“陛下,老儿一派胡言,如此小的工程,为何要三十五年方能完工?定是姜尚有意推诿,其罪当炮烙。”纣王言道:“御妻之言甚是。”当下传旨道:“将姜尚处以炮烙之刑,以正国法。”
姜子牙言道:“臣启奏陛下,鹿台工程浩大,劳民伤财,如今天下刀兵四起,又逢连年大旱,以致国库空虚,民生日促。陛下不用心社稷,使百姓休养生息,反而荒滢酒色,远贤近佞,杀害忠良。如今又听信狐媚之言,大兴土木,百姓如同生于水火之中,臣受陛下知遇之恩,赤胆披肝冒死上陈。还望陛下打消此念,以江山万民为重!”
纣王闻言大骂道:“老匹夫,竟敢侮谤于朕!”遂即命左右道:“与朕拿下,醢尸以正国法。”左右正欲向前,却见姜子牙抽身往楼下跑去。纣王一见,心中好笑道:“好个蠢材,这皇宫内院守备何其森严,你能跑到哪里去?”
当下传旨道:“速将姜尚拿来。”执殿官领命在后追赶,姜子牙过龙德殿、九间楼,来至九龙桥,回身见执殿官赶来,大喝道:“你等不必追我,无非一死而已。”言罢手按九龙桥的玉石栏杆,将身往下一纵,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执殿官急忙上桥,见水面上连点水花都未溅起。他等凡夫俗子如何知道,姜子牙已借着水遁走了。执殿官往摘星楼回旨,纣王言道:“好了老匹夫,本该将他千刀万剐的。”
且不表纣王,话说姜子牙纵下九龙桥。几个执殿官扶着栏杆,望着河水叹息,恰好此时上大夫杨任路过,见状上前问道:“你等在此作甚?”执殿官言道:“启禀杨大夫!适才下大夫姜尚投水而死。”
杨任奇道:“所为何事?”执殿官答道:“小人不知。”正说着,黄门官朱升手捧圣旨而来。杨任问道:“下大夫姜子牙犯了何事,竟投水而死?”朱升言道:“适才天子命姜大夫监造鹿台,姜大夫当面谏言,天子大怒,命左右将他醢尸,谁料姜大夫跑到此处,竟投水而死。天子询问苏娘娘何人可以监造,娘娘推荐北伯侯崇侯虎,天子便下旨命崇侯虎督工。”
杨任问道:“何为鹿台?”朱升言道:“苏娘娘偶得一梦,梦中仙人赐下图样,高四丈九尺,上造琼楼玉宇,殿阁重檐,玛瑙砌就栏杆,珠玉妆成栋梁。天子依照苏娘娘的图样,命崇侯虎监造,卑职实在不忍见百姓身陷水深火热之中,但也无计可施。还求大人秉忠谏言,劝阻天子!”
杨任闻言对朱升道:“你先不要下诏,待我去见圣上。”说罢径直来到摘星楼下候旨,纣王宣杨任上楼见驾。纣王言道:“爱卿有何奏章?”杨任奏道:“臣听闻商汤先祖昔日治理天下时,君明臣直,言听计从,和外国,顺民心,使天下太平。如今三害未除,使社稷不稳,其一者,东伯侯姜文焕雄兵十五万,攻打游魂关,欲报父仇,此为一害。其二者,南伯侯鄂顺因陛下无辜斩杀其父,大兴人马昼夜攻打三山关,总兵邓九公苦战多年,此为二害。其三者,北海十八路诸侯造反,闻太师远征数年,尚且未返国。此三害导致国库空虚,陛下听信狐媚谗言,屈杀正义之士,广施土木建造鹿台,只为自己娱乐,不理万民痛苦。只怕六百年社稷,便要拱手让与旁人!”
纣王听罢,大骂道:“无知匹夫,竟敢直言犯君!”当下命左右道:“将此匹夫剜去双眼,朕念他昔日拥立有功,姑且不将他施以极刑。”左右领旨将杨任推下摘星楼,剜去二目,捧着双眼回旨不题。
且说上大夫杨任忠肝义胆,双目被剜,立时疼死。一道怨气,直冲牛斗,正值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行云路过。见朝歌上空怨气冲天,掐指一算,早解其中详情,当即命力士灵官道:“将杨任带回山去。”
说罢向下吹了一口仙气,顿时异香四溢,摘星楼下沙石惊飞,尘土齐扬,一声巨响,杨任的尸骸不翼而飞。
且说杨任的尸首,被力士灵官摄回紫阳洞。道德真君命童儿从葫芦中,取出两粒仙丹,放入杨任的眼眶之中。真君运了一口先天真气,对着杨任脸上一吹,喝道:“杨任不起,更待何时?”当真是仙家妙术,能起死回生。只见从杨任的两只眼眶中,长出两只粉团般的玉手,手心里生着两只龙眼大小的眼睛。
杨任悠悠醒转,睁眼见一位道人立在山洞之前。杨任问道:“道长,此处莫非是幽冥地府?”真君言道:“非也,此处乃青峰山紫阳洞,贫道是阐教炼气士清虚道德真君。因你忠心赤胆,直谏君王,身遭剜目之灾,贫道动了恻隐之心,将你度上山来,救你还阳,赐你一双神目,能上看天庭,下察地府,中观人间万象。日后你辅佐武王,定有用武之地。”
杨任听罢拜谢道:“弟子蒙上仙搭救,指引还生,再见人世,此恩此德,何敢有忘!还望不弃,愿拜上仙为师。”从此杨任便在青峰山上住下,只待吕岳摆下瘟?阵,方才出山相助姜子牙成功。有诗曰:
大夫直谏犯非刑,剜目伤心不忍听。不是真君施妙术,焉能两眼察天庭。
按下杨任不表,且说纣王下诏命崇侯虎督造鹿台。如此浩大的工程,要动用十万苦工搬运实木、泥土、砖瓦方可建成。各州府县军民,三丁抽二,独丁赴役。有钱者买闲在家,无钱者任劳累死,以致男女老幼人人惊恐,惶惶不可终日。
那崇侯虎仗势欺人,贪赃枉法,只顾工程进度,不顾劳役死活,可怜累死苦力不计其数,俱填于鹿台之下,朝歌百姓家家闭户,避乱逃奔四方。
不表崇侯虎如何督造鹿台。且说姜子牙驾着水遁,返回宋家庄。马氏出门相迎道:“恭喜大夫返家!”姜子牙言道:“娘子,为夫如今不做官了。”马氏大惊,问道:“所为何事?”姜子牙言道:“天子听信妲己之言,命我监造鹿台,为夫不忍目睹百姓遭殃,便直谏天子,天子大怒,把我罢职归田。想那纣王昏聩无道,非可辅佐之主,娘子与我同往西岐,守时待命。他日我必官居极品,方不负胸中所学。”
马氏言道:“哼,你又不是文人出身,不过是个江湖术士,侥幸做到下大夫,就该感恩于天子,他命你监造鹿台,那是看得起你,况且是个肥缺,从中抽成,岂不比俸禄还多。你却要谏言触怒君王,定是你命中无福消受,这辈子只能是个穷算命的!”
姜子牙言道:“娘子你放心,这样一个有名无实的官职,无法施展我的才学,你且收拾行装,同我往西岐去。不日我便可官居一品,位列公卿,到时可授你一品夫人,身着霞佩,头带珠冠,不枉你我一世夫妻。”
马氏闻言冷笑道:“姓姜的,你说什么大话,还官居一品,你怎么不说你要当天子呢?我和你夫妻缘分到此为止,从今日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绕!”
姜子牙言道:“娘子此言差矣!你我夫妻岂和离之理?”马氏言道:“我生于朝歌,决不会背井离乡,去往他乡外国,你赶紧给我写一纸休书,你去何处我也不必管。”
姜子牙言道:“娘子可要想好,跟着我日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马氏言道:“我的命就该如此,受不起大福分,你去做一品大员,我在此甘心受苦,你日后再娶一房有福消受夫人吧!”
姜子牙叹言道:“你也太小看我了,还是和我一起走吧。”马氏见他絮絮叨叨,不由发怒道:“姜子牙,你今日若是不休了我,我就拉着你进朝歌,去见天子评理。”
夫妻二人正在斗口,宋异人和夫人孙氏闻声赶来相劝。宋异人言道:“贤弟!弟妹既不愿与你一起去,便写一张休书于她。贤弟乃世间奇男子,日后何患无妻,何必苦苦留恋她呢?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
姜子牙言道:“兄长嫂嫂在上,马氏跟我一场,不曾享受,我不忍心离开她,她却看不起我,闹着要与我和离,既然兄长吩咐,我便写一份休书给她。”说罢写了份休书,拿在手中言道:“娘子!休书在我手中,你我还是夫妻。你若接过休书,你我便是陌路旁人。”
马氏毫不犹豫,伸手接过,全无留恋之情。姜子牙叹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尤不毒,最毒妇人心!”马氏当下收拾回家,改嫁他人不题。
姜子牙打点起行,向宋异人与孙氏辞行道:“多谢兄嫂照顾提携,日后子牙腾达之后,必要报答。”宋异人拿来酒水为姜子牙饯行,问道:“贤弟这是往何处去?”姜子牙言道:“不瞒兄长,小弟奉师之命下山,本想匡扶社稷,却见成汤气数将尽,非小弟能延续,此一别往西岐去,要大展抱负,成就一番事业。”宋异人言道:“日后若是贤弟得意时,定要传来音讯,让愚兄好放心。”二人洒泪分别。有诗为证:
异人送别在长途,两下分离心思孤。只为金兰恩义重,几回搔首意踟蹰。
话说姜子牙离开宋家庄,取路往孟津,过了黄河,经渑池县往临潼关来。在城门之下,只见数千百姓,扶老携幼,怨声载道,哭嚎之声不绝于耳。
姜子牙上前问道:“你们可是朝歌的百姓,为何在此哭嚎?”当中一人正是樵夫刘乾,他认得姜子牙,跪倒道:“姜老爷!这些都是朝歌百姓,因为纣王命崇侯虎监造鹿台,那天杀的狗官,三丁抽二,独丁赴役,有钱者买闲在家,无钱者服役累死,俱填在鹿台之下。我等受不了此等苦役,故此想结伴逃出五关,谁料临潼关的总兵张老爷,不肯放我们出关,若是被抓回去,必死于非命,故此伤心落泪。”
姜子牙言道:“你们稍安勿躁,待我去见张总兵,替你们说个人情,放你们出关。”众人闻言尽数跪倒道:“感谢老爷重生之恩。”姜子牙把行囊留给众人看守,独自前往总兵府来。军卒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姜子牙言道:“烦你传报一声,商都下大夫姜尚求见总兵。”
军卒闻言进帅府报道:“启禀老爷!商都下大夫姜尚拜见!”总兵官张凤闻言心道:“他在朝堂做文官,我守关隘为武将,不敢怠慢!”急命左右:“请进。”姜子牙道家打扮,未着官服,张凤见一道人进来,问道:“来者何人?”姜子牙言道:“我乃下大夫姜尚是也。”
张凤问道:“大夫何为身着道装而来?”姜子牙答道:“天子听信妲己之言,命我督造鹿台,我直谏天子,天子盛怒之下把我罢职归乡,因此行到贵治,偶见许多百姓,扶老携幼,哭嚎之声震天。一问之下,都是逃役之人,若是被抓回朝歌,不是被炮烙,便被推入虿盆,身遭非刑。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将军开天高海阔之恩,可怜哪些众百姓,放他们出关吧。”
张凤闻言大怒道:“你乃是江湖术士,天子赐你荣华富贵,你不思报恩,反来以巧言迷惑于我。若是听信了你的胡言乱语,岂不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我受命执掌关隘,自当尽臣子之节。何况那些贱民不守国法,本该押解回朝歌,我也不愿妄杀生灵,自思只要不开关,他们自然回去,已经给他们一线生机。若论国法,连你一并拿回朝堂,以正国法,念你与我初会,姑且放过。”遂即命左右把姜尚轰了出去。
姜子牙被他一口回绝,满面羞惭。众百姓见姜子牙回来,齐声问道:“姜老爷!张总兵可曾同意放我等出关?”姜子牙言道:“张总兵不听我的良言,连我也要拿回朝歌城治罪。”众人闻言,万念俱灰,嚎啕大哭,哀声遍野。
姜子牙心中不忍,高声叫道:“你们不必伤心落泪,我带你们出五关就是了。”众百姓只当他出言宽慰,继续哭道:“老爷,你自己都出不去,如何能救我们?”刘乾却对姜子牙之言,深信不疑,哀求道:“就请姜老爷带我等逃离此处吧!”
姜子牙言道:“我会些道术,等到黄昏时候,你等紧闭双眼,若听到耳边风响,千万不可睁眼,若一睁眼,便要从云头栽下去。”众人闻言齐声答应。
等到一更时分,姜子牙往昆仑山拜了几拜,口中念念有词,倏然一声巨响,连同众人踪迹不见。此乃姜子牙施展土遁之术,搭救百姓脱离苦海。
众人耳边只听得呼呼风声,不一会,便过了四五百里,出了潼关、穿云关、界牌关、汜水关。来到金鸡岭半空,姜子牙收了土遁,数千难民一并落地。姜子牙沾了沾额头的汗水,言道:“众位可以睁眼了。”众百姓闻言将双眼睁开,只听姜子牙言道:“此处乃汜水关外金鸡岭,已是西岐州的辖地,你们各自去吧。”众人闻言无不感恩戴德,叩头谢道:“老爷普救群生,功德无量!”姜子牙与众难民分别,往盘溪隐居,静待姬昌访贤。有诗为证:
弃却朝歌远市尘,法施土遁救民生。闲居渭水垂竿待,只等风云际会缘。武吉灾殃为引道,飞熊仁兆主求贤。七十有二逢明主,方立周朝八百年。
话说一干难民等到天明,放眼望去,果然是西岐地界。过了金鸡岭,便是首阳山。走过燕山,又过了白柳村,到达岐山之下。又走了七十里,来至西岐城,众难民见西岐的风土人情,果真如传言所说,物阜民丰,军民彼此谦和有佳。
一干难民联合写了手本,投递在上大夫府中。散宜生将手本上奏伯邑考。翌日,伯邑考传命道:“因纣王失政于民,故此朝歌百姓外逃。还请大夫拨发库银,起造房舍,使众难民安居。”散宜生领命下去准备。
伯邑考又道:“父王囚于羑里已满七年,我欲亲自前往朝歌,代父赎罪,不知大夫意下如何?”散宜生言道:“启禀公子!主公临别之时,曾言七年难满,自回归国。不得前往朝歌,公子此举有违主公临别嘱咐。如公子不放心,可差一名心腹,前往羑里问安,也不失人子之道,何必以身犯险呢?”
伯邑考叹道:“父王有难,被囚异乡七载,举目无亲,为人子者,岂能忍心!要我等九十九子还有何用?我准备带上祖传三件宝贝,前往朝歌进贡,以赎父王之罪。”这正是:不遵父命入商都,烹杀为饼甚残忍。圣人危难也食子,离国七载方得归。不知吉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