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雪还在绵绵不绝地下。
以谢姮为中心,强大的威压向四周涤荡开来,山间蛰伏的飞禽走兽仓皇逃离,天地间灵物绝迹,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安静的飘雪声。
皑皑白雪覆盖山门,冰凉的雪花融入血中,将体内滚烫沸腾的血液镇静下来。
谢姮仰起头,展开双臂,感受天地之间的气息,蝶翼般的长睫轻轻颤动。
她在空中缓缓浮起,凌空而立。
身上的力量在以极为可怕的速度节节暴涨。
四面八方的风朝她飞快靠拢,那骇然的灵力被积压无比浑厚,将周围的切迅速冻结,连那些吹过来的风都停滞在了空中,形成层层叠叠的风刃,以她为中心,向四周绞杀而去。
眉心火纹,犹如神印。
她头顶落雪,脚踏烈焰,染血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时之间,没有人主动打扰她。
众人都沉默地望这诡异又美丽幕。
死而复,枯木逢春。
她是谁呢?
她是他们身边呆了百年的谢姮,温柔亲切,尽心尽力,永远用那双温柔安静的眼睛,注视她身边的所有人。
她却又不单是谢姮。
她有了另一重更让人忌惮的身份。
此刻她在他们眼里,极为陌,又万分熟悉。
鬼都王看这幕,漆黑的眼底闪烁兴奋的光,意地大笑道:“烛龙之骨归位,谢姮早就不是你们所认识的谢姮了。”
“也只有你们这群蠢货,自诩正道,把上古烛龙当妖,可笑丢人至极。”
上古烛龙。
原本那些人心中便隐隐有了这样的猜测,答案呼之欲出,只是不愿意承认,因为上古烛龙距离他们实在是太虚无缥缈了,只存在于久远的传说之中,如今世间几乎已无这样的远古神兽。
上次落炎谷火凤凰之事,便足够震撼。
再加条龙,这就比做梦还离谱了。
们就算猜到了什么,也没人敢相信,因为这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
但此刻,这魔头一说,完全坐实了们的猜测。
几乎所有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居然真的是上古烛龙……”万虚宗掌门低声喃喃,联想到谢姮方才的遭遇,只觉阵后怕。
其他人也都有些惊慌。
看谢姮的样子,应当恢复了些许神力,未曾立刻化龙……不知神力是否完全恢复,她此刻修为又是什么境界,神族性情孤傲冷僻,也绝非善类,冒犯他们的人,也定会被报复。
便如那日火凤临走所言。
——“无知蝼蚁,敢阻挠本使寻人,必屠尔全族。”
们之前有多笃定谢姮是妖、有多想立刻处死谢姮,此刻便有多后怕心虚。
尤其是那魔头还在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的笑声兴奋又狠戾,混着那呜咽的北风,令人毛骨悚然,“谢姮,你可好好看看这些人,什么是正道?正道就是要你命的人,这些年你做的还不够多吗?”
“们今日会怀疑你是妖,明日也会觉,你非人族,其心必异。”
“趁现在,杀了们!”
“让他们将欠你的切,数倍奉还!”
杀了们。
数倍奉还。
众人面色遽变。
鬼都王抬手,掌心的魔气朝谢姮汇聚而去,裹在烈焰之外,逐步渗透进去,助她恢复神力的臂之力。
但极擅蛊心,此刻一声声话语,便是在趁谢姮虚弱,还未完全恢复神力,在诱她心智走向歪路。
“谢姮,来……”少年微微笑,眼尾兴奋地上翘,红唇勾,“来,与我合。”
神族早就不管三界之事,又与仙魔何干?
倒不如痛痛快快杀场。
魔族可没有那些破规矩,大可一人主宰魔域,令天下诸魔也向她臣服。
鬼都王喜欢谢姮这样的聪明人。
早在禁地之时,便与她棋逢对,彼此互相讨不到好处,既想杀她,又觉可惜,何必定要杀呢,既然天下都是些愚蠢的乌合之众,有谢姮在,岂不是很有趣?
也只有谢姮,才值得亲自过来主持这出好戏。
鬼都王正向谢姮传输魔气,突然袭来一道刺目剑光,反射冰冷的雪光。
这次,那剑光直袭鬼都王。
那轮椅上的少年面色一变,猛地收手,身形化为一股黑烟,往后一闪,险险避开擦过颈子的那一剑。
是谢涔之。
谢涔之满眼肃杀,衣袍无风自动,剑气如万千游丝朝谢姮绞杀而去,将她身边的魔气割碎。
冷声道:“藏云宗非你放肆之地。”
鬼都王出现在远处,抬起根冰凉的指,碰了碰颈上那道剑痕,眼神瞬间阴沉下来。
“哼。”用鼻腔发出一道轻蔑的笑声。
不是他放肆之地?
方才救谢姮时,怎么不出手阻止呢?
鬼都王此刻一点都不将谢涔之放在眼里,笃定地看谢涔之身后,马上就要恢复部分神力的谢姮。
笑道:“就算我不出手,你觉,谢姮会选谁呢?”
谢涔之眸底寒,握剑的因怒猛颤。
身后风声陡停。
风止火熄,谢姮重新落地。
谢涔之身子僵,薄唇抿,蓦地转身。
这转身,便对上阿姮的眼睛。
心口一悸,像是被刺痛了般,黑眸幽暗,背脊绷得有些紧。
阿姮也看向了。
她看与平日好像没什么不同。
仍旧是那副好看的眉眼,秀气的长眉,清澈明亮的杏眸,安静地站在风中,就像先前刑前,她身披枷锁,闭目站,背脊挺直,绝然赴死。
如果她方才死了,她此最后一句话便是“我不认错”。
直到临死前,都从未说过句狠绝怨恨、诅咒别人的话来。
她就是这样的谢姮,是强是弱,是开心是难过,永远都是这样。
她此刻活地站在他的面前,给人一时光倒转的错觉,习惯了阿姮的温柔之后,谢涔之下意识往前步。
脚血液逆流,眼底微红,对她伸手,像是怕惊她了样,放轻嗓音叫她。
“阿姮……”
谢姮却毫不犹豫地后退步。
的僵在了空中。
“哗啦”声,那些自以为没变的假象,彻底粉碎。
她看,只是轻轻道:“涔之,阿姮不用死了吗?”
伸在空中的缓缓攥紧拳,猛阖眸,咬牙答道:“是。”
她又问:“阿姮如今清白了吗?”
她至今最在意的,仍旧是这身污名。
那声斩钉截铁的“我不认错”,又仿佛嗡嗡地在他耳边响起,搅心绪急乱。
微吸一口凉气,定了定神,凝神望她,字句道:“你清白了。”
“你身份在此,不是妖族,不该受此斩刑。”
“江音宁与魔勾结,所谓你诬陷她之事,更该从头调查,你所做揭发之事,不过是为了天下人安危着想。”
“万剑台启动大阵之事,江音宁脱不了干系,我会重头彻查。”
将这桩桩件件,重头向她捋清。
就连直在旁观的齐阚,此刻也快步过来,在谢姮不远处停下,低声宽慰道:“师妹,这件事,是我们亏欠你,今后定不再让你无故蒙冤……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你还有伤在身,即使与我们置气,也莫要亏待自己的身子。”
连宋西临也道:“谢姮师妹,我回去定替你狠狠揍殷晗顿。”
“你!”殷晗面色一变,被宋西临用眼神警告了遍,第一次因为心虚理亏,再也不说那些刻薄话来,只飞快地说了句:“之前的确是我误会了你。”
连凌云子也说:“谢姮,你先好好休养,瑶儿也还在担心你。”
们在温声与她说话。
好像突然一下子,所有人都开始相信她了。
她之前明明解释过很多遍的。
谢姮微微闭目,眼角微湿。
突然有些头晕,她晃了晃身子,勉强站稳,睁开眼时,看到他们担忧的目光。
她知道,这是第道刑罚造的伤。
即使她不是常人,融合龙骨,有了神力护体,可全然虚弱之时抗下的那一击,的确是险些震裂了她的元神。
她唇色有些苍白,又摇头,“可是,这些是不够的。”
她所求,绝非是他们怜惜理解她而已。
她求的是公道。
她说:“那么容清呢?”
谢涔之袖中的已攥得失去知觉,又盯着她的眉眼,沉声道:“你说他是清白的,那便全部重头彻查,先前关于容清,定罪仓促,你劫狱之事,也只是为了防止无辜弟子蒙冤。”
她笑,“可是,你们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你们为什么不逼我认错了呢?”
她一步步后退。
她和谢涔之拉开距离,眼底微带嘲讽。
“只要我认错,就可以不死了,可是我只有选择死,才可以换来清白,这不可笑吗?”
真的很可笑。
谁也不知道她站在那里等刑罚的时候,心里是何想法。
哪有什么完全的冷静和不难过,她也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不怕死呢。
她只是……不爱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