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不宜留太多人,永嘉见张显顺利进入后,便起身回长公主府,刚到府中,便见御前来了人。
沈邵请她入宫。
永嘉抬头看了看已经深黑的天色,她问来人:“陛下可说是为了什么事”
御前宫人垂着头,语气十分恭敬,却只回答:“殿下进宫便知道了。”
永嘉闻言一默,她看了宫人片刻,敛下眸:“本宫更了衣便去。”
宫人闻言称是,恭敬的将头垂得更低,永嘉转身入了夕佳楼。
姜尚宫陪着永嘉一路从刑部回来,她瞧着外面御前来人的架势,心里愈发不安:“殿下莫不是陛下知道了”
永嘉闻言一时未语,如今是与不是,只有进了宫才能知道。
姜尚宫替永嘉更衣,见她默默不语,以为她是害怕入宫,姜尚宫想起曾经沈邵怒起来,混不计后果的种种,不禁开始心疼永嘉,她犹豫开口:“不如奴婢替您称病推了吧。”
永嘉听了摇头,她看着姜尚宫满眼的担忧,安慰笑笑。
“若再早些回来,许还能推脱,可那宫人眼见着我从外面回来,我若不随他进宫,沈邵问起来,更是不打自招。”
“何况”永嘉像是在安慰姜尚宫,又像在安慰自己:“他也未必知道。”
沈邵特为永嘉备了入宫的车辇。永嘉穿戴好,便随着御前宫人一路进宫,夜色下,御门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
王然早早的候在殿门外,遥遥望见去接永嘉的轿辇从宫外走来,连忙跑下台阶去迎,他亲自扶着永嘉下轿,又一路搀扶将永嘉请入了殿中。
永嘉面上虽平静,但心却是紧悬了一路,她害怕被沈邵发现,不因别的,只是怕他再为此伤害陆翊。
永嘉跨过御门正殿的门槛,她侧眸看了眼留在外面的王然,接着敛下目光,独自走入,她听到,殿门在身后一寸一寸吱呀呀的从外关合上。
永嘉抬起眸,入目的是等着她的沈邵和一桌丰盛的晚膳。
永嘉微愣,她站在殿中,看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沈邵,看着他平静无波的面色。
沈邵原背着手在殿中踱步,听见门开的声音,看到她的身影,即刻便直奔她而去。
沈邵靠近的那瞬,明显察觉永嘉向后一退,他将她的躲闪看在眼里,却未恼,他只问:“一路来,腿上的伤可疼”
沈邵提早备了马车和软轿,一路上,宫外乘车,宫内坐轿,根本没走几步路,永嘉闻言摇头:“不疼。”
沈邵听了放下心来,他忙先带着永嘉入席,亲自扶着她先落坐,才又绕到长案对面,与她面对面而坐。
永嘉看着沈邵的种种举动,又垂眸看了看案上的佳肴:“陛下召我来是有何事”
沈邵正在替永嘉盛饭,听到她的问,随意笑答:“朕只是今日批折子晚了,召阿姐进宫陪朕一起吃顿饭罢了。”他说着将盛好的饭放到她面上,顺势抬眸对上她的眼:“怎么阿姐觉得朕寻你是会有旁得事”
永嘉听着沈邵的反问,故作平静的与他对视,二人视线直直交汇片刻,最后是沈邵率先收回目光,他略略低头一笑:“阿姐今日的眼神,总让朕觉得,你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朕发现了一样。”
他好像总是话里有话,可他一切的表情反应,又是那般的自然平静,永嘉一时也不清楚,沈邵是已经知情了来试探她,还是她自己谨慎过头。
永嘉拿起筷子夹菜,晚膳菜色造型各异,但一律做得很是清淡,以素菜为主,鱼虾一类一道菜也没有,饮食如此,应是顾忌着沈邵身上的伤。
永嘉想起,前几日听桓儿说,沈邵此番在三清山受伤之事,朝中并无几人知道。宫内宫外,朝上朝下,还有边疆邻国,每时每刻都盯着那个位子,盯着那个位子的人,沈邵此番受伤颇重,若是流传出去,定会引起许多蠢蠢欲动。
沈邵的前话,永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开口问他:“陛下身上的伤如何了”
永嘉话落,沈邵本挂在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淡下去,他明显意外,很快又欣喜起来,面上再生出的笑意,也真切起来。
“你肯关心朕,朕自然什么都好。”
她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是这般的回答,继续夹菜吃饭,在沈邵时不时给永嘉夹菜中,两人平淡的用过晚膳,永嘉起身打算出宫回府。
沈邵今日难得没有阻拦,他站在原处,目送她一步一步向外走,眼看着她行到殿门前,抬手推开门,他终是没忍住,开口唤她:“永嘉”
永嘉脚步一停,她缓缓转身去看沈邵,并未完全放下的心,再起悬起来。
沈邵看到永嘉望来的目光,他自认了解她入骨,她那看似平静的眼神,其实早已将她心底的紧张暴露的一干二净。
沈邵不忍,他面上只对着她笑:“没别的事,朕只是回来多日未见你,想你罢了。”
永嘉听着沈邵的话,眼下神色微动,她终没再说什么,向他又道了声告退,便转回身,踏出御门。
王然目送永嘉的轿辇走远,他跑入殿中,触到沈邵那刻的眼神,忍不住心上一疼,他慢慢走上前,语气似叹:“陛下您不要与长公主解释吗”
沈邵虽恼极了陆翊,但其实单论陆翊这个人来说,在沈邵心中根本称不上分量,沈邵真正恼恨的,不能释怀的,是存在于永嘉心里,被永嘉看重的那个陆翊。
他非要将陆翊关在大牢里,想要困住的,其实是永嘉,他很害怕,自己若是放了陆翊,永嘉便会像从前一样,无声无息的溜走。
沈邵将陆翊扔在大牢后,几乎很少过问,王然日日陪在沈邵身边,自是最清楚的人,单是政务足以消磨掉沈邵大半时日,余下的,都一门心思落在长公主身上。
天子从不亲自过问,那下面的小吏,谁又敢无事向上报告一个囚犯的伤病呢
王然今日原以为沈邵得知长公主私下派太医去看陆翊,是会怒的。
沈邵听着王然的问,只低笑一声,他并未回答,挥了挥手,命王然将桌案收拾了,兀自转身,回了内殿。
刚刚拿到刑部递来的密信时,沈邵何尝不是怒的,他气的执信的手一直在抖,可慢慢的,他又在想自己为何而气。
他气的,不是永嘉偷偷派太医去给陆翊看病,他气的是永嘉心里,从始至终都不曾放下陆翊。
可是刚刚在席上,他听到她一句关心,他顿时间不生气了,他甚至开始心疼,她害怕惹恼他,而处处小心翼翼,自以为不着痕迹暗暗打量他的诸般神情。
她只是不信他罢了。
不信他会答应,派个太医给陆翊看伤。
他若真想要陆翊的命,岂会留他至今日,他不过是没胆量,不敢那么做,他怕的,是再次伤了她。
永嘉从皇宫回到长公主府后,沈桓已经带着张显从刑部大牢回来。
她一回来,沈桓也顾不得在旁的张显,连忙冲到永嘉身边,上下仔细打量她:“沈邵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他是不是为难你了”
永嘉此番是独自进宫的,她之所以将姜尚宫留下,就是怕沈桓比她提早回来,知道她进宫后,情急之下跑到宫里去寻她,这样反而打草惊蛇,引起沈邵的注意。
永嘉果然了解沈桓,他一回来知道永嘉被沈邵召到宫里去了,二话不说,就要出门直奔皇宫,好在姜尚宫在他心里是分量的,依着永嘉的吩咐,好说歹说,终是将沈桓劝住了。
永嘉瞧着沈桓这般紧张的模样,面上笑了笑:“我没事只是进宫一起用晚膳罢了。”她说着,目光越过沈桓,落到张显身上:“张太医,请问陆将军的伤如何了”
经了永嘉的提醒,沈桓一时也反应过来,他不再追问,转身扶着永嘉的手臂,和她一路向小榻处走。
张显先对永嘉行礼,随后才答:“殿下请宽心,微臣今晚已经用最好的金疮药替陆将军外敷了伤口,又留下了秘制的药丸,陆将军这几日含服着,可抑制伤势发展,待微臣回府,配了药方,熬了汤药托可靠人给陆将军带进去,只需几副药,将军身上的伤便无碍了。”
永嘉听了,悬在怀中的巨石,才稍稍放下,她对着张显一礼:“深谢张太医了。”
张显见了,连忙虚扶永嘉,直言折煞,说自己本也是为了报恩。
天色不早,沈桓命自己贴身的小厮送张显回府,张显再三言谢,告辞离府。
张显走后,夕佳楼内只剩姐弟俩与姜尚宫三人,沈桓不放心的继续追问:“阿姐当真没事”
永嘉对上沈桓不甚相信的眼神,摇头:“无事。”
其实何止沈桓与姜尚宫怀疑,她如今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今晚在御门的情景,沈邵的种种表现反应,的确不似寻常,可若要她举出一二,她又想不到具体因何会觉得不寻常。
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做的事,因害怕被沈邵发现,所以过分在意沈邵的所有举动,变得草木皆兵。
“如今陆翊的伤势控制住了,我们该想办法将他从刑部大牢里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