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邵抱着永嘉下了马车,又一路稳稳的推门走入院中,待到石桌前,他才肯将她放到地上,又想扶着她落座。
永嘉抚开沈邵伸来的手。
沈邵看着永嘉排斥的举动,喉结暗暗滚动,他向她解释:“你脚上的伤,何院首叮嘱要少走路。”
永嘉闻言未做回答,她看着把守在各个屋门口的侍卫,对沈邵道:“你先将桓儿他们放了,他们又不是犯人。”
沈邵听了,便挥手,让门前的侍卫将锁打开,全部退下。
关着沈桓的屋门率先被踢开,沈桓头一个怒气冲冲的走出来,他身后跟着姜尚宫。
沈桓正想大骂侍卫,忽然目光触及到院中站着的永嘉和沈邵,他立即快步上前,拉住永嘉的手腕,将她藏到身后,他挡在沈邵和永嘉中间,满眼怒色的瞪看沈邵。
沈邵瞧着沈桓这一系列的举动,并未开口,一旁偏房的门也吱呀一声被人慢慢打开,沈邵闻声看去,目光触到走出来的陆翊,不禁眯眸。
沈桓看了眼也被放出来的陆翊,随后又转头看向沈邵,语气不善:“你来做什么”
沈邵看着沈桓,神色不定,他只冷淡开口:“琅琊的账,朕还没与你算。”
沈桓闻言一滞,他目光一时有几分躲闪,他转头去看永嘉,对上她不解的神色,她问他:“琅琊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沈桓忙道,他又转回头去沈邵:“你若想算账便单冲着我来,离我阿姐远点。”
沈邵不接沈桓的话,他只看着沈桓身后的永嘉:“天色不早了,朕今晚住哪”
“这没你住的地方,”沈桓抢先开口:“沈邵,我们不欠你的,你凭什么追着我和阿姐不放你做了皇帝,便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是,”沈邵冲着沈桓笑笑:“等你哪日也做了皇帝,再来问朕凭什么。”
沈桓被沈邵的话气得一滞,他连连冷笑,骂他没脸没皮。
沈邵好似未闻,只等着永嘉安排自己。
榭香园只有三间房舍,永嘉和姜尚宫住一间,陆翊和沈桓住一间,沈邵单独住一间。
永嘉安排好,沈邵再不顾沈桓不依不饶的揪扯,转身往房舍中去,走入房舍之前,他脚步一顿,先是望了眼永嘉,忽略沈桓,最后目光冷淡的落到陆翊身上。
沈邵扫了陆翊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回头,进了房舍,王然连忙跟上,顺便带上了屋门。
永嘉望着入了房中的沈邵和王然,她目光又扫过院内外留守的一众侍卫。
沈桓不解的拉扯着永嘉的衣袖:“阿姐,你怎么还留他在这住”
“那你能赶走他”永嘉反问:“你若能一人打倒外面所有的侍卫,我们便能逃出去。”
永嘉话落,陆翊和沈桓一时皆是沉默。
外头人多势众,他二人皆是不敌的,更何况屋内还有沈邵,惊动了他,敌他一人也是难的。
“那我们就由着他这般下去”
永嘉目光扫过外头的一众护卫,她收回目光垂眸:“明早再说。”
永嘉转身欲往房中去,忽被一直沉默的陆翊叫住。
“昭殿下,你脚上的伤”
永嘉摇了摇头说无事,她望了陆翊,满心的愧疚:“陆将军,我还是连累了你。”
陆翊望着永嘉沉默许久,最后他垂头苦笑了笑,再抬起头时,语气一派轻松,他改唤永嘉的名字。
“昭昭,陆某有所求,所以算不得连累。”
永嘉听着陆翊的话,她心里一时酸涩的厉害,除了愧疚还有旁得,交织在一起,她低下头:“我不会让他伤你的。”
沈邵在湘山别苑住了一夜,翌日早起,见永嘉和姜尚宫备好早膳。
几个人围在石桌前吃饭,沈邵兀自给自己盛了碗粥,王然站在一旁,见此正要拿出银针来验,却被沈邵拒绝了。
王然闻言虽有犹豫,却只好作罢,他刚要收回银针,却忽听见永嘉开口:“还是验一验吧。”
永嘉说着,站起身,走到王然身边,从他手中拿出银针,她先试了沈邵的碗中粥,又试了盅内的粥,和桌上的每一道菜,确认无误后,将银针还给王然。
沈邵眼看着永嘉这一番举动,却没敢多嘴,他一边吃粥,一边看她试。
永嘉将银针递给王然后,又让姜尚宫去厨房多取些碗来。
她给王然盛了一碗,王然受宠若惊的双手接过,连连道谢。
永嘉面上却无多余的表情,她神色淡淡的,又让院外看守整夜的侍卫们盛些粥。
沈桓见此气得想摔筷子,强忍了半晌,最后气闷的夹菜吃。
沈邵将沈桓的反应瞧在眼里,他又看回到石桌前继续吃饭的永嘉,心里不忍暗笑,他就知道永嘉总是心软的,无论她面上如何冷淡,她心里总是热的。
姜尚宫给每位侍卫都送了粥,见盅内的粥见了底,又到厨房锅中盛了些填上。
早膳的石桌上一片寂静,永嘉平静的吃饭,时不时给沈桓和姜尚宫夹菜。
吃过饭后,永嘉和姜尚宫一起收拾了碗筷,沈邵看着永嘉前后忙碌的身影,有些陌生,他从未见过这般的她,填了些烟火气,倒似真实也不真实。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与她变得遥远了。
收拾了碗筷,姜尚宫去烹茶,永嘉和沈邵几个围坐在石桌前喝茶,昨日的剑拔弩张好像烟消云散了似的。
陆翊自清早时便垂头默默不语,沈桓几番想与沈邵拌嘴,都顾及着永嘉没能开口。
整个一早上,最最高兴的当属沈邵。
他昨夜只怕永嘉出逃,或是赶他走,不想今早上,永嘉只是冷淡,她虽不理他,却也不想昨夜那般,厌恶他,唯恐躲避他不及。
热腾腾的茶在炉中沸起,茶雾弥漫,水汽似乎可以氤氲了人的眉眼。
永嘉静喝了一口茶,她看着晕倒在石桌上的沈邵和石桌旁的王然,又抬眸看向院外晕倒了一地的侍卫。
她与沈桓几人匆匆起身,将昨夜就已收拾好的行李从房中拿出来,推开院门,快步向外逃去。
湘山别苑中备了些迷药,原本是永嘉觉得地处偏僻,家中只有她们三人住着,不甚安全,恐遇上贼乱或是山上藏着的猛兽,防身来用。
她们住了许久,贼乱和猛兽没遇到,倒是先遇上了沈邵,于永嘉来说,他反而较前者更让她恐惧。
永嘉昨夜想到,若想跑到,必须先解决外头的守卫,她们人员单薄,硬碰硬是不行了,只能智取,幸而想起这个闲置的迷药,便打算加到早膳中,她们几人先提前服用解药,明日再想办法,将早膳分发出去。
正巧遇上王然今早细心,他拿出银针试,永嘉正好接过,一一试过,既验不出迷药,又能顺便解了沈邵的疑心,往后再给那些侍卫分发粥饭,沈邵也不会太过在意。
永嘉又叮嘱沈桓“做戏”,她让姜尚宫给旁人分粥时,他尽可做出不情愿的模样,沈邵见他如此不耐烦,更会打消疑虑。
永嘉和沈桓陆翊等人,路过倒了一地的侍卫,急匆匆的离开,昨夜沈邵从行宫带来的马车还停在院外,陆翊让沈桓等人上车,他架着车沿着深长的街巷向外走。
昨夜,永嘉几人计划过,若能逃离沈邵,便先往茶马镇去暂躲两日,实在逃不过,最下策还有穆勒可以求助。
坐在车上,永嘉紧绷了一早上的心,才终有了片刻的松缓。
沈桓抬手轻握住永嘉的手:“阿姐,放心,没事的。”
永嘉闻言对着沈桓淡笑了笑,她正想点头,急驶的马车突然停住,车厢摇晃,车内坐着的几人,身子不受控制的前倾,险些摔倒。
沈桓最先稳住,连忙扶住永嘉和姜尚宫,他连忙问车外:“陆兄,怎么了”
车门之外,陆翊却久久不应。
如今草木皆兵,沈桓与永嘉对视一眼,心里头不禁紧张起来。
沈桓让永嘉和姜尚宫留在车内别动,他手握住腰侧的佩剑,从内慢慢推开车门,沈桓走出车外,瞧着眼前一幕,握在剑上的手不禁一僵。
庞崇的剑架在陆翊脖颈上,他望着从车内走出来的沈桓,直接开口道了句:“惠王殿下安。”
沈桓目光越过庞崇,看到街巷口把守的重重侍卫,心里暗骂沈邵狡诈。
庞崇察觉到沈桓的目光,开口解释:“陛下吩咐我等留守在此处,若有贼人私逃,杀无赦。”
“沈邵是将我们都当贼人了吗”沈桓气恼。
“自然不是,殿下息怒,”庞崇说着,将目光落到陆翊面上,眼底瞬间露出杀意:“陛下所说的贼人,是叛将陆翊。”
庞崇说着刀刃一凛,沈桓瞬间拔刀,他挡住庞崇的刃,大喊住手。
永嘉听到外头的动静,连忙从车内走出来,她瞧着眼前的一幕,心头一寒:“庞将军”
庞崇听见永嘉的声音,他转眸先看了看永嘉,又看了看沈桓,慢慢收回了刀,他退后一步,向沈桓赔罪:“惠王殿下,多有得罪,只是圣命难为。”
永嘉听着庞崇的话,心里的寒冷慢慢浸透四肢,她身子不禁开始颤抖,她终于明白,沈邵怎可能轻易中了她的招,他之所以能在院中对她毫无防备,是就准备好了后路,好在外面设好了陷阱。
他料定了她一定会出逃,他让她以为自己得逞了,可是看到庞崇,看到湘山别苑通往外面唯一的巷口,看到巷口处把守的,多过院内数倍的侍卫,永嘉才知道反而是自己中了计。
因为她们出逃了,所以庞崇执意要杀陆翊。
前路被堵死了,她们也没有退路。
沈邵留给她唯一的路是,要么任人宰割,要么缴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