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 / 1)

夜月西沉。

侯希白回来时屋内的烛火还亮着,她一向胆小,睡觉时总要身旁有人才安心。

男人看见榻上静静蜷缩着的美人时,心头软了软。

侯希白叹了口气,伸手微微环住那孱弱纤细的身子,绸缎似的乌发微散在男人略带薄茧的手上,吴裙身子轻轻颤了颤,却听身后人温柔道:“别怕,是我。”

白衣公子安抚地拍着她后背,一遍又一遍重复。

他声音温和,像是哄孩子一般,吴裙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静静靠在了男人怀中。

她已睡熟了,许是不再担惊受怕,连唇角也微微弯起。

烛火摇曳映照着那柔和眉眼,美的惊人。

侯希白轻拍着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他看着怀中美人,忽又想起石师日前的话来,目光微沉。

风雨欲来,这宁静不知还能维持几时。

邪王身兼花间派与补天阁两宗之法,世人只知他是花间派传人,却不知那暗处还有一人。

一明一暗,能继承邪王衣铂的却只有一人。

花间派功法在于极于情而忘情,石之轩十年前入情,可至今未得而出。他希望自己的弟子能迅速堪破情关,于是为他选了师妃暄。

石之轩了解侯希白心性,他自然知道慈航静斋的仙气只能给予男人一时心动,而那层面纱被揭开后,便是最有利于破情而出。

这一切都很顺利,江湖中谁人不知多情公子对慈航静斋师仙子有意。

可一切变故都出在一月前。

一月前在巴蜀醉春楼中,侯希白以黄金万两为一个青楼女子赎了身。

自此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一个男人若对女人动了心,自然希望与她归隐田园。

石之轩微微挑眉,眼中神色莫测。

他给了侯希白一个考验:在三月内找出暗处的人并且杀了他。

而侯希白不知道的是,他同样也给了杨虚彦一个考验:三月内杀了侯希白与屋内的人。

明日这考验便要开始了啊。

男人负手立在竹林中淡淡勾起唇角。

天快亮了。

侯希白静静地看着怀中女子,目光复杂。

那暗中人目标是他,若他留在小屋中,必会给她招来麻烦,他知她一向喜静的。这小屋除他之外,便是连石师也不知道,总归比跟着他安全。

白衣公子指尖微顿,轻轻替她捻好被子,缓缓消失在了雾色中。

吴裙醒时鸡已叫了。

天色濛濛,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雨,打着窗扉滴滴答答。

她赤着脚踩在白毯上刚要下地,却不期看见了榻上一支镶了木兰的簪子。

那簪子玉色通透,倒是清雅别致。

吴裙轻轻勾起了唇角,心中已是知道昨夜并非错觉。

那人果然回来过了。

木兰玉簪是侯希白请鲁妙子专程打造的,簪内暗璜处藏有十三枚毒针,只要感受到内力劲气便会自动射出。

他总是希望对她再妥帖一些。

若非害怕暗处人注意到这小屋,也不至于放她一人在此。

侯希白已经走了。

吴裙坐在镜子前蹙了蹙眉,只将玉簪斜斜地插在了云鬓上。

她向来不会梳发,原本还有那道士上心,现在却不知还有谁了。

她对着镜子看了会儿,微微垂下眼来。

晨时雨大,到中午时便已温柔了下来,如细丝般潺潺落着。

吴裙打开窗子,支手看着濛濛天色。

她看着看着便又想起隋宫的玉瓦高墙与满园桃花。

不由有些无趣儿。

微风将桃花吹落在雪色的皓腕上,像是潋滟的胭脂。

青衣美人静垂着眼枕在衣袖上感受着腕上凉意,忽然赤着脚向门外跑去。

那雨还是柔柔地下着,粉色花瓣打入泥土中煞是好看。

吴裙跑到院中秋千处便停了下来。

也不管那玉板上湿意,坐在上面轻轻摇晃着雪腕儿。

她双手抓着扶绳,却感觉后背突然多了双手。

带着薄茧也很有力。

滚烫的热度紧紧贴在青罗缎子上,让人心尖发痒。

她看到了那策衣边角,便知是昨天院子里那个人。

“这样高吗?”

宋缺轻轻推着秋千问,他声音低沉,贴着耳边滑过时让那雪肤也沾了些粉色。

吴裙摇了摇头,握着绳子的手却紧了紧。

“再高些。”

她本有些害怕,不知为何却硬是要逞强。

策衣男人轻笑了声,猛然收了手。

那秋千荡的很高了,几乎要到院墙外。

吴裙闭着眼嗓子涩涩的,指节亦有些发白。

耳边忽然有人叹了口气,吴裙睁开眼时便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宋缺抱着她淡淡道:“你可以不必防备我。”

他语气略有些自嘲,环着她腰的手却很温柔。

吴裙微微垂着眼不语。

当年那粉衫桃髻儿的小姑娘已成为世间少有的绝色,没有人知道她这十年流落在外是如何过的。

宋缺轻轻替她推着秋千。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那雨依旧静静下着,顺着男人策衣缓缓滑落。

吴裙感受着腰间传来溶溶暖意,微微偏过头去。

宋缺也不在意,只是低声问:

“病好了吗?”

吴裙伸手轻放在心口处神色怔怔。

她点了点头又摇头。

过了很久才道:“谢泊死了。”

宋缺推着秋千的手顿了顿,掌心血迹斑斑。

吴裙依旧低垂着眼:“谢泊死了,他为了给我治病死了。”

她语气淡淡的,平白有些惆怅。

宋缺轻笑了声,心中忽然有些悲凉。

这世上只有一人能让他这般,可那人却是世间最无情的人。

他第一次见她时便应该知道的。

宋缺揽着吴裙腰间的手蓦然紧了紧,低声叹道:

“十年了,杨坚死了,谢泊死了。”

“可你知道活着的人是怎么过来的吗?”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那腰间手握的紧紧的,隔着青衫薄雾几乎要将人烧灼成灰。

吴裙轻轻咬着唇瓣,低着头。

她真是很美。

这世间男人都愿意为她驻足,即使那轻颤的长睫下藏着冰刃。

一刀一刀刮着人心。

宋缺在这屋中见了三个人。

将她藏在这儿的侯希白,还有他跟着来的寇仲与徐子陵。

她对他们都很温柔,却开始防备起了宋缺。

多好。

男人微微俯身,看不清眼底神色。

怀中人很孱弱,纤腰袅袅一只手便可以折断。宋缺嗤笑了声,指尖鲜血顺着雨水滴落。

他的吻很温柔,却像是抵死缠绵。

雨下地越大了。

吴裙长睫颤了颤终于睁开眼来,她眼中带着笑意。

潋滟若秋水一般。

她看着那策衣疏狂的男人柔声问:

“宋缺,你为何要等我?”

那是惊鹊台上天真又无情的小公主啊。

他等她十年,为救她舍弃宋阀助杨广造反,决战霸刀与魔门为敌,甚至如今杀了傅采林的弟子抢夺长生诀至此。

他知道她怕疼,费尽心思查到长生诀去处,只望那奇书再生之效能让她好受一些。

他知道她会回来,即使让他一直等下去。

可她问他:‘为何要等她?’

男人沉声肆笑,宋缺怎至如此!

雨雾濛濛,院外脚步声轻隐于墙边。

侯希白已经走了。

那杀人者也该来了。

影子刺客并未亲自来,因为那院内不过是个不通武功的弱女子。

补天阁的杀手有十人。

风吹桃花微落,埋于湿泥之中。

宋缺慢慢转过身去。

他的刀已经动了。

那是很凛冽的一刀,刀芒闪过便是凄寒之色。

这天空中似有闪电雷鸣。

吴裙静静地看着,直到那刀下血流成河。

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在逼宋缺入魔。

她要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最后一个人已经倒下了。

宋缺策衣上血迹斑斑,未束冠发斜落额前,像青年时一样肆意疏狂。

他在雨中站了很久。

任由雨滴洗尽面上血迹,缓缓掩下眼中暗色。

吴裙静静地坐在秋千上。

她衣裙沾湿,青罗锦缎上微微染了些泥土。

赤着的雪足被雨水打的瑟瑟蜷缩,青涩又诱惑。

她那样看着他,眸光软的像水一样。

“你受伤了。”

那美人缓缓自秋千上下来,赤足踏在泥土中向他走来。

她握着他的双手细细地查探了一番,微垂着的眉眼温柔多情。

掌心处有道划痕。

那是很深的一道伤痕,连着掌心纹路一起斩断。

这是宋缺自己斩出来的。

“疼么?”

吴裙静静看着他,忽然低头轻轻舔了舔那伤口。

云鬓微微散落在掌心周围,无端发痒。

宋缺眸色渐深,垂眸看着面前美人。

雨滴打落在雪白的面容上,像是芙蓉徐徐轻展。

她还像是初见时那般,可宋缺却已没有更多的十年了。

吴裙轻轻眨了眨眼便听一道叹息:

“小哑巴,跟我回岭南吧。”

这雨下的更大了。

吴裙凝眸看着面前策衣疏狂的男人。

她初见他时只觉他风姿摄人,比常人都好看些,后来才知这世间越是漫不经心的人越是深情。

她看着宋缺弯了弯唇角:“我会害死你的。”

她笑意天真柔软,已不知骗了多少人,可这一句却是少有真心。

宋缺轻笑了声,将滴着血的刀递给她:“我宁愿被你害死,也不想一个人再等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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