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洛师兄,当真是一位妙人。
至少他常夜是这么认为的。
这前来剑言山的百人中,若说这位洛师兄没有认出他和林雷震二人,近乎是不可能的。
就算说他常夜在驾仙云相对低调,那之后那林雷震那朵满是雷光的仙云总不至于认不出来吧?那闪耀的雷光都快要和日月争辉了……
再者,就算说这洛师兄的修为低下,没有认出他们。可那白雀宫的主人可是有元婴初期的九长老啊,她总不可能不知道吧?以他和九长老这般关系,九长老也一定会提醒他。
也就是说,这洛师兄早就知道他们来了。但就是故意地把他们晾在一边。
先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糖。这一招确实是屡试不爽。
先让他们这种地位颇高的首席弟子晾在一旁,特别是让林雷震这种明显是想来找茬的角色体验一下憋屈的滋味。之后再假装失礼的模样,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恭恭敬敬地亲自将他们迎进白雀宫。
把他们失去的皮面,一下子全捡了回来。
这让本来打算恶语相向的林雷震难以对这位洛师兄再发什么脾气,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在这个世道永远都适用。
很易懂的道理,很简单的手段。只需要干坐在屋中等两刻钟便能够化被动为主动。
两刻钟前,他们是前来找茬的“洪水猛兽”。两刻钟后,他们便像是被受到东道主礼遇的“流浪猫狗”,反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
……
洛魄为了避开人群,特地往人少的那条路走。
这条路距离白雀宫还有一段不断的距离,趁着这个机会,他假装随意地问了一句:“银雷山与轩鹤山离这里应该都有一段不断的距离吧,真是辛苦二位了。
只是不知,洛某人的身上可有什么值得让二位感兴趣的东西?”
常夜走在这少年的身后,无奈地笑了笑。
这位洛师兄可真是个装糊涂的高手啊……不就是您动用了九长老的权限,不停地在各座仙山的投影镜上循环播放那段影像的吗?
“洛师兄说笑了,鄙人恰巧听闻了封师兄和洛师兄的事。对其论道内容颇感兴趣,故不远万里地来此就为请教师兄。”常夜看这少年的步伐不紧不慢,既能见到谪仙人般的洒脱,又能见到如上位者般的沉稳。
看到这还略微略青稚脸庞,以及只有练气的修为,他总是会下意识地忽略对方的年龄。
林雷震自从跟着他们走上这条偏路之后,始终一言不发,因为他实在不知该有何可说。望着常夜手中拎着的那个巨大酒葫芦,再看着自己两手空空,他觉得这属实不太体面。
他现在是半点找茬的心思都没有了。因为站在面前的这位少年的外貌看过去实在太过稚嫩了,言语得体,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谦卑与平和,看着莫名让人感到顺心。
至少从头到尾,少年的任何行为都没有让林雷震反感。不仅没有摆架子,还大老远跑过来客客气气地亲自迎接。反观自己一来到这剑言山就想着找对方麻烦,忏愧,忏愧啊……
而且听说对方修炼一千多年还只是个练气,自己一个金丹期的首席弟子要真去找一个练气期的茬,反而会被人诟病。
最尴尬的是,常夜这家伙可能真的是有道想和洛魄论一论,而他林雷震就是一介武夫,成天就在银雷山上“打雷下雨”,肚子里半滴墨水都没有。论道?论个屁啊!
于是,林雷震憋了老半天,最终蹦出一句他自己都感到蹩脚的谎言:“回洛……师兄,雷震师弟我今天忽然觉得这剑言山的风景不错,所以想要来看一看。至于论道之事,我是半分不通啊。”
“不急不急,来到这剑言山就是客。我这个做东道主的自然不会亏待各位。”洛魄微微颔首,偏过头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就别提什么论不论道了,各位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我剑言山做个客吗?观观山河,听听风雨也是挺好的。
这无垢宗可没有无事就不能来造访的规定吧?”
林雷震尴尬地挠挠脖子,连连点头称是。
这位师兄……格局不是一般的大。
……
……
无垢宗,剑言山。
此时已是酉时,落日的余晖已经挡不住将临的夜幕,白雀宫的烛火一盏盏地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随着余晖的消逝,在烛火之下摇曳的人影也愈加清晰。洛魄将油灯挂在窗边,亲自为屋内的两位首席弟子满上茶。
常夜与林雷震一同在餐桌前坐下。
紧接着,常夜的瞳孔一收缩,愣愣地盯着餐桌上那份棋具。
纯紫檀木制作的棋盘以及棋盒。
这是封仁羽在无垢宗以来最喜爱之物,没想到竟然真的赠给了洛魄。连林雷震都瞪大着眼睛紧盯着着棋盘,他很清楚这棋盘出现在这间屋子意味着什么。
洛魄瞟了两人一眼,拉出椅子坐在了两人对面,将茶水递上前,“抱歉,这是之前封师弟赠予我的棋具。由于时间太赶来不及收拾。如果各位感兴趣的话,洛某人愿意切磋一二。”
“不敢不敢,鄙人从来不争强好胜。”常夜拱手行礼,随后接过了其中一杯茶水,“对各种有关于竞争的东西向来不感兴趣。”
言罢,他摸出一个大葫芦摆在桌上,然后缓缓地向洛魄推去。
洛魄轻轻挑眉,从他的行为和语言上感觉到了一股“明哲保身”的味道。
“鄙人近日来道心受困,在六日之后将要闭关修炼。”常夜无奈地叹息一声,“故此师弟有一事想要请教洛师兄。
若师兄能替师弟解了这个心结,师弟则感激不尽。”
洛魄愣了愣,六日后修炼?那个时候不正是演武大会吗?
果然这常夜也是个聪明人啊,这所谓的心结恐怕也只是个幌子吧。这就相当于变相告诉洛魄,他根本就无意与洛魄争夺这次演武大会。常夜随便问,洛魄随便答,互相给对方台阶下。
其实按照常夜的性格,他本身就不想参加这次演武大会……但这次前来是为了卖洛魄一个人情罢了。
只有林雷震满脸错愕地看向常夜,“常夜兄竟然遇到瓶颈了?可我向来都听闻常夜兄的天赋异于常人,修为一直在稳步地晋升啊。”
会说话你就多说一些……常夜皱着眉头暗骂了一句。
却见坐在对面的少年忽然轻笑起来,“林师弟,心结这种东西与修行天赋无关。这种东西关乎情绪,任何东西都能让你产生心结。
比如说你的道侣被人杀死,在你心目中那个你最热爱的生命在你眼前凋零时候,你有可能产生心结。
在你忽然望见你恨之入骨的人忽然实力突飞猛进时,满心执念的你,会产生心结。
也许在排队等待时,前方那望不到尽头的人群也能让你产生心结。”
林雷震摸着下巴,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反正他对此类东西是一窍不通,只能装作一副已明了一切的模样。
“常师弟,可是有什么心结?尽管告诉师兄。”洛魄轻抿了一口茶,挺直了腰板。
“近日来,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惑于心,扰得鄙人难以入眠。”常夜挠了挠头发,轻声叹息,“我一直在思索,众生茫茫如我,我如茫茫众生。可这'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他的问题很明了,就是:生命的意义在哪里。
常夜抛出的这个问题十分摸棱两可,无论从什么角度什么方向去回答这个问题,都难以判断出对错。对方只要胡编瞎造几句话就能敷衍过去。
他带着一份若有若无的笑意,想着早早了事卖出这个人情,好回到轩鹤山上补一觉。
“这'生'的意义吗?”洛魄忽然轻扬嘴角,露出一抹平和的微笑,“死亡即终点,生命即一场漫长的旅途。
这生的意义,莫过于观世间风花雪月,踏永恒山川大河,摘夜空烂漫星辰。
遇见千万行道过客,邂逅寥寥绝弦知己。”
渐渐的,常夜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了。
他不断地念叨着少年口中道出的那几句话,“观世间风花雪月……邂逅寥寥绝弦知己?”
常夜本并无真正有解心结之意,他只不过是想和对方演上一场戏,然后找个修炼的理由直接拒绝参加演武大会,顺带卖这位洛师兄一个人情。
虽然说他这些年确实长期在考虑这个问题,但从来没有指望过从对方口中得出自己真正想要的答案。
直到这些话从少年的嘴里流出。
这一番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在那瞬间,一直压抑着他情绪的桎梏骤然破碎,而胸口中荡漾的仙气如被激起的波涛一浪浪地往上涌,而他身后的异象随之而来。
巍峨的仙山自地底钻入夜空,飞扬的雪花夹杂着坠落的星辰。山顶之上的冰雪缓缓消融,如水墨一般点缀晕染在流淌的宏伟大河中。
常夜眼底的黑眼圈在慢慢消退,如重获新生般精神焕发,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颤音:“谢过洛师兄,鄙人感觉隐约有晋升之势,暂先告退。
待修炼完成,常某必将登门拜谢!”
林雷震的眼珠子都瞪圆了,他感觉自己的瞳孔都在喷火。
当……当场晋升了?就因为这位洛师兄的一席话?
这比传闻中的还要离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