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穆贤还在游移不定,却听又是几声火/枪响,震彻寰宇。
那女孩子的声音愈发的尖利,语音中却多了几分恳切。
“欧大人,两千禁军只能抵御片刻,大人此时放下吊桥,百姓还可活命。”女孩子声音有些哑,却能听出来,用尽了全力,“将才我说的皆是气话,大人别害怕。”
是赤甲。
禁军着赤甲、前后皆有圆护。
欧穆贤扶额。
若此女果然是公主的话,那她大可不必非要入这云州城的城门,领着两千禁军快马而去便是,为何又要趟这趟浑水?
而在他们的脊背之后,是疲于奔命的大梁百姓。
赤甲?
欧穆贤心里一跳,再度从千里望望出去。
鼎鼎有名的江都公主,今上膝下最宠爱的女儿。
她不可能会出现在边境要塞,还深陷逃亡的百姓之中。
城外的哀嚎声再度响起,若滚水鼎沸。
那一声女声隐没在这些哀嚎声中,像从没有发过声一般。
“她说她是谁?”
幕僚颤着声,一脸的匪夷所思。
硝烟弥布,烟尘茫茫。
欧穆贤手在发抖。
可,谁又有这个胆量,来冒充她呢?
赤甲如火,前胸后背挂了明亮的圆护,在夜色里耀眼明晃。
欧穆贤拿不定主意,心跳却如雷。
执千里望往那烟尘望去,那些北蛮人凶猛残暴,而与之厮杀的,是着赤色战甲的军队。
“回镇使,说是江都公主。”
欧穆贤从墙上向下去看,却只见那壕沟之外一片黑压压,又怎能分清面目。
而这些百姓则不同,北蛮人视梁人为草芥,遇上了便会像割韭菜一般,格杀勿论。所以他们必须要进云州城。
开还是不开,欧穆贤头痛欲裂。
有兵卒领着书生模样的老者上了城墙,那老者蓄了一把美须,眼神急切,扑在了墙垛向下俯瞰,接着拍着大腿扼腕道:“朝廷下令撤边塞十三城的百姓入关,大人还在犹豫什么!快放人进来啊!”他指着城下那人头攒动的黑影,“那些赤甲军抵挡着北蛮人,大人还不趁此机会放人进城,还在等什么?”
老者姓侯名长养,乃是欧穆贤最为听信的一位幕僚,此时听他这般说,欧穆贤心里登时有了章法,也没顾上同侯长养说明那江都公主一事,已然高呼道:“备金汁、滚石、放下吊桥,开千斤闸!”
此令一出,城下的百姓已然欢呼起来,兵卒们一一准备停当,吊桥便开始接应百姓。
人群慌慌张张,又见瓮城里出来一列轻骑,约有千人,人同马皆穿戴盔甲,气势汹汹地往北蛮人同禁军交战之地奔去。
霍枕宁坐在马背上,脊背挺得笔直。
可她的手在颤抖,一颗心似乎悬浮在空中,无处落定。
眼前的人群一波一波的,像是求生的蚂蚁,哀嚎声、怒骂声、推搡声、哭喊声,充斥在她的耳旁。
有些高大健壮的男子,跑的飞快,将老弱妇孺挤在身后,倒是一些年轻的姑娘,一只脚都踏进了城门,转身便可进去,可她们却还在接应着那些老人,去接那些哇哇大哭的婴童……
上万人挤着闹着,眼看着还有大半没有进城,而那些蛮人却有些已经突破了禁军同轻骑军的防线,带着鲜血狞笑着追上了落在后头的百姓。
那些落在后头的,有些是步履踉跄的老人,有些是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还有的,手里牵着一个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娃娃,眼看着狼牙棒便要砸向他们的头颅。
火/枪声炸在那拖儿带女妇人的脚旁,妇人吓得脚软,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正要将狼牙棒砸在他们头上的蛮兵,吓破了胆,连人带马跌在地上。
霍枕宁被后座力镇麻了双手,颤抖着把枪转回来,再度瞄准了那蛮人。
“砰!”第一枪落在了北蛮人的脚边。
“砰!”第二枪落在了北蛮人身边的马脚,马痛的一撅蹄子,撒腿就跑。
“砰!”第三枪正中了北蛮人的腿。
那北蛮人瞪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睛。
叽里咕噜的骂了一长串蛮话——特么的,能不能给老子一个痛快!
霍枕宁来了兴致,认真的瞄准了他的胸口。
“砰!”中了。
那北蛮人翻了个白眼,轰然倒地,特么的,老子终于解脱了。
那妇人战战兢兢地站起身,腿抖的站不住,两个孩子哭的撕心裂肺。
霍枕宁吼起来:“找钱呢你,走啊。”
妇人热泪盈眶,看着眼前这发丝、衣衫皆凌乱的少女,手足无措地护着两个孩子跑了起来。
渐渐地,数以万计的百姓皆进了城——虽然死伤了许多,但到底是活了大部分人。
北蛮人却也渐渐的逼近,禁军和云州轻骑见百姓们皆已进城,姜鲤高声下令回还,调转马头,往云州城门里奔去。
北蛮人追的紧迫,禁军同云州轻骑奔的迅疾。
那些抢先进了城的闲汉们,在城门下嚷起来:“快把吊桥拉起来!蛮子要来了!”
霍枕宁还没有出声训斥,却已有人怒斥:“狼心狗肺!把你扔出去才好!”
于是,百姓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将军们,快跑啊!”
“我们为将军拉桥!”
姜鲤已然浑身是血,而那两千人的禁军,似乎少了许多人……
他一手执缰绳,一手拿长/枪,赤色的血和甲融在一起,英俊的面庞上鲜血如注,眉宇间满是坚毅。
他的身后是腾腾的烟尘,呼喊着的北蛮人……
没来由的,霍枕宁的眼睛湿润了。
当禁军和云州轻骑的最后一个人踏上了吊桥时,云州城城门上下,齐刷刷地,都长舒了一口气。
如释重负。
城墙上的投石器开始向着那些北蛮人投射石块,这些北蛮人,原本就是来掠杀的,见得不着什么好处,又死伤了大部,皆调转马头,扬尘而去。
霍枕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颗心落了下来。
姜鲤浑身是血,步履迟缓,脚下软的像是踩在泥地里,深一脚软一脚的,每一步都走的沉重。
他行至公主的面前,行军礼,语音喑哑。
“公主,臣,幸不辱命。”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样的使命一般,眼前亮光交替,明明暗暗,忽得便神志尽失,一头栽在了霍枕宁的眼前。
身边的兵士簇了上来,身后传来云州守将欧穆贤急促的声音:“快,快带将军带去歇息,叫郁大夫过来!”
霍枕宁此时精疲力尽,轻轻揉了下眼睛。
木樨和兰桨扶住了她,霍枕宁望着姜鲤被架走的背影,抽泣道:“我没听清楚,幸不辱命这四个字怎么写的?”
木樨失笑,在她白嫩柔软的手心,写下了“幸不辱命”四个字。
“公主,姜鲤听您的话,活着回来了。”她感慨道。
霍枕宁点点头,心头有暖意融融。
这里是城门洞里,乌泱泱的全是人,可是所有的百姓都鸦雀无声。
便是连那些滋事的闲汉都闭上了嘴。
姜鲤和那些禁军拼死护卫他们的情景,震撼了他们。
眼前的少女有着一张娇滴滴的面容,语音清若嘤鸣。
这便是戏文里端坐楼台的公主娘娘?
不应该是雍容华贵,慈眉善目的样子么?
可是眼前的公主娘娘,像个精瓷做的娃娃,每一寸都精致的不似世俗中人。
不施粉黛,却肌肤胜雪,未有描眉搽腮,却蛾眉皓齿、唇红似血,发若黑夜。
百姓们看的真切,心里又是敬又是怕。
便是公主娘娘身旁的女官,都生的如诗如画,像是画里走下来的一般。
霍枕宁没心没肺——若是旁的姑娘被人这样盯着看,早就又羞又恼了。
可她不然,惊慌之后的平静,让她志得意满。
她笑眯眯地环顾了一圈,眼睛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这便是大梁的子民。
每年的上元节,她都会随着父亲在东内门的城楼上,与万民同庆。
帝京的百姓,脸上都挂着融融的笑,惬意、知足。
可这些边陲的百姓们,不一样。
他们的脸上有茫然,有劫后余生的惊惶,还有风沙吹的皴裂的生猛容颜。
神州万里,黄土沃野,还有太多的土地,她没有走过。
还有太多的风土人情,她想知道。
她酝酿了半天,想说些什么上档次的话,可还没有酝酿好,便听一声夹杂着惊喜和意外的男声响起:“臣参加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万安!”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万民像是被提醒了,慌乱地跪下,参差不齐地喊着公主万安。
霍枕宁一肚子话被压了回去。
木樨叫了声起,随着万民的起身,霍枕宁想到这两日行军时,百姓们的闲言碎语,来了兴致。
“我,是好人家的女儿,我的父亲勤勉仁厚、节俭爱民。”说完,她看着身边的一圈儿百姓,骄傲道,“你们这么说我,有没有觉得很后悔啊。”
百姓们一阵骚动,都惊恐地低下了头。
霍枕宁拍拍手,笑眯眯地站了起来。
“木樨姑姑说,试玉要烧三日满,辩材需待七年期。你们不识得我的时候这般说,不怪你们。”她志得意满,“我原谅你们了!”
少女笑颜煊赫,像是夜里最耀眼的星。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
我的错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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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城守将欧穆贤听到那尖利一声后,脚下忽得有些软,一下子扶住了眼前的墙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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