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攻势迅猛,大周的将士也不肯示弱,两军打得不可开交。然而河中节度使郑开与燕王早已暗中勾结,不肯出兵援助抗击匈奴的军队,反而故意设下陷阱,让容恪带领的队伍腹背受敌,五万人的大军只剩两千人侥幸逃脱。
朝中接连传来各州失陷的战报,此时年老昏聩的皇上才相信他信任的河中节度使与河北节度使的确是造反了。
当年的太子容珏意图改革新政,遭到朝中旧贵的反对,而另有一批人往年得罪了容珏,怕他上位后进行报复,这才撺掇早就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梁王,策划了秋华庭之变,助他登上皇位。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当年铲除忠臣良将的弊端终于显现,大周的朝政早已千疮百孔,如今再受到有心人的拱火,彻底将这虚假的盛世太平撕碎,把内里血淋淋的腐肉暴露在烈日之下。
容霁显然比自己只会逃避的父皇要果决,即便受了处罚,依旧想着力挽狂澜,将摇摇欲坠的大周拉回来。然而朝中内斗,底下的人被换洗一通,再怎么做也只是在粉饰太平。
燕王领兵攻城,最后在范阳停下。
闻人湙离京未归,朝中一片混乱,容霁想站出来统领大局,却被荣国公处处掣肘。
容莺知道容恪出事后,几乎每一日醒来都要问一遍是否有他的消息,却每每希望落空。
范阳郡如今的太守正是卢兆陵的父亲,如今范阳守军正在抗敌,一旦机要的范阳失守,便会危及常山郡,那里便是容窈和她夫君所驻守的地方。
容莺给容窈写了信,一直到冬至才收到回信。
容窈与夫君感情不和,然而危难关头,她仍是决心坚守在常山郡与一城百姓共进退,不肯在此时回到京城避难。
容莺从前不曾想过容窈会做这样的决定,从前的容窈只会与她打叶子牌,与她讲胭脂和容昕薇,可到了危难之际,容窈却甘愿留在城中,因为她知道一旦连公主都走了,城中百姓与将士必定人心溃散,无力抵抗迅猛的敌军。
朝中有人暗中投靠了燕王,一时间人心惶惶,无法避免要互相猜忌。
惟有镇北将军府临危受命,李将军领着族人,连同年仅十二岁的幼子一同北上抵御匈奴。李愿宁眼看着李恪也穿上战甲离开京城,而她却因为成了容麒的未婚妻子,被压在京城不许涉险。然而她内心清楚,与其说不让涉险,不如说是留下她和母亲等人牵制父亲,以免他们投靠敌军。
各人心事重重。
容莺偶尔拉开妆奁,会看到被压在最下层的络子。
聆春看到她好一阵子都神情郁郁,也不知该如何宽慰。闻人湙远赴洛阳许久没有消息,皇上为了稳住朝臣的心,连着赐下许多封赏。容昕薇食封四百户,与容曦几近持平,很快容昕薇也被重新择了驸马,这次的驸马是由荣国公推举,目的显然是为了笼络人心。
随着容昕薇被赐婚,即将年满十七的容莺也被注意到了。
容莺得知自己的婚事被定下,急忙跑去找容霁,想问问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即将到东宫正殿的时候,有几位身着官服的朝臣从她身旁经过,似乎是议事完准备离开。容莺没怎么注意,其中一位却在看到她之后和旁人说了什么,接着独自驻足叫住了她。
容莺心中一团糟,却强忍着面上焦虑,回头看向那人。
“穆侍郎?”
穆桓庭朝她行了一礼,他的同僚已经远去,只有他似乎有话想和容莺说,一直没有离开。
“公主是为了赐婚的事,想要去寻太子殿下?”
提到这件事她就忍不住皱眉,问道:“穆侍郎可是知道什么?父皇为何突然为我赐婚?”
穆侍郎站得笔直,面容朗然肃穆,见她忧虑,语气便有意放和缓了些。
“公主已至婚龄,六公主定下婚约,自然也会轮到你,二皇子为卢太守的儿子卢兆陵做媒,意在安定人心。”
范阳岌岌可危,如今久攻不下城中更是人心难安,如果此时赐下一位公主,满足了卢兆陵的心愿,又可以振奋人心,完全是两全其美的事。
果不其然,容莺听到卢兆陵的名字,脸色霎时间就白了下去,几乎是颤声地问:“可定下了?”
穆侍郎看她一副要急哭的样子,轻轻拍了怕她的肩膀,“公主先别急,不是他。”
容莺依旧慌乱,忙问:“那是谁?”
“是下官的同僚,今年春闱进士科一甲的中书侍郎梁歇。”,穆桓庭知道她心中焦躁,只能尽量让她安心。“梁歇为人清直廉正,仅年长公主五岁,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太子意图拉拢梁歇,不愿二皇子称心,便允了下官的提议,皇上并未反对。”
容莺觉得离奇,中书侍郎梁歇,正四品的官员,且年少有为洁身自好,如何能轮得到她。“梁侍郎能愿意吗?”
按理说想拉拢梁歇的朝臣大有人在,自然会被人争先恐后的巴结,怎么可能甘心娶一个不受重视的公主。
穆桓庭似乎也有不解,只道:“下官不知梁侍郎是何意,只是太子询问他时,并未见他说不好。”
那就是愿意了。
她听完后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叹了口气,对穆桓庭说道:“多谢穆侍郎帮我。”
至少不是卢兆陵,至少能拖一拖。
且不说卢兆陵为人如何,就凭如今的局势来说,她去范阳成婚跟和亲有什么区别,不仅被折磨还活不久。
穆桓庭欲言又止,过了片刻,突然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细长的锦盒递给她。
容莺接过,疑惑道:“这是什么?”
穆桓庭目光柔和,看向容莺乌黑如缎的头发,也不知是想起了谁,竟说:“我见公主的时候,时常想起一位故人。我与她二人相识于微末,彼时贫寒,买不起她喜爱的珠花,时隔经年我又寻到当初那支珠花,只是故人已去,徒留旧物惹人神伤。”
“可我不是侍郎的故人。”听着像是有情人阴阳两隔的故事,她犹豫了一下,想将锦盒送还。
穆桓庭笑了笑,摇头道:“公主收下罢,就当圆下官一个念想。”
说完他就转身告辞,容莺只好不解地将锦盒递给侍女,准备等明日去打听一下那位梁侍郎,若有机会可以见一面。
然而事发突然,让人始料未及。
京城众人正在酣睡之时,范阳被敌军突袭失守,由于范阳久攻不下,叛军统帅之一的郑开一怒之下屠城,以此震慑其他各郡。
卢太守满门壮烈,誓死未降。
范阳失陷的消息被驿兵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皇上最先得知,立刻召来群臣商议。
卢兆陵是卢氏嫡子,一直坚守到了城破,尸身和卢太守夫妇一同被挂在城墙示众。
容莺觉得一切恍然如梦般,戏弄她的浪荡子弟仿佛昨日还在眼前,今日就为了守城战死,如何让人不唏嘘。
卢太守一家被追封谥号,紧接着燕王叛军畅通无阻,一路过上谷郡,百姓因为恐惧,纷纷大开家门,迎接叛军入城。
常山郡抵挡住了叛军攻城,只要洛阳和潼关不失守,凭借淮南之地稳定的财力物力,依旧能与北方动荡的叛军抗衡。
容莺自从见过平南王府抄家后,夜里始终睡不安稳,这一年京城的冬日来得很快,也格外的冷。夜里踢掉了被子,她睡眼惺忪地起身,却听到了隐约有什么动静,披了件衣裳起身推开窗,那点动静似乎更明显了些。
她正恍惚,门就被人猛地撞开,小太监几乎是滚到她面前的,口齿不清地说:“公主跑……快跑,叛军来了,叛军要来了!”
容莺怔愣了一下,俯身将他扶起来,不慌不忙道:“是不是睡懵了,常山郡久攻不下,更何况长安,洛阳未过,何人能直取京城?”
话音未落,又有一人急匆匆跑进寝殿,将烛火点亮。
聆春难得面色惊慌,一把将小太监扯开,对容莺吩咐道:“公主请抓紧穿好衣物收拾行囊,方才有含象殿的宫女特意来提醒,京城早就混入了叛军的人,不日后将有叛军直逼京城,皇上临时下令迁都避祸,请公主随行,若耽误了时辰,后果不堪设想。”
这番话就像一个惊雷炸在容莺耳边,让她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聆春顾不上安抚她,迅速去收拾财物。容莺呆愣地穿好外衣,脑子里还在想这是不是在做梦。叛军明明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突然就到了京城,以至于要迁都。
她站在窗前看着灰蒙蒙的天,第一次有种人生要被倾覆的感觉。
晨光熹微的时候,容莺总算见到了自己的父皇。他似乎病得不轻,正被皇后搀扶着打量自己的儿女与嫔妃。
事发突然,为了不引起叛军注意,城中暂时还未曾大肆宣扬这件事。
得知洛阳无事,容莺忐忑不安的心才算好受了些。至少她知道闻人湙平安,如若叛军攻城,常山郡守不住,京城也失陷,那洛阳还能暂时安稳。她相信三哥会平安无事与李将军会和,一定能回到京城扫平乱臣贼子。
容莺跪了一会儿,终于听到父皇开口,说的不是让他们一同随行,却是:“长安危在旦夕,朕与太子须得南下,以保大周政局安稳,然京中百姓在此,若皇室中人弃城而逃,是为不仁不义,愧对百姓愧对天下……”
她越听越觉得不对,拧着眉毛又听了一会儿。
“……待扬州安定,朕盼望与我的好儿女们再聚。”他说的眼含热泪,慷慨激昂,容莺和底下几位兄弟姐妹的却心冷了下去。
白说了一通,意思就是他要跑了,但是皇室中人全都跟着一起跑,不仅会引起敌军注意,还会让守城的将士和百姓心寒,因此要留一批人,等局势暂稳,再一同前往扬州。如果不安稳,那就壮烈而被俘或是身死。
至于留下谁,几乎是想都不用想。
还未从长安要沦陷的恐惧中平缓下来,又得到要被留在这里与长安共存亡的诏令,换做是谁都无法不气愤。然而高座之上是天子,是他们的父皇,再怎么愤怒不平也只能强忍着,等找到时机偷偷离开就是。
容麒并不慌乱,他必定是要随行去扬州的,他的母亲是皇后,舅舅是荣国公,需要人牺牲自然轮不到他。而没有身家支撑的容臻脸色白得吓人,他身为四皇子必定要留下。除去夭折的八公主和远嫁的七公主,只剩下容莺一个未嫁且无依无靠的,她被许配给中书舍人,必定要留下来安稳人心。
容莺一开始还想不通,为什么给她这样好的亲事,父皇和太子还能答应,原来是早有风声,知道长安会有这一日,而她身为公主,自然要物尽其用。
容臻克制不住地发抖,扭头去看身旁的容莺,以为她也会忍不住哭哭啼啼的,却不曾想她神情淡然,竟俯身叩拜。“儿臣愿意留下。”
她俯身那一刻,心中想到了在常山郡不肯离开的容窈。
如果不做公主了,她能做什么呢?
好像什么也做不好,那还是在此刻做好公主吧。
叛军要攻入长安的消息并未传开,城中百姓还将远方战乱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偶尔好奇为何城门上增添了几倍的驻兵。
然而皇上携带嫔妃和六军将士出逃的消息不胫而走,长安百姓和官员如同炸开了锅一般,瞬间人心惶惶要去寻个说法,京中早有和叛军里应外合的乱党,顺势打乱了皇上出逃的计划,一部分人未能成功离开,被迫留在了长安。
容昕薇和赵贵妃便是其中二人,容昕薇在宫中又是摔又是砸,满口刁民混账地破口大骂,可惜这些都无济于事。皇朝空荡,上朝的官员从百人到不过二十,已然是气数已尽。
在一番动荡后,依然留在京中的还有一批官员,之前坚持上朝的也有他们。容臻哭丧着脸站出来主持大局,他身旁的一位臣子正在为他想对策。
如今被困长安,也没有那么多礼数可言,容莺无奈去找人打探常山郡的消息,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梁歇。
几个朝臣都没有穿朝服,一个个唉声叹息地站在那儿,唯一一个穿着朱红官袍的人便十分显眼。
容莺看了那人一会儿,容臻注意到她,出声道:“皇姐怎么来了?”
梁歇回过身,向她行了一礼。
墨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衣袍上不见多余褶皱,即便是面对与自己定下姻亲的公主,他的目光依旧恭敬有礼,没有半分令人不适的打探。
容莺这才明白穆桓庭说他清直廉正不是作假,梁歇这个人就长了一张忠臣清廉的脸。俊眉如锋,面容冷毅端正,如同一棵挺拔的青松。
她觉得自己这么盯着人看似乎不大好,于是转而去看容臻,问他:“叛军现如今到了何处,李将军的援军呢?”
此次父皇南下,就是因为让李将军带领大军去抗击突厥和叛军了,朝中兵马不足,不知叛军人数,万一不敌被擒可就是彻底灭国了,因此才突然下了这样的决定。
倘若能撑到援兵,也许真的能救长安于水火。
梁歇答道:“北方常山郡赵太守坚守,暂时无碍。城中有禁军三千人,太尉府亲兵一千人,镇北将军府五千将士,加上各府兵卫,守城将士共一万一千人,李将军扔在抗击突厥。”
一万一千人守长安。
容莺面色微沉,片刻后又问:“长安粮草富余,可若是京中人心不稳,有燕王内应该如何是好?”
“这还用说,当然是杀!”门口闯进一人,面色阴寒,语气愤恨,似乎要将谁咬出血一般。
容臻身子一抖,忙问:“三皇姐怎么也来了?”
容曦斥声骂道:“没用的东西,抖什么抖!长安城交到你手里不如一把火烧了。什么狗屁燕王,来便来了,从今日起封死城门,各处派精兵看守,有异动立刻禀告。有任何人敢说出降城逃脱的话,立刻拖出去乱刀砍死。”
她是昨日才知道离京的消息,原是父皇根本就没想着带她一同走,因为赵勉任军器监,倘若守城,他绝不能离开,而她也被强迫留下陪赵勉,心情可谓愤恨至极。
容曦吩咐完,注意到一旁面容冷峻仪态端正的梁歇,稍缓和了些,挑眉问道:“你就是那个进士第一甲的梁歇,容莺的未婚夫婿?”
容莺听到后面半句,羞愧地撇过脸,不敢看梁歇的表情。
哪知他神色如常,听到这句也没什么反应,就像在应答什么策论般的语气,答道:“正是下官。”
容莺不知道怎么面对着突然塞给自己的未婚夫,连忙说:“三姐姐,我先回宫歇息。”
容曦现在正是心情不快,逮住谁就咬谁,听她还想休息,立刻不满道:“你还睡得下去?梦里城破,被人砍死了都不知晓,竟然还想着去睡?”
“……”容莺和容臻对视一眼,低头一声不吭等着容曦训斥,一直到她出够了气,袖子一甩愤愤地走了,二人才抬起头来。
梁歇一直未曾离去,在一旁站着,似乎还想交代容臻什么。容莺对这样板着脸自带威严的人总带着点惧怕,因此犹豫了许久也不敢和他搭话。
梁歇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遂主动发问:“公主有事要问下官?”
容莺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说:“梁侍郎可知闻人帝师的下落,他此前去了洛阳,如今已有三月未曾有过消息,可是洛阳出了什么事?”
“如今各地人心动荡,长安书信被截不在少数,帝师身居高位,亦可能离开洛阳主持大局,请公主放心。”他说完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公主早些去歇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别担心狗男人,他好着呢
智齿疼哭了各种意义的哭,脑子又急又气更的很晚,给大家道歉,这章评论区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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