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持续了一整晚,天色已经亮起了一线微茫。
科莫拉王室宫殿的战斗早已经结束,名义上的比亚冈军队已经占领了此地,但知情者心知肚明,这不是比亚冈的胜利。
科莫拉聚集起来的全国军队已经被冲散、打败,死伤惨重,大部分已经投降,仅存的忠心部队是国王的部族,护卫着年轻的科莫拉国王连夜撤离,那位科莫拉合法的统治者如今下落不明,首都莫亚尼事实上已经陷落。
以如今的局势来看,科莫拉已经不复存在,灭国战争基本打完,那位傲视环球、怒斥欧盟美帝的比亚冈大王已经可以宣布将科莫拉纳入国土,开启新的时代,然后坐等国际社会的谴责和制裁。
话又说回来,制裁什么的,在宇宙强国比亚冈来看,根本不是事儿。
这位国王大兄弟当年国内遭遇抗议示威暴动,当即派出军队闯入美帝大使馆枪杀美丽的风景线,还把跳出来阻拦的美帝执勤人员按着打了一顿,早已经吃过了人类灯塔的制裁一发。
后来又发出威胁,如果小小的美利坚蝼蚁胆敢继续制裁,那就直接派兵占领北美大陆——于是被直接降级了外交关系。
又曾由于贸易问题与欧盟谈不拢,强大的国王勃然大怒,宣布要派兵横扫欧陆,完成拿破仑未竟之夙愿,于是遭遇了欧盟诸国的联手制裁。
这很正常,只是制裁的理由比较搞笑,西方国家使用了传统艺能,明明是冲突的起因是贸易谈不拢以及比亚冈国王口嗨,诸国加以制裁的理由居然是人权,也就是说,如果贸易谈拢了,有钱赚,人权问题就不存在了。
但不管怎么说,比亚冈国王早已经身经百战,哪怕是在二十一世纪发动侵略战争、吞并邻国,也丝毫不虚的。
国际制裁?老子受过的制裁还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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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联合国武力干涉?
拉倒吧,比亚冈鸟不拉屎的地方,老天爷也没有赏赐石油,也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也没有雄霸一方的心思和威胁,更不曾打算用欧元结算石油,帝国主义吃饱了撑的,怎么会跑来烧钱。
稳的。
比亚冈国王虽然狂妄,但也不全然是个沙雕,心中自有盘算。
况且这场战争并非是为了什么统一国家、收复故土,科莫拉甚至还不如比亚冈富裕,他又没疯,怎么肯再养一群穷鬼。
之所以发动这场战争,是因为一项秘密的交易。
他配合,有好处。
他是一国的统治者。
只有一个国家,才能给予让另一个国家心动的允诺。
他左算右算,觉得不亏,这把稳了。
只是已经年过半百的国王虽然不全然是个沙雕,但也算是半个沙雕了。
他想事情只想了半截。
他盘算着这事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算是有坏处,也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这好处足够大,何不赌一把呢?况且,还有那个国家的支持。
但他忘记了后半截。
可能是这位国王的历史不太好吧。
他忘记了祖先所蒙受的苦难,或者说跪舔西方已经被曾经的殖民者植入了这几代黑人的心里,既畏惧,又向往,口口声声鄙夷西方、傲视欧美,可橄榄枝递过来,舔得比谁都利落。
如果不是烂钱太好恰,谁愿意做舔狗呢。
只是他忘记了,或者只看到西方诸国表面上的文明一面,却忘记了这些帝国主义国家当年在非洲时的嘴脸,说话如放屁,毁约如喝水。
老国王觉得攻占莫尼亚、俘虏科莫拉国王,意味着这次交易已经结束。
可对于执棋者来说,计划的第二阶段即将开始。
科莫拉王宫。
外面街灯的光芒透过窗帘,映入室内。
康劲竹枯坐屋中,倾听着远处零星的枪声,他盯着面前的纸笔出身,那是一封信,写了一页又一页,却总也写不完,目光沉静而叹息。
房门被粗暴地敲了几下,但这只是流于表象的礼仪,敲门者不等他的回应,便直接推门而入。
那是一个蓝眼睛的法国人,淡黄色的头发剪成了平头,在炎热的非洲,这样的发型是很舒服的,发汗快,虫子也不容易钻进来,他身上缭绕着一种功勋彪炳的死亡气息,那是硝烟的味道,他不久前主导了一次血腥的进攻,将捍卫王宫、捍卫最后荣耀的科莫拉卫兵彻底绞杀殆尽。
小鲍勃-布尔若,这支神秘的雇佣军的首领与战地指挥官。
“我的人告诉我,你不吃饭,也不睡觉。”
他尽量保持着身为法国人的优雅气质与高贵礼节。
只是战争生涯令他直白而果决,追逐血腥和死亡的战争鬣狗的身份反而令这礼节和优雅看起来更加虚伪,尤其是所谓的贵族礼节,本质上不过是要与卑下的庶民划清界限、显示不同而设立的,那眼神中隐藏的傲慢与高高在上,根本无从遮掩。
小鲍勃放缓了语气,说道:“康,你必须保持绝佳的状态,我们需要你清醒而活力充沛地为我们服务,不能有任何差错和失误。”
康劲竹抬头看了他一眼,漠然道:“怎么,你们还有另一个遗迹要炸吗?”
小鲍勃神色僵了一下,然后坦然笑道:“没错。”
他看了看手表,说道:“你必须睡一觉,然后吃一些东西,睡不着的话,我们可以提供药物,因为不久之后,我们就该出发了。”
经验丰富的爆破工程师挑眉道:“去哪里?”
小鲍勃笑了笑:“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康劲竹看了他片刻,慢慢低下头:“哦,原来是比亚冈。”
小鲍勃眼神一震。
康德的父亲低头望着桌子上的信,轻声道:“科莫拉与比亚冈在很久之前是一个国度,有着共同的文明,科莫拉有国王陵墓,比亚冈也有类似的一座,你的父亲暗中操纵着这个国家,但即使如此,年轻的国王也不允许你们发掘祖先的陵墓,所以你们做了这场局,发动了战争,解决掉国王。”
“我想,科莫拉国王既然不同意你挖掘陵墓,比亚冈国王也一定不会同意,他们对祖先荣耀的维护和执着是相似的,所以你们做了这场局,科莫拉这边的陵墓已经发掘完毕,下一步,你们就要把自以为聪明得计的比亚冈国王搞下台,然后趁乱开始发掘比亚冈的遗迹,我说的对吗?”
雇佣军首领的表情越发冰冷,眼神有惊讶,有赞赏,也有杀机。
康劲竹叹息道:“比亚冈吞并科莫拉,是有一定法理依据的,而且干涉此地,并没有国家利益上的好处,五常恐怕对此漫不经心,联合国也不会做出什么激烈应对,如果你背后的主子嚷嚷着要出兵干涉,反而显得很奇怪,容易引起中俄两国甚至英美的警惕和好奇。”
“毕竟国家事务,无利不起早,起早必有利。”
“而我想,能让法白西乃至联合国通过决议,武力干涉,将比亚冈国王彻底打下台,换上一个‘民主政府’,然后能让你们彻底而从容地发掘那个遗迹,而不是雇用当地工人粗粗笨笨差点把陵墓炸塌……总得需要一个理由的。”
中国人默然片刻,继续说道:“我思来想去,没有什么比几名中国公民在科莫拉被比亚冈士兵残忍枪杀,更加合适的理由了。”
“我的祖国必将勃然大怒,并且做出激烈应对,这样的行为已经不亚于宣战,于公于私,中国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而法白西一直防范的就是中国在非洲扩大影响力,你们视非洲为后花园,怎么肯让中国的军队干涉进来,于是你们可以合情合理地大包大揽,同意出兵干涉决议,让法国替中国出气,五常桌底下完成一轮安抚与交换,由法国人替中国人代劳,把比亚冈打了稀巴烂,勒令其赔偿与道歉。”
“所有动机均合情合理。”
“我的祖国不会细细追究,因为法白西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比亚冈将诚挚道歉、严厉处决追究,士兵、军官乃至将军,全都要死一批,国王下台,对死难者亲属进行巨额赔偿,国内舆论会被安抚,国际声望将提高,即使出兵干涉的想法被法白西按下,也必然会获得其他的好处。”
“甚至国内也乐意看到这样的场景,毕竟直接进行武力干涉,还是会引起西方乃至非洲各国的紧张,我们要和平崛起。”
“于是,诸国都被蒙在鼓里,你们绕了大圈子,却掌握了比亚冈和科莫拉,得以从容开发陵墓中那些神奇的东西……这个过程很绕,很有你们西方的行事风格,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收获一定更多吧。”
康劲竹说到这里,摘下了眼镜,放在了桌子上。
语气平淡。
“只是……我恐怕活不成了。”
他转过头,望着小鲍勃,露出了冷漠讥嘲的笑。
“其实,这个主意和方法,换做法国公民被枪杀处刑,也是可以的,甚至更方便一点,你们是临时改了主意吧……”
他淡淡道:“毕竟在你们眼里,法国人命贵,中国人的命不是命,对吧。”
小鲍勃想要说些什么。
但所有的话都被这个中国人说完了。
这个中国人甚至猜到了自己的结局,眼神却出奇得平静,并不是没有恐惧,只是知道恐惧无用,而且也要在敌人面前保持尊严。
他张了张嘴,最后叹了口气:“你瞧,聪明的人有时候比愚蠢的人活得更累,也更痛苦,因为看透了结局,却无法改变。”
康劲竹摇头道:“不,我宁愿清醒地死去,而不是在临死前才惊觉遗憾。”
小鲍勃心中升起了些许奇怪的敬意,也许是对智者的推崇,因为这个中国人在这几天竟然通过一些零星的线索与观察推测出了完整的计划。
也许是对勇敢者的尊敬……因为做雇佣兵,见惯了利益纠纷,见惯了生命消逝,见惯了人性嘴脸的丑恶,所以更加敬佩视死如归的人。
他沉声道:“你有什么遗憾?”
康劲竹说道:“我的儿子,我的妻子,我想给家人打两个电话。”
小鲍勃想了想,摇头:“很遗憾,我不能答应你,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我不能同意,以免你偷偷把消息泄露出去。”
“情理之中,我只是争取问问,我为你们工作,打开了那坍塌的地下陵墓,看到了那些东西,从那时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康劲竹冷静的话语让小鲍勃稍微尴尬。
中国人拿起了手中的纸张:“遗书总可以吧?”
小鲍勃想了想,歉然摇头:“同样的担忧,我不确定你会在文字中埋藏什么暗语消息,你只能口述,然后由我写成法文,再进行翻译——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事实上,答应你的要求已经有些风险,我之所以同意,是出于对一个父亲的尊敬。”
康劲竹望着他:“你也有儿子?”
“有,他正是调皮狂妄的年纪,我希望二十年后,他会成为小鲍勃,而我会变成大鲍勃,我的父亲,则会变成老鲍勃。”
小鲍勃正色道:“可并不是因为他……而是为了我的父亲,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父亲,他给予我无私的爱和全部,我也会用我的一切回馈他,我能看出你对你儿子的爱,就像他对我的爱一样。”
康劲竹低声道:“是吗?”
小鲍勃正色道:“我同情那个年轻人,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也能理解他那急迫的心情,如果我是他,如果我的父亲陷于危险之中,我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展开营救,杀死试图伤害我父亲的所有人,一个都不剩下。”
来自中国的父亲轻声道:“我才不想让他来非洲救我。”
小鲍勃讥嘲地笑笑:“恐怕他也来不了。”
康劲竹反问道:“对我来说,难道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消息吗?”
法国父亲的笑容僵住了。
而中国父亲继续道:“他会悲痛,却不知道杀他父亲的真正凶手是谁,对于他来说,这段仇恨在从电视中见到比亚冈政府处决‘凶手’后已经宣告结束,他领回我的骨灰,在亲人和朋友的陪伴下最终走出来,我相信他会继续善良而正直地活着,继续他那依旧前途远大的光明人生……”
小鲍勃的表情凝滞,他想起了从小开始接触佣兵生活的儿子。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艳羡。
“不管怎么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让一个年轻人失去父亲,可为了我的父亲,所有的人都可以牺牲,我不介意杀死更多的人……”
他叹息道:“为此,我只能说抱歉。”
康劲竹想了想:“听说你父亲现在在巴黎城外的一座别墅里安度晚年,看来他的健康情况不容乐观,陵墓里有能治疗他的东西吗?我倒是非常好奇,陵墓里面有什么,值得让你的国家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如此重视?”
小鲍勃骤然一惊,眼中杀意迸现:“……你可别搞什么花样。”
“放心,我并不是冲动的人。”康劲竹平静道,“搅黄你的事情,成功率不高,而且成与不成,我都会死,甚至会连累我的家人,让他们遭到你的疯狂报复——我丝毫不怀疑你是否会这么做。”
小鲍勃这才放下心来。
“我很遗憾,康,也不奢求你的理解和原谅,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他的语气这才有了一些诚恳和真正的歉然。
康劲竹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然后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多说无益。”
他静静地说道:“我会配合你们,为你们工作,不会耍什么花样,记得把我的遗言带到中国,还有——记得施压,赔偿金尽可能高一点。”
“……没有问题,康,我向你承诺,以我父亲的名义起誓。”
“那么,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不枉我今晚多费口舌。”康劲竹戴上了眼睛,拿起了笔,“我会吃饭,一会儿就睡,你可以走了。”
小鲍勃慢慢地站起,然后离开,带上房门。
这一次动作很轻。
笔尖悬于空中,灯光下,康劲竹的侧脸如雕塑般凝固。
片刻之后,水滴溅落纸页,发出清脆的响声。
哪怕才思敏捷、冷静睿智,可思念妻儿之际,依然只是个凡人。
是血肉之躯。
是丈夫,还有父亲。
他思念着远方的亲人,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谁也不知道,那一面竟是别离。
从小就离多聚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人间苦楚,莫过于此。
康劲竹从小到大,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即使死期将至,也没有表露出半点恐惧哀求,而是从容地喊来了敌人匪首,通过言语交锋,通过心理的拿捏进退,最终取得了敌人某种程度上的尊敬和理解,达成了一些共识。
总算没有死得稀里糊涂。
他竭尽所能,为自己安排好了一些身后事。
为亲人带去了最终的话语,也尽量争取了更多的赔偿金,作为一名丈夫与父亲,他一直努力给家人以更好的生活,生前如死,死前也要如此。
现在,夜深人静,执笔书写遗书,思念着家人,原本平静无有困惑的心灵却默默祈祷,向着所有的满天神佛所祈求。
谁都可以。
谁听到了都可以。
帮帮忙吧。
他祈求着命运的垂怜,祈求着神佛的一念。
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求祷,而是为了自己的妻子,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愿他早日从悲伤中走出,依然光明而纯粹,不因失去而阴鸷,不因别离而冷漠,依然追逐光明,依然满怀希望,依然心存善意,不会因为失去而盲目仇恨,不会因为一事而敌视一整个族群。
应该能做到吧。
毕竟是我的儿子。
即使小时候聚少离多,我经常不在身边,也能长成一个好孩子,还有小满,还有王咏志,还有他妈……一定没关系的。
孩子已经长大了。
他想到这里,又觉得,似乎没有向神佛祈求的必要了。
因为那是他的儿子。
他知道的。
只是这位父亲所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儿子并不在万里之外,而是距离自己已经非常之近,他的儿子跨越万里重洋,已经沾染了无数血腥。
此时的康德正驾车在苍茫的夜路中狂飙突进,向着莫亚尼方向疯狂驱驰,眼中杀意沛然,目光冰冷,无所犹疑。
而一件简陋却能跨越世界的信号器开始,突然闪耀着诡异的红芒。
仿佛血腥的号角,呼唤着他准备开始另一轮的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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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五千五百字,今天的章节也二合一了……明天多写点,晚安晚安——顺便,我在这里说明一点,以免你们继续胡猜,康德的父母全都是我们认知中的普通人,顶多是比较精英的那一批,但依然是平凡的普通人,写两个出身职业神秘战斗力破表的牛逼爹妈其实很没意思的,普通人也有伟大的权力,倒不如说普通人的伟大才更加可贵,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