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郡郡守赵守的不请自来,让原本已经对仕途不再抱任何心思的县令韩雾打起了精神,他之前几次去州郡之时不是没想过要找些关系还过的去的同僚疏通疏通关系,可既然他原本便是得罪州府里的大人,这些郡里原本有些香火情的同僚都不愿意出手相助,毕竟这官场的香火情这积攒下来不容易,可就算是再怎么看重这香火情,大抵也不能让自己的仕途前路白白断绝啊,因此这一来二去,韩雾便已经彻底寒心,回到洛城也是整日浑浑噩噩,也不去想这之后自己到底能如何去走,可郡守赵守同州郡之中的那些地头蛇不同,是正儿八经的陵安书院出身,清流士子,尚未到任之前,这州郡里便传言这位新的郡守大人为人正直,风骨极正,开始有些人不信,可是这家伙到任不过才几天,就把郡里豪绅送的见面礼全部退还,还将那管事痛打五十大板,说是这般行为若是还有下次,便依照宰辅大人的新政处理,这一时间让不少世家大族都暗中冷笑,觉着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愣头青而已,都准备看这位的笑话,可谁知道,这上任半年以来,硬是将这青山郡的政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就连那些世家故意给这位郡守大人使的绊子也被这位大人轻而易举破开,众人这才收起轻视的心来,陵安朝堂上现如今对于宰辅大人以往的那些新政顾不上打压排挤,注意力都在那传言要施行的废除蒙荫一项上,这使得之前施行下去的好几项新政得以生根芽,在大楚各地遍地开花。而想赵守这样的中下阶层官员便算是这新政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了。
想通了不少东西的韩雾这一次对待那个郡守赵守算是下了不少心思,他本来便是朝堂弃子,这旧派官员看着他既然是厌恶,他也正好一不做二不休的往新派倒戈,毕竟他这样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士子,还真说不上新政会让自己家族要失去多少,就算是要失去很多,总归比现如今的情况要好些吧?因此今日清晨吃过早饭,被鸠占鹊巢县衙的郡守赵守让衙役到驿馆传唤自己的时候,韩雾一句话都没说,立刻起身,嫌那两轿夫的轿子太慢,自己则是拉了一匹驿馆的劣马,反身就往县衙去,君子六艺之中便有御这一项,韩雾虽说没有将其学的多透彻,可他自小便有些艳羡那些骑马走江湖的武夫,稍大一些便也学过骑马,骑术其实相当不俗,只是当他正风尘仆仆,跨马过长街的时候,在一处不大的街道旁却有个人张口喊了他一句,韩雾下意识勒马驻足,却是现早已经换了一身布衣的郡守大人赵守站在街角,笑着看着他,韩雾心里一惊,立即翻身下马,小跑到这郡守大人身旁,抹了把额头汗珠,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郡守大人为何不在县衙,反而在这地方?”
郡守赵守并未作答,走到一处买早点的小摊子前坐下,对着他招了招手,等到韩雾来到身前坐下之后,这才笑道:“韩大人这马术其实不错嘛,为什么非要在官场上蹉跎岁月,这去沙场上厮杀一番,说不定成就更高。”
韩雾悻悻然一笑,不知道赵守这言中深意,也不敢贸然开口。
赵守呼了一口热气,也没兜圈子的意思,他呵呵一笑:“本官今日便要离去,走之前给你交代几句?”
韩雾正襟危坐,正色道:“郡守大人请说,下官听着便是。”
赵守点点头,平静道:“先前我们两架马车来此,除我之外,还有一架之中有两人,一位老人一位和我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这两人在你洛城县无论待多久,无论做了什么事,你韩雾都不能插手,当然,要是他们丧心病狂要屠城,还是允许你拦上一拦的。”
韩雾欲言又止,只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赵守笑着说道:“知道你有些疑问那两人的身份,只不过就算是你问出来也算白问,因为就算是本官也一样不知晓,只是陵安早有人传过信来,这两人不可招惹便是了,他们也不会做出什么危害地方百姓的事来,因此你韩雾什么也不必做,也能白捡一份功劳,等此间事了,我自然想个由头将你调到郡里来,只是我若是你,还真不想往郡里走,这守着一座金山,非要去挣几分微薄银钱,你说你傻不傻?”
韩雾苦笑道:“这从何说起,还请郡守大人言明。”
赵守冷笑道:“韩雾,你真当自己是笼中雀不成,这外面这么大的风声也不好好听上一听?”
韩雾无言以对,他还真是到了这个地方之后,便对外面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了,既不刻意打听,就算是听到过什么,大抵也在他脑子里待不了多久。
赵守摆摆手,“算了,你韩雾仕途不顺便罢了,这心气都丢了如何能行,不过一个州府里的五品官,算什么?你若是以后都还这般,这辈子还真是只能在这里厮混了。”
韩雾连连点头,“郡守大人教训的是。”
赵守耐着性子说道:“洛城县里有一人,住在青石巷,叫叶如晦。你且记住这个名字。”
韩雾愕然道:“难不成此人也是惹怒某个朝中大佬,要让下官好生收拾一番?”
赵守冷笑道:“收拾?只怕朝中没几人敢吧。”
韩雾一头雾水。
“朝中早前便总算是流传出来消息,宰辅大人并非之前在书院当教习那般简单,他与那位院长大人居然还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学生,那位不知姓名的老先生一生有三位学生,除去宰辅大人和院长大人之外,还有一位读书人,先前在陵安还有些名头,之后便销声匿迹了,只不过那读书人有个学生,便是这位叶如晦,你瞧瞧这身份,既然是书院院长大人和宰辅大人的师侄,朝堂上还有几位敢去动他,不过之后这位叶先生可没有进入朝堂为官,而是转而练剑,现如今已经是天下第七了。这大抵便是想着要和他讲道理的比不过他身后那两位的道理,动手的又不必过他手中的剑,是不是难招惹,一目了然。原本就算是有这么一个人,大抵和你也没啥关系,可现如今这位叶先生已经返回洛城,看样子短时间之内不会离去,你说说你韩雾守着这么一大座金山,是不是该庆幸?”
赵守似笑非笑的看着韩雾。
韩雾这才后知后觉的朝着赵守感激一笑。
赵守站起身摆摆手,轻声笑道:“你这个县令当得憋屈也好,畅快也好。要想慢慢往上爬,也得审时度势,有些事做不做得,自己掂量。”
韩雾正色道:“下官谨记。”
赵守不再多说,起身去牵过之前韩雾骑过的那匹驽马,翻身上马之后笑道:“这番金玉良言,换匹马不亏。”
韩雾笑着点头。
这个才觉得前路暗淡的男人,现如今竟然又开始觉得这前路又是一片大好了。就好似柳暗花明一般,世间之事还真是奇怪啊。
赵守拍马而走,就这样离去。
他这位青山郡郡守,今日说这么多,竟然全无私心,不过只是为了新政两字。
……
……
在远处街角,有个来到此地之后没见过任何故人,只去看了山头那个小坟包的老人带了壶酒,此刻便别在腰间,走过街道,来到一处小院子前站定。
小院之前有一扇木门。
那扇木门灰尘蛛网皆有。
站在门前,老人竭力一观那小院里的景象。
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身形微动,来到院里,站在那颗几乎已是枯枝的老槐树前默然无语,这座小院子原本的主人在老人的院子里种下过一颗夹竹桃,又在这里种下了一颗老槐树。
老人站在院里,拿出腰间的酒壶倒了一口在嘴里,这便笑道:“儒家君子六艺,王霸之学,纵横家之谋,亦或是其余学说你无一不精,甚至有些东西比我这个做先生的都要厉害,真是不愧是我最喜欢的弟子。”
老人走出几步,靠坐在老槐树下,轻声道:“让先生我想想,你离了陵安喝过酒是不是经常便骂我?你两个师兄不管身处何地都不敢生出这般想法,唯独你看不惯了就喜欢开口大骂,真是要骂到自己大快人心才是,你在书院藏书阁批注的那些东西,你以为我没看?十有八九都是骂我的,要是旁人有这么一个学生啊,说不得早被你气死了。”
他自言自语道:“你聪明啊,可为何要这么聪明?”
自然也是无人应声。
这个一辈子都不曾哭过的老人眼角总算是有些泪水,他平静道:“不是先生我找不到你,是先生我早知道,你不出现在先生我面前之时,我就算是找到你也是枉然。”
胡乱喝完一壶酒的老人最后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轻声道:“这局棋差不多了,先生我要开始收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