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不惑这声小心喊得太晚了。
不过很快,谢琦的黑色光丝已经袭至眼前,将崔夫人掌中的灵匕击飞。
场中形势骤变,崔夫人不知是不是借了谢空明的灵力,重新站起身来,直直冲向谢琦。
不过一瞬,她已经拉开一个新的结界笼住她和谢琦,伸出手来飞快掐向他的脖颈。
黑色光丝感知到主人的危险,立刻现身拦住崔夫人的手,然而不知为何,却是节节败退,只能堪堪抵在谢琦的喉前。
“我的好儿子,真是我的好儿子——”她的眼睛里依旧是红光,不知到底是否是清醒着的:“毒都毒不死你,若不是你的出现坏我好事,若不是你……我何至于被拖累……”
谢琦面色惨白,依旧在全力抵挡对方手上不断加重的力量。
如今他正是将羽令炼化后,趁着方才剥离完成最后的离体,才能操控着黑色光丝完成攻击。
只是为了控制实力远在他之上的崔夫人,他不得不分出一半光丝进入她的体内,从内瓦解她的法源。
但这么做的坏处是,她受到的伤害,同样也会一定程度反噬到他自己身上来。
“是不是下不去杀手?”崔夫人的脸贴近他,对方神情扭曲,尖俏的下巴上满是血痕,说话时齿缝里也溢着血,乍一看如同恶鬼修罗,吐露的话语更是阴狠:“你埋了一半到我的体内,如今你想我死,你自己也就离死不远了……这么恨我?”
谢琦闭上眼睛不看她,想要屏蔽她的话。
然而对方的一字一句仍然在挑动他的神经。
“……下手啊,只要你现在杀了我,咱们母子之间的恩怨不就能了结了?……你一定会觉得畅快吧……”
你一定会觉得畅快吧。
你一定会觉得畅快吧。
你一定会觉得畅快吧……
崔夫人的声音环绕在他脑海中,似乎有什么深色的浪潮从脑海深处涌出来,或许是他炼化匆忙,没有彻底压制住的羽令的魔性。
谢琦觉得自己裂开了,他仿佛脱离了此刻的身体,飘远在外,看见崔夫人和他被困在结界中,苏不惑正在外面施法想要救援,而他的父亲谢空明捂着腰间的伤口,同样在想方法想要打破结界。
在高台之外,是更多喧嚷的人群,在这样重大的变故之下,几乎都处在震惊和不知所措的状态中。
他被挤出了自己的身体。
现在,在和崔夫人对峙的,是一个开始魔化的他。
没有炼化完全的羽令因为崔夫人的挑拨变得躁动不安,少年的脖颈自衣领深处开始出现新的黑色丝线,几乎是沿着心脏的血管经脉密布,慢慢向上蔓延至下颌,他的眼白渐渐被吞噬了。
“没错,就是这样……”崔夫人的蛊惑还在继续:“我们之间的仇恨算什么呢?只要你现在听话,站在我这边,我们就可以一起执掌宗门——”
她话还没说完,黑了眼睛的谢琦已经抬手反向掐住了她的脖子。
“哈哈……”崔夫人因为被卡住的动作发出异样的桀桀怪笑,哪怕她面色发红,呼吸急促,依旧死死地盯着谢琦:“屠苏苏出来了……你看看……你看看现在的自己……哈哈哈哈哈哈……”
几乎是瞬间,谢琦的眸光清明了起来,他下意识看向主玉塔的大门,果然看见了隐约一个红色身影,她不晓得已经出现在那多久,似乎正要抬手施法向着此处结界攻击。
不过这一个错神,黑色光丝懈怠片刻,崔夫人已经重重地落到他胸口一掌。谢琦瞬间呕出一口乌血,在崔夫人体内的半阙羽令也因为这逆转的攻势不得不放松钳制,让崔夫人得以举起双手再次袭向他。
幸而此时,外面的攻击终于有了效果,结界碎裂。
不过片刻,屠苏苏和苏不惑已经联手擒住元气大伤的崔夫人。
但在此之前,崔夫人借着最近的距离,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留下了一句话。
谢琦觉得有些恍惚,他坐在轮椅上,耳鸣得厉害,过了好几秒才听见身边人的声音。
只是当他再一次听见屠苏苏开口朝苏不惑说着什么时候,心尖一颤,方才崔夫人的那句话又重新响起来。
“傻孩子,我们是母子,若说我是疯子,你也是疯子啊……”
“嗯?”屠苏苏瞬间睁大眼睛。
小谢不见了?!
就在原地消失,完全不见踪影?
崔夫人的法源本已经被小谢的羽令毁的差不多,也不知道她刚才是怎么有力气那样在捅了谢伯父一刀后,还有力气和小谢对峙那么久。
只是不过一个转身把崔夫人交给哥哥和宗门中人的功夫,小谢居然就不见了?
台上那处还有阵法的残痕和乌七八糟的血迹,看起来有些可怖。只是原本应该坐在那的轮椅少年消失了,地上甚至没有留下轮椅的辙痕。
屠苏苏当即便要过去找人,却一下被苏不惑拉住胳膊。
“你去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屠苏苏有些困惑地看他:“小谢不见了,我去找他。”
然而苏不惑却并未放手。
“你也看见了,”他盯着她,语气有些严肃:“方才他的样子你瞧见了,他如今自己炼化了羽令,已经不能再逆转,或许会随时受到羽令干扰心智。”
“是这样吗……”屠苏苏挠挠头,微微皱眉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苏不惑拉着她不让她走:“你告诉我你明白什么了?”
“我得多关怀他,让他更快恢复?而且小谢刚刚经历那样的事情,亲生母亲掐着他的脖子,怎么想我现在都应该去好好安慰他。”屠苏苏假意思考着答哥哥。
回应她的是苏不惑怒气冲冲的白眼。
屠苏苏笑了一下。
她的语气也郑重起来:“我知道的,谢谢哥哥关心,可我认准小谢了,我们连这种坎都走过来了,区区羽令的一点副作用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这东西也能压制的嘛,我还有千帆呢?”
少女双眸明亮,说这话的时候格外坚定,简直坚定的就像是……长大了。
苏不惑突然觉得,屠苏苏自打为进入主玉塔开始训练起,一直到历经劫难归来,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变化。
罢了,满脑子都是谢琦的妹妹,就算他想拦大概也拦不住。
他没有放开屠苏苏,只不过并不打算困着她,而是摸出两个小瓷瓶来。
“蓝色的外用,褐色的内用,你们俩抓紧时间好好疗伤,之后还有的是事情做。”
他的妹妹双眸亮晶晶地接过药瓶,大喊一声“遵命”,便立刻转身飞奔而去,像一只欢快又自由的红衣小燕子。
【你是说隐元术?】
屠苏苏拿着药瓶在圣坛那块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小谢在哪。按理说以他的状况,不可能在她的眼皮子地下溜出这块区域才对啊。而且他身上还有那么重的伤……
她一时心焦起来。
千帆说,或许是小谢用了隐元术,毕竟这是崔氏血脉直系传承,他会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难道他就一直这么隐在某一处吗?屠苏苏又觉得不像,他应该是借着隐元术躲过众人的视线跑走了。
小谢跑个什么呢?
他是不是害怕了?还是想先自己回去疗伤?
屠苏苏闭上眼睛慢慢推测了下他可能会去的地方,又能躲避视线又有安全感的地方……脑子一转,她以最快地速度下山。
几乎是一回到朝华山,那种熟悉的学馆气息袭来,反衬得之前在开阳宗所经历的种种,简直就像梦一样。
她只顾得上和迎面碰上的秦若怡打了个招呼,就夺足狂奔向着小院而去。
“小姐!小姐回来了?!”
“我回来了,不过我还有重要的事,你们再等一等!”屠苏苏路过自己院子的时候,小眉正打算出门采买。
她再看见熟悉的小眉和熟悉的门院,总觉得眼眶隐隐有些发热。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小谢。
她跑进了小谢的院子。
小谢搬去开阳宗住之后,这处院子便被闲置了,却没有被旁人新占,只是遣散了下人。
如今院落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夕阳落进来打成一束一束,隐约可见里头飘忽的浮尘,安静得很。
她走到那扇熟悉的房门前,拍了拍门。
“小谢,你在吗?”她连声问:“我觉得你在里面,你能应应我吗?”
虽然里头一时半会没有回应,但她站到这扇门前,便已经福至心灵地确信小谢就在房内。
她不懈地拍门:“小谢,你应应我呀!”
里头依旧是沉默。
看来只能用老办法了。
她转身一跃进入灌木丛,十分熟练地摸着路找到了房子后头,那扇熟悉的林中窗。
与紧锁的房门不同,窗子并没有锁,甚至还掀着一条小缝。
这个小谢啊……屠苏苏心头一软。
小谢好像总是这样,大概是因为说出来的请求从来没有被满足过,便不再会直接表达出来了,只是他依旧会有其他沉默又曲折的行为,像是在悄悄地诉说自己的心声。
他想让她进去。
屠苏苏轻轻掀开窗子翻入屋内。
少年坐在轮椅里,面对着墙角,她只看得见他的背影。
然而只这一眼,她就看清了他几乎被血染红大半的素色衣衫,凌乱的墨发,瘦削的背脊,他像是被什么压垮了似的,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强烈的消沉。
冷寂,孤独。
乍一看见这样的小谢,她觉得自己的心上仿若蚁噬,出口的声音难免带了些难以自抑的伤极颤抖。
“小谢……?”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
然而她话音刚落,便见小谢的肩膀也抖了起来,少年的声音嘶哑,似乎带着某种深彻骨的酸楚。
他在说:“你出去。”
从屠苏苏在外面拍门开始,谢琦便觉得自己的心跳变快了。
他捏捏眉心,反复告诉自己。
崔夫人说的话都是怒极之言,她想在完蛋之前最后报复他一次,才会说出那种话。
可是……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不断冒头。
她说的是对的。
他的确很疯。
旁人一生下来就会有的父母关怀,结果轮到他这里,简直比仇人还不如。
更不要提,屠苏苏大概亲眼看见了他被羽令控制,魔化的瞬间。
他大概知道那个场面有多可怖,也知道当时掐着亲生母亲的自己看起来有多疯狂。
或许他之前所有的伪装都没有用了,哪怕他再如何想在她面前表现成一个温柔的,理智的,合格的恋人。
但事实上他的躯壳里头是黑漆漆的。
他甚至还放纵自己的心魔,在魇兽梦境里囚|禁过她。
谢琦的伤口还在淌血,崔夫人最后那一掌用了剩余的所有力气,他现在整个内府都在震荡。
可这些都没有这个清晰的认识要痛。
他想她或许会离开他,抛下他。
而哪怕只要这样想一想,他又会克制不住地想要关住她,如果可以一直确保她在自己身边,那该有多好。
可这根本就是死循环,他不想做被她讨厌的事情。
他想要她喜欢他,爱他,陪伴在他的身边,而不是仅仅锁着她。难道他就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么?既让她喜欢自己不抛下自己,又不会伤害她。
身后的窗户传来动静,她果然会循着这里找进屋来。
没有关窗是他的私心。
他想,他表面功夫做的很多了,他锁了门,只要她不那么持之以恒,或许她会放弃来看他,这样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接受她想要离开的结果。
可他真的能接受吗?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混乱的念头从东到西牵扯一团,冒出一个又接上一个,他只觉得又痛又怕,脑袋里像是拧成了一股麻花。
便是在这样混沌的思绪里,他听见她轻轻唤了一声。
她叫的还是小谢,只是语气颤抖,小心翼翼,仿佛带了十足的害怕和惊慌。
谢琦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想,再没有比这一刻更难堪的时候了。
她怕他,恐惧他,大概也觉得他是疯子,是弑母的怪物。
他觉得高悬的心直直落地,被砸了个稀巴烂,或许因为太痛,即便碎成什么样都有些麻木。
到了这一刻,还渴望她靠近的自己像个小丑。
“你出去。”他咬着牙,想拿到最后一点体面。
这么害怕的话,还不如不要出现在他眼前。
而后便是窗户响动的声音。
她真的出去了。
谢琦紧咬着的牙关一松,他这才发现自己视线模糊,不知是因为伤口疼痛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眼泪混杂着争前恐后地滴落,然而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只是紧紧捏着把手,任凭泪水滚下。
他本来计划了很多事情,有很多想要和她一起做的,他过生辰时送给她的感谢信里还隐晦地写了……
他——
“小谢?”
谢琦呼吸一窒,听到她的声音近在他身后咫尺之间。
他的脑袋里塞满了冲动,大概此刻的表情也很疯狂,谢琦转头在模糊的视线里锁定屠苏苏,拿出平生最表面的恶狠狠的态度。
“你现在不走,就再也不要想走了。”
虽然小谢要她出去,但屠苏苏怎么可能真的走呢?她只是把窗户掩了掩,然后就开始在屋里头找纱布和木桶。
他的伤势严重,得好好清理一下,再上药。
只是她没太想清楚小谢此刻拧巴着脾气的具体原因,虽然心里一径酸酸软软,还是想着先找齐东西之后再近前去哄他。
不过……等她拿着纱布和药瓶又叫了一声小谢之后,少年回过身来的模样实在是狼狈。
他脸上还带着血痕,凌乱的鬓发因为冷汗粘在脸侧,一双漂亮的眼睛了溢满了晶莹的水光,眼眶红红的,连带着泪水滑落不断滑落。然而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又落泪落得凶,面色便憋得有些潮红。
就是这样,他还假装凶巴巴地紧紧看着她,恶狠狠道:“你现在不走,就再也不要想走了。”
屠苏苏瞬间联想到了以前救过的野生小奶猫。
张牙舞爪看起来凶的狠,不过其实十分脆弱,得好好哄着才行。
“不走啦不走啦。”她上前拥住他,轻轻拍他的背。
大概是没料到她有这个动作,小谢一开始僵了一下,不过大概很快就因为憋得太久太狠,压不住在她肩上抽噎了一下,这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声线沙哑,说话变得有些断断续续。
“你怎么,怎么是这种语气?你是不是又,脑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我,我,我在说正事。”
屠苏苏轻抚他的背,示意他不要着急慢慢说,等他全讲完了,才十分正直道:“我说的也是正事啊。”
“你——我——”小谢似乎还想开口辩驳什么,然而屠苏苏却直接拉开一些距离,轻轻吻他的眼睛。
学着他之前在梦境里做过的那样,她吃掉了他苦涩的眼泪。
“你不要怕,”她的声音认真又郑重,再次开口重复了一遍。
“谢琦,你不用怕。”
因为有她在,他们可以一起分担这些苦涩的东西。
少年没再说话了。
他盯着她片刻,而后飞快抱住她,额头抵着她的肩,抱着她腰的手臂渐渐收紧,力气很大,像是正努力确定她的存在是否真实。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他闷着的声音也又低又轻。
“当然。”屠苏苏摸摸他的脑袋,就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咪。
只这一刻,她的脑子突然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或许她将来会成为什么很厉害的修行者,又或者终其一生只是一个更会打架些的普通人,但她知道他们会一直在一起,而只要坚信这这一点,好像那些未知也都没有那么令人忐忑不安了。
虽然那一日动乱结尾的画面的确十足浪漫,十足有纪念意义,不过这仍然是日后谢琦最不想听见屠苏苏重提的回忆。
因为那天他的眼泪实在流得太多了,太不像他。
更何况……
她说的所有话话他已经好好收在心底,藏在最珍贵的角落,勿须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一些甜甜日常和各方交代,但是要切回日三了,不然可能苟不够榜单天数希望宝贝们理解!
甜的放心,不甜我变罐头,然后番外会是苏苏和小谢少年时的故事,也炒鸡炒鸡甜哦,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见钟情捏哈哈哈哈
我昨天自己检查的时候重新看了一遍剩下的部分又鸡叫了,希望你们会喜欢,淦,怎么能这么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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