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栖迟笑起来,杏眸里潋滟着温柔,轻声安抚道:“我会来的。”
她轻轻挣脱裴溪故的手,温声哄他:“乖,我明天给你带些羊肉羹来,蒋府的厨娘最拿手的就是这个啦。”
裴溪故的手落回干冷的空气里,怅然若失的空落之感袭上心头。
他望着蒋栖迟转身离开的背影,慢慢咬紧了唇。
她亲口说的,她还会来的。
那么……他就在这里,乖乖等着她好了。
今日的赏花宴似乎格外热闹。
前几日以身体抱恙为由留在宫里养病的皇后正坐在楚元帝身边,身上穿了件正红色的凤仙流苏裙,似乎有意要压一压苏贵妃的风头。
她手里捧着一碟葡萄,有一搭没一搭的剥着皮,眼神一直往蒋栖迟身上瞟。
直到那一盘葡萄都剥完了,她才含笑把碟子推到楚元帝手边,状似无意地说道:“栖迟这孩子,当真是端庄大方,温婉娴静,本宫喜欢的很。”
楚元帝顺着她的话接道:“那是自然。不仅你喜欢,朕看睦儿……似乎也是极中意蒋姑娘的。”
蒋栖迟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装作没听到,继续闷头喝茶。
却听楚元帝又轻轻笑了一声,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道:“蒋姑娘如今也满十八了,朕听说还未许配人家。不如今日朕就做个主,赐婚于你和睦儿如何?”
蒋栖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裴睦也跟着站起来,脸上笑意温润,“能娶蒋姑娘为妻,是儿臣的福气。”
“陛下,臣女不愿。”蒋栖迟不卑不亢地开口,毫不畏怯地对上楚元帝的目光,“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臣女不敢高攀,亦无意于这太子妃之位,还请陛下莫要在臣女身上费心了。”
魏氏也起身道:“陛下,宫中规矩繁琐,栖迟在家里一向骄纵惯了,恐怕不宜入宫,这太子妃之位更是难当。”
裴睦笑道:“不妨事。东宫里没那么多规矩,且蒋姑娘若是做了太子妃……”
“太子殿下!”蒋栖迟见他越说越远,不得不再次出声打断他。
她见裴睦唇边笑意未褪,仍是一副未死心的模样,只得咬了咬牙,狠心说道:“臣女已有心仪之人。”
裴睦脸上的笑意终于僵住。
他慢慢抿起了唇,眼神骤然变得冰冷,缓缓重复了一遍她方才说的话:“蒋姑娘……已有心仪之人?”
蒋栖迟心虚的厉害,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是。”
若不这样说,只怕裴睦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裴睦直勾勾地盯着她,咬着牙道:“孤倒是好奇,到底是哪家公子,能得蒋姑娘欢心。”
他可是堂堂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入东宫,哪怕做他的侍妾也心甘情愿。
可蒋栖迟竟然没看的上这太子妃之位。
也没看的上他这个人。
他越想越气恼,连那副温润体贴的假皮囊都丢到了一旁,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眼底赤红如血。
楚元帝见状,连忙轻轻咳了一声,笑着解围道:“朕不过是随口一说,睦儿倒是当真了。”
裴睦慢慢坐回石凳上,再没说话,一言不发地喝着自己面前摆着的酒。
宴席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好不容易挨过晌午,蒋栖迟连忙和魏氏起身告退,和其他的女眷一同出了宫。
回到蒋府,蒋栖迟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好陛下没再说什么……”
今日裴睦的眼神着实把她吓到了,那样可怖的表情,就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魏氏跟着她进了屋,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今日你已当着陛下的面表了态,想来陛下也不会再为难咱们。”
蒋栖迟默默叹了口气,小声道:“但愿如此。”
魏氏顿了顿,又道:“娘还有一件事要问你。这几日进宫,你偷偷跑去冷宫做什么?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蒋栖迟愣了愣,一下子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地道:“娘怎么知道?是不是……是不是阿芙告诉你的?”
魏氏道:“你别管是谁告诉娘的,只说是不是。”
蒋栖迟自知瞒不过她,只好点头道:“我是去了冷宫几次。”
魏氏睨她一眼,淡淡道:“娘知道你是去给那三皇子送吃食去了。那位三皇子出身低微,向来不得陛下喜欢,娘劝你还是离他远些,莫要惹祸上身。”
蒋栖迟急忙分辩道:“他是出身不好,可……可他人是极好的。那晚我不小心把爹爹给我的蝴蝶镯掉进水池里了,是他跳进冷水里头寻了大半晌,好不容易才把那镯子捞了上来。”
她从怀里取出那镯子来,递给魏氏,小声道:“只是不小心磕掉了两个坠子,此事我还未来得及告诉爹爹。”
魏氏看了那镯子几眼,半信半疑道:“此事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蒋栖迟撇撇嘴,“娘若不信,可以去问阿芙,当时她是看见了的。”
魏氏笑了笑,拉住她的手道:“娘自然是信你的。可就算那三皇子如你所说,是个善良的孩子,但奈何陛下不喜欢他,你也莫要与他走的太近。”
她转过头,看见蒋栖迟低着头一脸的不情愿,终究是软了心,轻声道:“好了,你去便去,别让人发现了就是。”
蒋栖迟这才开心地笑起来,挽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就知道娘对我最好啦。”
第二日。
蒋栖迟照旧随魏氏入宫,在宴席上坐了一会儿,便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楚元帝今日身子不适,并未出现在赏花宴上,主座上只有苏贵妃一人,所以她要溜走倒是比前几日容易了许多。
裴睦眼瞧着她离了园子,略一思忖,便起身跟了上去。
他昨晚深思熟虑了一番,觉得定是父皇太过唐突,毫无预兆地就提起赐婚一事,才令蒋栖迟如此抗拒。
虽说她亲口承认自己已有心仪之人,但那人再好,也比不过他这个太子。
所以他只需费些心思,好言好语地哄哄她,她定会回心转意,答允嫁与他做太子妃的。
裴睦一路悄无声息地跟在蒋栖迟身后,走了大半晌,却看见她在冷宫的院墙外停了下来。
她来冷宫做什么?
裴睦不由得眉头微蹙,悄悄躲在一旁的树后看着她。
蒋栖迟先是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路过,这才从阿芙手里拿过食盒,顺着小洞递了进去。
裴睦看不清墙内的情景,只能看见她微微弯着腰,眉眼含笑,极温柔地对着墙里的人说话,时不时还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人的头发。
他看了半晌,转念一想,这冷宫里住着的,不是只有他那个向来不受宠的三皇弟么?
思及此处,裴睦立时心头火起,蒋栖迟这几日可从来没给过他半分好脸色,如今却在这里对那贱种温柔小意,教他如何心甘?
他怒气冲冲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冷声问道:“蒋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蒋栖迟吓了一跳,慌忙背过身去,将墙上的洞牢牢挡住。
“没……没什么,只是在宴席上待的久了,便想出来走走。”
她没想到裴睦竟会一路跟着他,一时慌了神,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解释。
裴睦睨了一眼她身后的石墙,冷笑一声道:“蒋姑娘这是来喂那条贱.狗来了?蒋姑娘还真是好心呢。”
蒋栖迟听他说话如此难听,又气又恼,可想起娘亲的叮嘱,只好将火气又压了下去,咬唇道:“太子殿下在说什么,臣女听不懂。”
不能让裴睦发现她来给裴溪故送吃食的事。
否则裴溪故……一定会挨罚的。
裴睦冷冷道:“蒋姑娘还想隐瞒么?父皇一向最厌恶这贱种,蒋姑娘却对他这样好,若是被父皇知道了……”
他话还未说完,却被一道清清冷冷的女声打断。
“是本宫约蒋姑娘在此处见面。”
裴睦眉头微皱,却还是不得不朝她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太子免礼。”
苏贵妃穿着一件深蓝绣鹤纹的如意云烟裙,长发高挽,肌肤白皙,浑身透着一股端庄高雅的气质,面带微笑地站在裴睦面前。
她极亲昵地将蒋栖迟拉到身旁,温声对裴睦说道:“本宫在宴上待的闷了,便想让蒋姑娘陪本宫去僻静处走走。还要劳烦太子殿下快些回去,替本宫主持宴席。”
说罢,不待裴睦答话,她便拉着蒋栖迟头也不回地走了。
蒋栖迟随着她走出好远才敢回头,见裴睦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头,这才小声对苏贵妃道谢:“方才多谢贵妃娘娘替臣女解围。”
苏贵妃停下步子,笑道:“你不必与我客气,苏家与蒋家本就交好,你母亲与我也是旧相识了。方才瞧见太子跟着你离了海棠园,本宫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一路跟了过来。”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本宫虽替你解了围,但还是得提醒你几句。陛下向来最厌恶三皇子,所以才将他囚在冷宫里头,任他自生自灭。你是蒋家独女,身份尊贵,不应与他沾染太多。”
蒋栖迟却并未点头应下,反而极认真地反驳道:“可臣女觉得,他并不应该因为出身而被厌恶,因为一个人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的。”
苏贵妃闻言,倒是愣住了,秀眉轻轻皱着,似乎在细细思量着她说的话。
蒋栖迟以为是言语冲撞了她,连忙福身告罪:“臣女冒失,还请娘娘恕罪。”
“无妨。”苏贵妃摆摆手,朝她柔和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对本宫说这番话的人。”
赵家原也只是个小小的商贾之家,远不及蒋家风光,靠着与蒋家的几分交情,才勉强在皇都站住了脚。直到她入宫成了妃子,赵家才仰仗皇恩,有了些富贵日子。
论起来,她的出身也算不上好,不过凭着一副姣好的容貌,入了皇帝的眼,才有了今日荣华。
她默然叹了口气,转身对蒋栖迟微笑道:“好了,太子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去了,咱们也走吧。”
“是。”
蒋栖迟连忙跟上,二人顺着来时的路,慢慢往海棠园的方向走去。
路过冷宫时,蒋栖迟有些不放心地往院墙的方向看了几眼,那处石洞已经被苏贵妃的侍女堵上,再也看不见里头的情景。
只是隐隐约约,似乎有鞭打之声从院内传来。
蒋栖迟猛地顿住了脚,苏贵妃显然也听见了里头的声音,她原本不想插手冷宫里的事,但那声音实在太过刺耳,令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蒋栖迟的目光落在那道破旧的朱红色大门上,担忧道:“娘娘,里头是不是出事了?臣女想进去看看。”
苏贵妃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吩咐身旁跟着的侍女:“开门。”
侍女上前去,用力推开大门。蒋栖迟一眼便看见裴睦正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条蛇皮鞭,狠狠鞭打着跪在他面前的少年。
裴溪故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的红艳如霞,他脸色苍白,死死地咬着唇,却倔强地不肯低下头去。
蒋栖迟惊呼一声,急忙喊道:“太子殿下,快住手!”
见裴睦仍旧不肯停手,她急的去拉苏贵妃的衣袖,恳求道:“娘娘,您快让太子殿下住手呀!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裴睦毕竟是太子,自然不会听她的话,但若是苏贵妃肯开口,分量便不一样了。
苏贵妃攥紧了衣袖,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阻拦道:“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裴睦闻言转过头来,狭长的眼睛里充斥着可怖的狰狞,似笑非笑地看着苏贵妃道:“贵妃娘娘向来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怎么今日倒要插手护着这贱种了?若是让父皇知道……”
苏贵妃冷冷道:“三皇子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弟弟,你怎可无缘无故动手打他?”
裴睦无所谓地笑了笑:“他对我出言不逊,犯了大不敬之罪,孤罚一罚他有何不可?”
裴溪故无力地跪坐在地上,伸手按住胸前流血的伤口,死死地盯着裴睦那张宛如恶魔的脸。
他分明什么话都没说,是裴睦突然冲进来,按住他便是劈头盖脸地一顿痛打,如今却要把罪责都推到他的头上。
裴睦手腕轻转,又是一鞭子落在裴溪故肩上。
他现在看见裴溪故那张脸心里便窝火,便是这样一张绝艳无双的脸,勾了蒋栖迟的心去。她对裴溪故百般温柔,百般体贴,却连对他露出一个微笑都不肯——
裴睦越想越气,扬手正要再打,手上的蛇皮鞭却被一只白皙细嫩的手掌紧紧握住。
蒋栖迟咬着牙,使足了全身的力气,硬生生拦下了裴睦马上就要落在裴溪故身上的鞭子。
“太子殿下,莫要欺人太甚!”
少女娇小的身体挡在裴溪故面前,浅红色的柔软裙裾轻轻拂过他的膝盖。
他呆呆地望着她,呼吸倏然一滞。
裴睦不悦地皱了下眉,但碍着苏贵妃在场,终于还是松了手,冷冷地瞥了裴溪故一眼,恨恨道:“狐媚东西,跟你娘一样,只会勾引人!”
说完,便余怒未消地拂袖而去。
蒋栖迟见他离开,赶紧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把裴溪故扶起来,关切道:“我扶你进屋,你小心些,别碰着伤口了。”
她扶着裴溪故进了一间偏房,苏贵妃站在外头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软了心肠,吩咐身旁的侍女:“你去太医院拿些治鞭伤的药来。”
侍女愣了愣,小声劝道:“娘娘,三皇子的事,您还是少管为好呀……”
苏贵妃淡淡道:“你去就是了。”
她本也不想插手此事,可看见裴溪故被打的奄奄一息,又见蒋栖迟神色那般关切,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
她虽盛宠多年,膝下却无一儿半女。她若有孩子……如今也该是和裴溪故一样大的年纪吧。
那侍女只好去取了药来,苏贵妃推门进去,把药递给蒋栖迟,轻声道:“这是止血止痛的药膏。”
蒋栖迟道了声谢,便接过来,坐在裴溪故身边细心地帮他上药。
她轻轻撕开他身上破碎的衣裳,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伤口,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心疼的差点落下泪来。
“你且忍着些疼,很快就好。”
少年抿唇应了一声,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他垂眸看着蒋栖迟白如葱根的手指,她的指尖带着极舒服的温度,时不时轻轻划过他的肌肤。
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蒋栖迟帮他上完药,自知不能在这里久留,叮嘱他好好养伤之后,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裴溪故见她要走,连忙拉住她的衣袖,这一侧身,胳膊上的伤口便又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定定地看着蒋栖迟,小声道:“你……要走了么?”
蒋栖迟转过身,轻轻摸了下他的头发,温声哄道:“宴席还未结束,我不能离开太久。你放心,我明日还会来的。”
得了这话,他才慢慢地松了手,轻轻“嗯”了一声。
蒋栖迟与苏贵妃一同离开了冷宫,一路上,两人都没再提起方才的事。
快进海棠园的时候,蒋栖迟突然快步上前拦住了苏贵妃,朝她行礼道:“贵妃娘娘,臣女有一事相求。”
苏贵妃已隐约猜到了她要说的话,但还是点头道:“你说就是。”
蒋栖迟抬起头,诚恳道:“过几日赏花宴结束,臣女便不能时常入宫了。臣女恳请贵妃娘娘,替臣女多多照拂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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