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云青枝昨夜喝了一整晚的酒,今日倒是早早就醒了。
她动作轻快地下了床,洗漱过后便坐到案几前,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仔细地写着字。
青寰捧着一只小巧的汤碗走进屋内,低头道:“大小姐,属下煮了碗解酒汤,您趁热喝了吧。”
云青枝头也不抬地说:“我又没喝醉,喝什么解酒汤?”
青寰知道她性子执拗,她若不想做的事,谁也别想劝动她。于是他只好把汤碗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轻声道:“那属下先放这儿。”
云青枝仍在凝神写字,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她才抬起头来,把那张纸折了几折,递给青寰。
“这个时辰,估摸着爹爹也该进宫了。你在御书房前头的那条路上等着他,把这字条交给爹爹。”
青寰愣了下,问道:“大小姐是有要紧事要告诉家主吗?”
云青枝点了点头,淡淡道:“这几日,陛下一直在为崔家的事犯愁,现在这大好时机摆在眼前,可万万不能错失了。”
青寰听得云里雾里,只好恳求道:“属下愚钝,还请大小姐明示。”
云青枝轻笑道:“崔家的野心,朝堂之上人人皆知。如今崔凛手里的兵权,虽被陛下收回了大半,但崔家还有崔老将军。崔老将军驻守东南边境数十年,想从他手里夺回兵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可是如今,崔家有人犯错了,这一犯错……陛下就有了处置崔家的理由。”
青寰疑惑道:“可是,崔家最近似乎并未犯下什么错。”
“别光看着宫外。”云青枝提醒道,“这宫里头,不是也有崔家的人么?”
青寰思忖了半晌,恍然道:“大小姐是说……鸾妃?”
云青枝赞许地点了下头,慢慢说道:“那位大夏长公主,代表的可是大夏想与楚梁交好之心。可崔鸾性子骄纵,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羞辱她,如此,便是伤了两国交好的和气。而崔鸾又与她母家唇齿相依,她这一犯错,陛下便可借机问罪于崔家。”
青寰闻言,不由得发自内心地赞了句:“大小姐好手段。”
他捏着手中的字条,偷偷瞥了一眼云青枝仍带着红晕的脸颊,眼中忍不住多了几分心疼。
她昨夜都醉成那个样子了……今儿却还要早早起来,谋划着朝堂上的事。
青寰默默地将纸条收进袖中,轻声叮嘱道:“大小姐好好歇息,属下这就去找云大人。”
他转身退出殿外,轻轻关上了门。
云青枝坐在桌案前,拿起那碗解酒汤,漫不经心地看着上头浮起的热气。
她没有骗青寰,昨晚,她是真的没醉,不过是借酒装疯罢了。
烈酒灼烧着她的胃,但她的神智却异常地清醒。甚至,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昨晚她躺在床榻上,浓重的酒气熏了满屋,她睁眼望着窗外暗沉沉的夜,慢慢地想起许多事来。
从前的,现在的,都有。
她是云家长女,自幼秉承家训,决不欠人恩情。
所以在裴溪故救了她之后,她便在心里牢牢记下了这份救命之恩。
她时常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那日她随爹爹入宫,为了追一只好看的小花猫,误打误撞地溜进了冷宫。后来她跑着跑着,没追上那只猫儿,自己反倒不慎跌入了一处荷花池里。
青寰不识水性,只好站在旁边撕破了嗓子喊人,可这冷宫里头本就没几个人,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过来。
她在水池里挣扎了半晌,几乎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个清瘦的少年扑通一声跳了下来。
他稳稳地托出她的腰,将她从水中救起,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她惊慌地回头,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所谓年少惊艳,大抵不过如此。
从那之后,她便时时刻刻想着他,记着他,在得知他被送去大夏之后,更是想尽了办法,帮他回到楚梁。
她甚至用这至高无上的皇位,来偿还他彼时救命之恩。
她原以为,这样的情感,便是喜欢了。
直到昨晚,她坐在床上想了一宿,好像才慢慢地开始明白,这世间的喜欢,似乎与她所想的并不一样。
喜欢一个人,并不应该是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去偿还他。
也许真如青寰所说,她只是把这份救命的恩情看的太重了而已。
云青枝垂下眸子,慢慢地把手中的碗送到唇边。
然后仰脖,一饮而尽。
御书房。
今日纪丞相因病告假,因而只有云郴与崔凛二人按着往常的时辰到了御书房。
云郴一进门,便对裴溪故道:“陛下,听闻昨日鸾妃娘娘……责罚了宋美人?”
裴溪故淡淡道:“如今是宋贵妃。”
崔凛本来脸上还没什么表情,听了这话,不免多了几分震惊。
昨儿个还是个小小美人,怎的今日就成了贵妃了?
不过他很快便冷静下来,转头睨着云郴道:“云大人好灵通的消息。昨儿个宫里头才发生的事,今儿一早你便知道了。”
云郴捏着袖中的字条,并不与他争辩,而是仍旧看着裴溪故,平静道:“陛下,宋贵妃是大夏送来的人,代表的是大夏与我楚梁交好之心,鸾妃这样欺辱她,伤的可是两国交好的和气啊。”
“云大人说的是,朕昨日已降鸾妃为才人,命她思过。”
裴溪故与云郴对视一眼,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立刻又加重了语气道:“不过,她犯下这样大的错,仅仅降为才人,可是不够的。”
他抬眸看向崔凛,淡声道:“崔鸾这样骄纵跋扈,乃是崔家教女不善所致。崔老将军忙于边境军务,难免会对家中子女疏于管教。既如此,朕便调崔老将军回京,让他好好管教管教自己的女儿吧。”
崔凛一下子急了。
他知道裴溪故调崔老将军回京,便是要收回崔家在边境的驻守之权,可偏偏他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来为崔家辩解。
云郴所言,句句属实,崔鸾犯错,牵连的便是整个崔家。
这个错,崔家必须得背下。
崔凛梗着脖子,盯着裴溪故神色如常的脸,从口中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来:“臣,遵旨。”
他垂手立在云郴身侧,斜乜了云郴一眼,唇边慢慢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想收回崔家的兵权?只怕没那么容易。
云郴感受到崔凛满含恨意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身板。
“陛下,若无旁的事,臣等便先告退了。”
裴溪故点了点头,又吩咐门口的小太监送他们出去。
他独自一人坐在御书房里批着折子,王年端着一碟点心进来,小心地奉到他手边,躬身道:“陛下,这是御膳房新做的点心,您尝尝吧。”
裴溪故刚用过早膳不久,现下并不想吃东西。他转过头,正要开口让王年把点心撤下去,忽然瞥见那碟子里的点心,瞧着竟有几分眼熟。
他犹豫了下,拈了一小块放入口中尝了尝,不由得惊诧道:“这是青梅酥?”
“正是。”王年搓着手,笑的谄媚,“这青梅酥是用上好的青梅干所制,但楚梁的青梅口感干涩,所以御膳房便又添了些蜂蜜在里头。”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裴溪故的表情,试探着问道:“陛下觉得如何?”
他知道,陛下当时与傅衍之商讨和谈一事时,曾说过要大夏向楚梁年年进贡青梅,所以他便猜测,陛下定是极爱吃青梅的。
于是他才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这么一碟青梅酥送到陛下跟前。
裴溪故点了下头:“不错。”
王年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可还没高兴多久,就看见裴溪故只吃了一块就不再吃了。
他顿时害怕起来,小心地问道:“陛下,可是这青梅酥……不合您的口味?”
裴溪故没答话,只把碟子往旁边推了推,吩咐道:“你把这青梅酥用食盒装起来,朕带回峦山殿去吃。”
王年这才松了口气。
他按着裴溪故的吩咐把青梅酥装好,又问:“陛下,奴才给您送过去?”
“不必。”裴溪故站起身,接过他手中的食盒,大步朝外头走去,“朕自己拿。”
他提着食盒,也不用王年跟着,回到峦山宫后,便迫不及待地进了暖阁。
宋栖迟正在跟蕙女官学习宫中规矩,她跪在软垫上,模仿着蕙女官的姿势,笨拙地行了一个问安礼。
裴溪故脚步一顿,皱眉道:“这是在做什么?”
蕙女官连忙解释:“回陛下,奴婢在教宋贵妃学习宫中礼仪。”
“学这些做什么?”
他走过去,轻柔地将宋栖迟扶起来,转头不轻不重地斥责了蕙女官几句:“宫里那些繁杂琐碎的破规矩有什么好学的?在我面前,她是不用讲究那些的。”
宋栖迟轻轻勾着他的小指,小声道:“好啦,是我执意要让姑姑教我的,不关姑姑的事。”
裴溪故在她身边坐下,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
“殿下不要学这些。”
他亦勾住宋栖迟的手指,声音轻柔:“阿朝只想要殿下高高兴兴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受任何拘束。”
“好。”宋栖迟微微笑起来,极自然地把头靠向他的肩膀,“我听阿朝的。”
裴溪故也跟着笑起来。
他伸手打开食盒的盖子,露出里面放着的青梅酥,温声道:“御膳房做了些青梅酥,阿朝记得殿下是最爱吃的,就给殿下带来了。”
宋栖迟闻言,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拿起一块尝了尝,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边的残渣:“味道不错。”
裴溪故看着她手中剩下的半块青梅酥,忍不住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朝她眨了眨眼睛。
宋栖迟以为他是要自己拿一块给她,便伸手又从食盒里取了一块递到他面前:“喏,给你。”
可少年却没有接,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手中剩下的半块青梅酥看。
他扯着宋栖迟的衣袖,慢慢在她身边跪下来,小声道:“阿朝想吃殿下手里的这块。”
宋栖迟愣了愣,还未等她作出反应,少年已经靠了过来,就着她的手轻轻地咬了一口,然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她的手指。
“殿下喂阿朝吃好不好?”
少年仰头看她,语气温温软软的,像一只等着主人喂食的猫儿,喵呜喵呜地朝她撒着娇。
作者有话要说:小裴:朕要带回去和媳妇一起吃!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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