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寒铁衣的话,李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自知婚书一事后,他便知道,十三年前的落魂关绝非先帝留下那封手书那么简单,他也在考虑是否继续用凤白梅。
确实,如寒铁衣所言,一旦凤白梅有丝毫就异心,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可寒铁衣多次为凤白梅的事与他争吵,此番更是为了她上欺下瞒,他便知道,这个向来以纨绔示于人前的人,这次是真的栽在凤白梅手里了。
他既担心凤白梅知道真相后生事不受控制,又担心凤白梅出事,他便要彻底失去这位至交好友。
不仅如此,十三年前的事,还有不少知情人,义达、皇叔……一旦他们讲真相抖出,朝野又将动荡难安,天下臣民与将士也将对皇室失去信心。
“皇上,皇后娘娘请见。”
潘德细细的嗓音打破了长久的沉寂,将君王从杂乱的情绪中拉了回来,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凉亭外侯立的太监总管,“你倒是有个好帮手,知道什么时候给你搬救兵!”
潘德赔着笑脸,“皇上可冤枉奴才了,这次可不是老奴请皇后娘娘来的。”
李泽也不管真假,坐下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说:“把地上收拾一下。”
潘德忙进亭来,用帕子将地上的碎瓷片捡起来包好,抬眼看到寒铁衣额头的伤,“哎哟,二公子这额头的伤可怎么解释?”
君王瞥着寒铁衣,没好气地道:“走路不长眼,自己磕的呗,还能是谁欺负他不成?”
寒铁衣默默地起身坐下,接受了御赐的原因。
潘德收拾好东西,方去请了皇后进来。
皇后身穿橙黄对襟百花团纹服,戴宝蓝双龙凤花鸟树垂珠包冠,身后只跟了明辉宫大宫女晨曦一人,一路行来目不斜视。
她入凉亭后,微笑着同皇帝行了礼,眼尾扫见满地遗留的痕迹,以及寒铁衣额角伤口和衣上茶渍,面不改色。
“才去上书苑找皇上,听说你带着阿弟来御花园赏花,臣妾便寻来了。”
李泽示意她坐下说话,“皇后这么着急寻朕,有事吗?”
皇后笑说:“才刚太医来报,说容嫔已有一月半的身孕,这是自皇上登大宝来第一个孩子,是天大的喜事,臣妾自要第一时间来回皇上。”
君王脸上却无半点喜色,只满目错愕如遭雷劈,定定地看着那张笑脸。
皇后体态丰腴,面盘莹润,凤眼厚唇,言行举止从来端庄大气。
在李泽的记忆中,不论何处见她,她都这般从容、大度,好似这世间,没一桩能在她眼底心上掀起波澜的事。
“臣妾已经做主,让容嫔从柳台阁搬到承恩宫来,一是那处宽敞大气,少楼阁多轩厅,待月份大了方便走动;二一个承恩宫离明辉宫近,方便照看。内务府那边臣妾也吩咐下去,容嫔的一应起居皆按孕妃的规格来,太医院的太医一日三次平安脉不能落下……”
皇后的声音清澈温厚,如潺潺流水,入耳极动听。
可在寒铁衣听来,却字字如针扎。
寒家祖训,寒门男子一生只可娶一妻,除非妻死续弦;而女子择婿,非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嫁,非关子嗣,夫家若要纳妾,宁可自休也绝不与人同侍一夫。
他的长姐,自幼也是个性子爽利的人,还曾随着母亲习过剑。她也曾扮作男装,带着他偷偷溜出门去听说书先生讲江湖上的快意恩仇;也曾策马扬鞭,在山林间笑的畅意自在……
可,自她入东宫后,他再也不曾见她那样畅快地笑过。
她总是把一双凤眼笑弯,唇角向两边轻轻挑着,声音越来越温柔,性子越来越稳重。
入东宫三年,她膝下还无子,便张罗着为太子选侧妃;可那位侧妃章氏也是福薄之人,多年无出,满朝文武便又进言太子纳新人,闹了许久,因先帝薨世才消停。
国丧刚过,廉亲王急着往新帝身边塞人,她又张罗着遴选后妃的事……
中秋出了权容歆的事,她也从容接受,将权家大小姐封嫔一事办得妥帖周全……
她是先帝口中最称职的太子妃,是满朝文武乃至天下人都满意的皇后,作为国母,她唯一的错,便是没能为皇帝诞下麟儿……
可她为国母前,先为他的长姐,他看到的,是身为女子的隐忍与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