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甄兼仁,将吕二娘安顿好,甄絮直接将凤白梅推出甄府,“我的事不要你管。”
凤白梅看着紧闭的院门,轻轻地叹了口气。
“寒二很担心你。”
她说完,便不再管门那边的反应,将木刀挂在后腰上,信步而去。
到开阳坊时,正碰到凤臻扶着寒铁衣从洛阳府衙门出来。
天机阁到洛阳府不过两条街,寒铁衣这一路走来,却已经是满头大汗,唇无血色。
饶是如此,他抬眼看到凤白梅的那一瞬,立刻绽出一个春光明媚的笑,“小白你来啦!”
凤白梅点头算是回应,待离了洛阳府衙门,才问:“甄兼仁曾是先帝护卫的事你知道吗?”
“你见过他了吗?”
寒铁衣一点也不惊讶,显然是知道的。
凤白梅淡淡地道:“他已经找到甄絮的住处,我让他把女儿卖给我。”
寒铁衣驻步,神色古怪地看着她,“这话你当着絮儿的面说的?”
凤白梅点头。
寒铁衣叹了口气,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小白,你买絮儿做什么?”
“她长得那么漂亮,看着挺下饭的。”
凤白梅一句玩笑话出,转头见寒铁衣神情格外严肃,忙敛容正色,说:“只有这样我才能出面解决此事,否则终究是要打着你的旗号,她反而会更加排斥。你放心,甄姑娘比你想象中要坚强,二十年她都熬过来了,这点子屈辱,她受得起。”
她抬头,看着破云的光,微微眯起双眼,低声呢喃着补充一句,“守得云开终会见光。”
听她如此说,寒铁衣方觉自己反应过于激动。%(
他苦笑着说:“怎么觉得,你比我还了解她?”
凤白梅笑了笑,“我毕竟也是女子。”
寒铁衣挑眉,向她靠近一步,低声道:“可没有哪个女子像你这般,比男子更胆大妄为。”
两张脸靠的极近,彼此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日光洒下一层温和的光,微风起,晃动道旁的银杏树叶,光影婆娑。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钻了进来,“寒二,你还回不回去了?我还得做功课呢!”
对视中的二人将视线同步移到凤小公子身上。
凤白梅顺势扶住寒铁衣的手,宽慰侄子,“我带他回去,你回去做功课吧。”
二公子顺势就往她身上靠,而后朝凤臻挑衅地一扬眉,“回头给你买好吃的。”
凤臻看看微笑着的姑姑,再看欠揍的准姑父,觉得自家姑姑心里那杆秤,在慢慢地往寒二那边偏。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可看到寒铁衣面无血色的样子,千万不甘也只能暂且忍耐住。
谁让他受人救命之恩呢?
就暂时把姑姑借给他靠一靠,等他伤好了再算账!
他可没忘记寒老头说姑姑坏话的事,不会轻易算了!
瞧着凤臻远去的小身影,凤白梅若有所思地问:“墨先生对天下武学都有研究吗?”
寒铁衣此生能吹的两件事,一是娶凤白梅,二是骗来了墨冰这个天下第一剑当副阁主。
“我托杨素安起底了老墨的生平,这小子自幼就是个武痴,天下武学不敢说都有研究,但必定能说上两句。”
凤白梅问:“凤家枪法呢?”
开阳坊内俱是官衙,此时正是早朝时间,青石街道上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冷清。
寒铁衣偏头看她,只看到女子轮廓分明的侧脸,无悲无喜,情绪不明。
凤家枪法,一招一式都是凤家人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每一枪递出必见血。
不等寒铁衣回答,凤白梅自说道:“我这个凤家人都没能把凤家枪法传承下来,墨先生是江湖中人,即便上过战场,凤家枪也早已折断在落魂关,他又哪里知道?”
她想了想,又问:“我兄长生前所用的枪,是在你们天机阁收着吧。”
听到这里,寒铁衣才明白,她并不是在闲话家常。
凤白梅笑了笑,“当年我抱着爹娘和兄长的兵器不撒手,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吓得嫂嫂给我下迷魂香。等我醒来时,他们的兵器都不见了。嫂嫂告诉我,是他们回来取走了。其实我知道,她是怕我睹物思人,悄悄藏起来了。”
寒铁衣恍然,“天机阁的记档上,确实是凤夫人将凤帅夫妇及凤将军的兵器送来的。其中,凤帅夫妇兵器已断,唯有凤将军的红缨长枪尚存。”
他下意识地握住凤白梅的手,“小白,你拿枪做什么?”
不等凤白梅回答,他立刻想到了,义达即将入都!
“你想用它来对付义达?”
凤白梅没应声,算是默认。
寒铁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此次义达来夏目的不明,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不会是来稳固两国邦交的!
“早做准备也好。”
他手上的劲微松,反手扣住凤白梅十指,声音低而有力。
掌心传来的触感粗糙铬人,令凤白梅不由的侧目,低眉看那只手。
二公子容颜俊美,身材匀称,那一双手也是格外好看。骨节分明,一丝多余的肉都没有。若非此刻十指紧握,谁会想到这样一双手,掌心却布满了新茧。
从洛阳到江南,到葬剑山庄,再到珠城,他都陪着她一路走来,落了满身的伤。
他总是处处迁就,处处包容……自来熟的好似两个人早已相熟多年亲密无间。可分明,他们三月才因那道圣旨结缘。
“你不怕我捅出篓子来吗?”她忍不住问。
其实她更想问:寒铁衣,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寒铁衣笑了笑,牵着她慢慢地往前走,晨光洒了满身,照着他眼中一片春光。
“就算你不主动捅,那些人也会逼着你去。十三年前的事你没有错,十三年后的今日你也没有错。”
“小白,你总把自己说的那般狠辣歹毒,可这一路下来,你又何曾做过一件称得上歹毒的事?有人杀你父兄欺你家人,时隔十三年又要把你推入万劫不复之地,难道你要自己跳进深渊才算良善吗?”
他这一席话剖开心挖开腹,换来的却是凤白梅松了手,驻步原地看着他。
凤白梅知道,寒家二公子一身纨绔习性尽是伪装,可平素看他放浪形骸惯了,如今听这么一两句肺腑之言,反觉不习惯。
她仔细地看着那张脸的轮廓,确认那副皮囊确实是她所认识的寒二公子,方才一声笑出。
她的笑声短暂,但讥讽意味很明显,寒铁衣听出来了。
她不信!
她不信他会全身心地帮她信任她,不信他会毫无保留地站在她这边。
“我看你是这两日闲得慌了。”凤白梅淡淡一句话将尴尬掩饰,而后重新扶住寒铁衣的手臂,“走吧。”
直到凤白梅取走红缨枪,寒铁衣也没再说一句话。
他立在二楼的廊下,看着黛衣女子拎着长枪渐行渐远,每一步都走的那样沉稳坚定,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墨冰从屋中行了出来,同他并肩而立。
“感情用事是行军打仗的大忌。”副阁主旁观者清,又事不关己,语气也就不温不火。
寒铁衣何尝不知?
少年失长,虽有武烟护持,可武烟终究也只是个深闺妇人。所以,出了宋家那样的事后,那朵盛开在枝头的白梅花,跌落进尘埃里,顽强地生长成参天大树,为寡嫂幼侄遮风挡雨。
她一个女子,混迹在全是男子的军营里,要吃多少苦头才能生存。她不耍心机耍手段,单靠父兄留下的那点声望,怎能握住镇魂帅印?
她的隐忍、多疑、善谋是生存之道。
落魂关的九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信任何曾惧,是因二人生死相依了九年。
而他与她才认识多久?
五个月的时间,能得她一个真心笑容,也是他舍掉自己半条命护下了她的侄子。
更何况,这场婚姻,这一路的相伴,是以欺骗开始。
她曾不止一次说过,不要骗她!
将红缨枪供进祠堂,凤白梅去了西院。
日已黄昏,夕阳斜照。
武烟着一身米白的衣裳,在院中凉亭里翻看历书。
湘竹与海棠两个靠栏坐着绕线团。
见凤白梅来,武烟微微地叹气,“八月中秋在即,九月又无好日子,你二人的婚期,怕是要推到十月去了。”
凤白梅在石桌对面坐下,笑说:“十月便十月吧,不着急。”
她仔细瞧着武烟的脸颊,几道伤疤虽然细,但很明显。
“嫂嫂脸上的疤痕怎的不见消?”
海棠说:“同尘医馆的先生也查不出夫人究竟为何物所伤,不敢乱用药,只能等伤口彻底愈合后,再研究祛疤的药膏。”
武烟回手轻轻一抚,说:“消不消的倒也不打紧,就是这两日怪痒的。”
凤白梅便不再多说什么,岔开了话题说:“往年中秋我总不在家,今年中秋必得大肆操办起来。可惜冰洋眼下远在蜀中,一时半会儿不得回来。”
自凤家出事以来,除了凤白梅的婚事,凤府便不曾大肆兴办过席面。如今凤白梅有心,武烟岂有不依的?
“我这就让他们准备着,你要请哪些人列个名目出来,我亲自准备帖子。”
凤白梅笑道:“不请人,咱们自家人热闹热闹就成。”
武烟便笑笑,没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