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之昂妄图用陈年旧事来激怒凤白梅,可他又哪里知道,十三年前那个白梅花一般的小女孩,听过这世间最恶毒的话语。而她这九年军旅生涯,无时无刻不与死神擦肩。
“我嫂嫂不在你手上吧。”
凤白梅云淡风轻地一问,见柳之昂眼神明显闪了一下,冷冷地笑了,“灭水上飘的计划是我凤、武两家制定的,但执行的却是马登道,而他素来只听李坏的命令。这么多年来,你却在为廉亲王府卖命……”
“水上飘盘踞都江数十年,你以为单凭朝廷那点兵马但真能灭掉他们吗?当年是我向朝廷通风报信,是我借马登道之手杀了贺骉!”
柳之昂笑的五官扭曲,整个人疯魔一般,手舞足蹈起来。那一身簇新的僧衣随着他的动作挥舞着,配合身后笑口常开的弥勒佛,显得十分讽刺。
“你以为这些年我在为李坏做事吗?是我利用他的名义,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将只能盘踞在都江的水匪,带到了天子脚下!”
凤白梅挑了挑眉,实在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疯子,会是那个行事一板一眼的提刑副司。
“贺骉是你生父,为……”
“他不是!”柳之昂厉声打断凤白梅的话,恶狠狠地道,“他不过一个奸淫掳掠的土匪,我杀他是天经地义!”
凤白梅讥讽道:“你口口声声说贺骉是土匪,可最终你不也走上了他的路?”
“我与他怎么会一样?我是当朝状元,提刑副司,是堂堂正正的五品大员!”柳之昂激动的面色涨红,急切地与那个男人撇清关系,“我姓柳,是世代为天子执刀的柳家人!”
凤白梅看着柳之昂身上的僧衣,再看他狰狞的面容,忽然觉得有一句话是对的。
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怜之处!
不论柳之昂与贺骉之间有何恩怨过节,血缘关系将会牵扯一生。他拼命想要摆脱贺骉的影子,却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他的道路。#@$
不过,已经确定了嫂嫂不在他手上,再留下去也没有必要了。
她刚转身,听得身后传来柳之昂声嘶力竭的声音:“你走啊!你走了之后,我立马杀了柳三刀!你觉得这样一来,柳家的人会不会找你算账?”
她回身一望,僧衣散发的男人,将一柄玲珑匕首抵在柳三刀的脖子上。
而那个以木讷呆滞出名的柳家孙公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不解。
“姑父。”柳三刀语气仍旧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怕。”%(
这一声‘姑父’入耳,柳之昂拿着匕首的手颤了颤,下意识地将匕首从柳三刀脖子上挪开。可刚挪了一点,他又狠了狠心将匕首架上去,“三刀,你别怪姑父心狠,只有杀了凤白梅,我才能活!”
柳三刀陷入了沉默,似乎在仔细地思考柳之昂的话。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帮你杀她!”
柳之昂再次震惊。
他寒窗十年,一朝登榜,被柳家招为乘龙快婿,人生得意事一下子占了两件,可偏偏,柳家因他家世不好,不忍女儿随他回去受苦,要他入赘留在洛阳。
从古至今,男女婚配,皆是女嫁男娶;而他以七尺男儿身,入了柳家门,改作他姓……那些人表面上对他恭谨有礼,却没一个从心底瞧得上他的。
哪怕是柳家的人,也从未将他当做自家人看。
唯有这个傻子,每日跟在他后头打转,对他言听计从。
“姑父,你不是说,杀了凤白梅没用吗?”柳三刀看着站在门口的红衣女子,一字一句咬得清晰,“要杀了她身边的人,才能让她痛不欲生。我们一起杀了武烟,杀了凤臻,这样就能为三叔报仇了。”
“如果姑父一定要杀她,三刀愿意帮忙。”
看着口口声声要让自己痛不欲生的人,凤白梅无名火起,凉凉地道:“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被你杀了一了百了。”
柳之昂一愣,“你不怕柳家的人报复你吗?”
“那就看他们是信我,还是信你这个水匪之子的话了。”话是如此说,凤白梅却已转身入殿,拔刀在手,“不过,你应该没有机会开口了。”
她话音落下,一声巨响,大门应声而关。十数个黑衣人从房梁上、佛像后蹿了出来,将凤白梅团团围住,手中冷刃如霜。
“没机会开口的人是你!”柳之昂阴狠地一笑,“有人说镇魂主帅的弱点是心软,一开始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凤白梅冷眼扫过那些黑衣人,不动声色地道:“这里可是国寺,你在这里大开杀戒,不怕收不了场吗?”
柳之昂道:“我为柳如海请了一场法事,寺中所有和尚都在后山佛堂,哪怕你烧了这大雄宝殿,他们也看不见。”
“这么说,没人来打扰。”凤白梅十分满意地一点头,歪着头浅浅一笑,“那我,可以杀个尽兴了!”
春天刚到,百花还未苏醒,相国寺厢房前的海棠花已开的像一片火海一般。
花树下,梳着两个丸子头的女娃娃仰着头,眼巴巴地瞅着在花树间那一抹艳红的身影,十分担忧,“姐,你别往上爬了,仔细摔着。”
花树间的人头也不回地道:“越上头的花开的越好,等我摘两支回去插瓶。”
女娃娃更加担忧,“方丈说了,这里的花不能折的。”
红衣女子回:“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相国寺一群大老爷们,哪里懂得欣赏?白瞎了这么好的海棠花儿!若非怕他们告我,我必定要将这几株海棠移到我院中去。”
女娃娃还没应话,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不仅偷人家的花,还要撅人家的树,你这小女子好生霸道!”
“我姐姐……”女娃娃本要替自家姐姐分辨两句,话还没说完,听得‘哎呀’一声,树上的人已经掉了下来,手里拽着一桠红灿灿的海棠。
她忙上前将姐姐扶起来,却又听得那少年说:“好险好险,差点就让你砸着小白了!”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姐姐都摔了,你还说风凉话!”女娃娃恶狠狠地瞪着比她高了一大截的少年。却见那人将挡在身前的雪白披风撤开,露出一张粉嫩嫩肉呼呼的小脸来。
少年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实在抱歉,我家小白少有出门,怕生。武小姐,你没事吧?”
那是武冰洋第一次见凤承策。
自她记事时便知道自己与凤家大公子有婚约,为此还埋怨过父亲草率,不该定下这桩娃娃亲。可那年海棠树下一见,她却觉得,这桩婚事刚刚好。
出身武将世家的人,虽不似深闺女子那般矜持,但初见凤家大公子,她也不免尴尬,只敢将眼神落在两个小娃娃身上。
“这是凤家二小姐吗?果真像白梅花儿一样可爱……你喜欢海棠花吗?送给你!”她有些语无伦次地将海棠花递出去,全然没看到自家小妹那幽怨的眼神。
可当她再次抬眼,那个白梅花儿一样的女娃娃,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浑身湿透,气息奄奄。
武烟只觉心口一阵窒息,失声喊道:“小白……”
声音破喉而出,有空气重新进入肺腔,武烟下意识地深吸了几口,睁开眼来。
入眼一片昏暗的灯火,脚步声传来,有人来到她面前,抬起她下巴来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确实是个大美人,就是太弱不禁风了。”
灯火太暗,眼前人又戴着纱帽,武烟无法看清容颜,但听得出对方是个女子,年岁应过而立。
她问:“姑娘认识我?”
“我不仅认识你,还对你了若指掌。”纱帽女子松了手,转身在一张榻上坐了。她将一条腿踩在榻上,不像个闺阁女子,“有人曾用‘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来形容你。”
武烟一愣,“姑娘是先夫什么人?”
“先夫?”女子呢喃一声,笑了,“也对,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确实能称一声夫君。”
她这样的态度,令武烟心中疑惑更深。
凤家家教甚严,凤承策性格是洒脱,但男女之事上向来懂得避嫌,从未听说他在外有何流言蜚语。再者说,人已经死了十三年,就算有情感纠葛,也不可能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姑娘到底是谁?”
她一边询问,一边挣扎起身打量四周的情况。昏暗的灯火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但足以让她辨明眼前身处的地方:凤家老宅下的石室!
这间石室外人并不知晓,莫非是上次凤白梅与寒铁衣被困时宣扬出去的?
对方处心积虑,又对凤家的情况了若指掌,甚至还提起已亡十三年的人,究竟有何目的?
“放心,我这次的目标不是你。”那纱帽女子似乎能看透武烟心事一般,“你也得感谢你那个好夫君,若不是他,我早杀了你。”
“你想要用我去威胁我家将军?”武烟何等聪明,凤家统共只剩下三个人,凤臻年幼,唯一有威胁价值的就只剩下凤白梅。她站起身冷冷一笑,“只怕你拨错了如意算盘。”
“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果然不假。”纱帽女子好笑地道,“嫁入凤家十几年,你便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吗?”
武烟陡然明白,“你要对付的是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