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七月十二日,白珏再次来到凤府,给了凤白梅一封信,说此信是权励的软肋,一旦公开,即便不会要了权励的性命,也会令他在朝野上下的公信力大打折扣。
刚将人送出凤府大门,一白衣帷帽的女子便自青石大道款款而来,立在阶下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圆眼厚唇的脸,微笑着看着女将军,“有些话,我想和凤将军谈一谈。”
凤白梅负手立在阶上,也微笑着看她,“寒府在天璇坊内,宴姑娘找错了门庭。”
宴姝脸上已无前两日那般愤世嫉俗,柔声道:“我是专程为将军而来的,将军难道不想知道,我此番来洛阳的真正目的吗?”
凤白梅沉吟片刻将她请入正厅,令人看茶后便将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她坐在武烟常坐的主位上,抚着滚烫的杯身,有些漫不经心地笑说:“宴姑娘不惜自毁声名也要隐瞒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宴姝吃了几口茶,方搁下杯子柔柔地一笑。她的长相并不出挑,但五官饱满圆润,笑起来给人一种温厚感。
“此番来洛阳,是受家师所托寻求依靠。”宴姝道,“家师言,峨嵋即将迎来一劫,纵观世间有心有力助峨嵋渡过此劫的,唯凤将军一人尔。”
凤白梅扬高一双剑眉,额前两缕发丝被微风撩拨在那双瑞凤眼前晃荡,眸中疑惑若隐若现。
“宴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宴姝道:“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凤将军是否有助我峨嵋之心。”
见她如此,凤白梅料定峨嵋此番必定惹上大事。想了一想,道:“宴姑娘去而复返,先登了廉亲王府的门庭,想是在他那处碰了壁。连廉亲王都束手无策的事,我一介女流,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宴姝眼中明显地流露出惊诧的神色。她去廉亲王府的事,自认为十分隐蔽,为此她还专程当街挑衅,就是为了隐藏行踪,没曾想凤白梅竟早知道了!
随后一想,凤白梅连这样隐秘小事都能知晓,正说明其颇有手段。如此,她便释然地敛去眸中惊诧,恢复了一派温和沉静。
“三年前蜀中都江发生决堤,致使水淹蓉城,我姐妹几人奉师命前往蓉城赠灾。当时的蓉城府尹马登道让我等前往翠屏接一批朝廷的赠灾银,但当我们把银子接到蓉城入库时,只有一箱是银子,其他俱是石头。”#@$
凤白梅闻言直皱眉。
因马登道父子的事,她了解过三年前蓉城的洪涝,朝廷拨下一百五十万两赠灾银,银子使得一个子都不剩,但蓉城还是饿死了五百余人。
但随着马登道父子被洪水卷走,府衙所有的账目也被冲了个干净,负责此事的其他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加上新帝刚刚登基,廉亲王把持朝政,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马登道父子死而复生又为人所害,杨素安领着钦差使命前往蓉城,必然会牵扯出三年前的案子,一旦查出峨嵋派曾负责押送赠灾银子,她们定然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还会成为此案的罪人。
如此想来,峨嵋的人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凤白梅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翘起左腿,双手手肘靠在扶手上,十指交叠撑着下巴。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好整以暇地看着白衣女子。
“如果我记得没错,三年前负责押送赠灾物资的人是前任的金武卫统领权晟,现今任驻守大夏西南白羽卫督军。他是当朝吏部尚书权励之子,身后是整个廉亲王府,就算三年前的案子翻出来,也不会砸在他身上。马登道父子死了,能为此事负责的人就只剩下了曾经接触过这批赠灾银子的峨嵋派?”
“凤将军果然很聪明。”宴姝由衷地赞道。
凤白梅紧接着问:“晏姑娘去王府做什么?”
宴姝犹豫了片刻,定了定心,方说:“马肃死之前,曾上过峨嵋询问三年前押送赠灾银子的事,当时他托了一件东西交给家师保管,说他若是死了,便将那物送到王府,能保峨嵋平安。”
凤白梅问:“是何物?”
宴姝摇头,“是一个通体漆黑的铁块,具体做什么的我不知道。”
凤白梅心中一动,令人取来纸笔,让宴姝将那块铁画出来,一看,果真同她手里的那个铁盒子一模一样。
她将画纸折好揣进怀中,而后正色道:“既然马肃说此物能保峨嵋,姑娘何故还登我凤家的门?”
宴姝冷笑,“三年前赠灾银子凭空消失五十万两,导致蓉城饿死五百余人,这桩案子真要掀起来便是泼天的大罪,以那位杨提刑的性格,不揪出幕后真凶誓不罢休。廉亲王是什么性格凤将军再清楚不过,真到了东窗事发的那天,对峨嵋而言就是灭顶之日!”
“姑娘倒是说了实话。”凤白梅笑道,“你既然知晓廉亲王府的为人,也该知晓我凤家现在的情况,自保尚且小心翼翼,又如何帮峨嵋呢?”
宴姝定定地看着她,问:“十三年前落魂关的公案,凤将军会就此算了吗?”
凤白梅恢复了刚才那好整以暇的坐姿,脸上笑容敛了个干净,“峨嵋俱是女侠,故而陶猫儿的名单上并没有你们,我只当青霞掌门同武当、少林一处,是因江湖道义。”她冷笑,语转冰凉,“现在看来,青霞掌门是在未雨绸缪,生怕我迟早要与权家为敌,少不得查到马家父子的身上!”
宴姝虽也行走过江湖,但到底年纪尚轻,论心理哪里是昔日的镇魂主帅的对手?她脸色立时惨白,急忙地道:“我峨嵋虽忝居江湖六大门派之位,但实力远不如武当、少林,葬剑山庄上有余道长与三味大师在,家师也只能遵令行事。”
“如今他二人不在,宴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凤白梅仍是冷笑,“既然峨嵋以武当、少林为尊,相信你们有难时,这两大门派自然会鼎立相助。凤家门庭单薄,实在无法给姑娘提供任何帮助。”
她说着话,往外高声道:“绿绮,送客。”
候在门口的绿绮立即进来,立在门边,不卑不亢地道:“宴姑娘,请吧。”
来凤府前,青霞掌门曾叮嘱自己爱徒,说她此番登门必要受一番闲气,让她千万忍耐。令宴姝没有想到的是,凤白梅连个闲气都懒怠给她受便下了逐客令。
她到底脸皮薄,不好硬赖在人家府上,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凤白梅立刻往外院去找花雁回,两个人在池边凉亭落座,将宴姝的事情与他说了,尔后道:“小舅,你能不能找人全程保护宴姝回到峨嵋。”
花雁回将头撑在桌上,懒懒地道:“倒是可以,不过你得和我说说,既然拒绝帮助峨嵋,又为何要保她?让廉亲王把人杀了,峨嵋自然会死咬着他不放,届时你也能松一口气。”
凤白梅道:“葬剑山庄上,峨嵋与武当、少林、丐帮一同逼迫于我,如今她们有事相求,我不答应在情理之中。可若宴姝死在洛阳,峨嵋的人难免迁怒于我,她们动不了廉亲王,却可以对我下手。既不能把她们引为盟友,也没必要多树一个敌人。”
花雁回摇头,“你要我帮忙,却不肯说实话,叫再多声小舅也没用。”
凤白梅笑骂道:“老狐狸!”
她把身子往后仰了仰,伸了个懒腰,叹道:“小姑娘到底是年轻,峨嵋知晓那样重大的秘密,又登了我凤家的门,廉亲王岂会轻易饶了她?我若不把她赶出去,只怕等不及出洛阳城就会死于非命。不仅要赶,还要令她难堪到极致,令她在洛阳城再也待不下去!”
花雁回接过她的话道:“而背地里,你再给青霞掌门去信,解释其中缘由,将峨嵋引为秘密盟友,关健时刻可以给廉亲王致命一击。”
凤白梅抚着下巴上下扫视紫衣短打的男子,像夸小孩子似的说:“虽然上了年纪还没个正经,但脑子还挺灵光滴嘛!”
花雁回气的屈指在她额上弹了弹,笑骂道:“没大没小!”
凤白梅揉了揉额头,想起白珏送来的那封信,忙从怀中取出,展开一看,却是马登道写给权晟的密信,信中详细指导他如何李代桃僵,将五十万两雪花银换成石头。
凤白梅将信递给花雁回,“看来在三年前他们便计划好,要让峨嵋来顶这个罪。”
花雁回扫了两眼,很是不屑,“区区五十万两值得费这么大工夫?看来权倾朝野的廉亲王过的着实不怎么样。”
凤白梅睨着他,忽的好奇,“老花,拈花教占山为魔,以何为生?”
花雁回道:“黑市一年纯进账上百万,如今江南黑市被封,估摸着今年收入能翻两番。”
凤白梅听得眼都直了,“如果黑市被封了呢?”
花雁回漫不经心地道:“老头子留下的家底丰厚,即便毫无进益,十年内雁回山也无饥荒。”
凤白梅眼里仿佛有金灿灿的光芒闪耀,“那十年之后呢?”
花雁回这次想了一想,“人生弹指千变,谁去想十年后的事?”
微顿,他又笑说:“你若肯随我上山,教主的位置便是你的,你现在可以考虑考虑十年后拈花教如何发展。”
凤白梅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