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冷凌终究没再同墨冰动手,他冲进泼天的大雨中,没了踪影。
墨冰仍旧坐在矮案旁,宽大的袍袖铺了一地,风撩起他满头的乌黑发丝,将他脸上的神情衬托的愈发沉静。
因雨势太大,凤、寒二人一直逗留到下午才坐马车回府。彼时阴沉的天色已经犹如破晓般亮白,但还洒着淅淅沥沥的雨。
凤府高门槛上,凤臻和金小宝一左一右靠边坐着,以同款手捧脸的姿势望着长街,神情一个比一个幽怨。旁边,小麻雀和两个门人坐在条凳上嗑瓜子。
见凤将军下了马车,门人们忙起身抖落满身的瓜子壳,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
凤白梅一路上阶,看着地上的瓜子壳直皱眉头。视线扫到门槛上两樽门神,不由的柔出宽和的笑:“怎么了?”
凤臻今日穿了一身雪白的套装,金色绲边绣着好看的栀子花,及肩的发编了辫子,戴着衣服配套的抹额,整个人打扮的相当隆重。他起身朝姑姑行了礼,尔后又坐回去,满面忧愁地望着街道,不言语。
旁边同样一袭隆重粉色纱裙的金小宝也起身同凤白梅行了礼,坐了回去,开口道:“因为下大雨,花灯会取消,没法买糖葫芦和放花灯了。”
凤白梅道:“花会而已,姑姑给你办。”
她这话就像是穿破乌云的阳光,令凤臻眼中的愁云立时一扫而光,他怀着满眼希冀地抬头望着姑姑,像看神佛一般虔诚:“真的吗?”
凤白梅点头,尔后目光扫向立在旁边的小麻雀,眉敛凉意:“瓜子谁带来的?”
凤府家教甚好,从不苛待府上下人,从前老凤帅在时便是如此,到如今的武烟、凤臻,即便是从战场归来的修罗将军,对下人也总是客客气气的,从不甩脸色。
如今她陡然冷下脸来,两个门人吓得瑟瑟发抖,当即便跪了下去,哆嗦着不敢说话。
小麻雀因是跟着凤臻的,与凤白梅打得交道多,对她的脾气秉性了解些。忙弓腰回说:“是小的拿来的。”
凤臻忙起身道:“姑姑……”
凤白梅不等他说完,便抬手在他肩上一按,将他余音掐断。她冷眼扫着小麻雀:“你倒是敢作敢当,我罚你一月的俸禄,你可认?”
小麻雀虽然不知将军为何动怒,但他向来机敏,虽然满腔的疑惑,但还是跪下道:“小的心甘情愿认罚。”
凤白梅满意地一点头:“我要在东院办个花灯会,你去找英伯看看库房里哪些东西能用,缺的直接去买。”
小麻雀连忙应声去了。
那两个门人见向来在小主子面前得力的雀哥都受了罚,正惊惧着,谁知凤白梅却带着凤臻与金小宝入府去,并不理会他二人。
二人吓出一身冷汗,等人走了方才起身,抬眼便看到寒二公子摇着一柄造型特异的铁扇,吊着一条胳膊,大摇大摆地进了凤府的门。
凤白梅左手牵着金小宝,右手拉着凤臻,直走到主院外头,她才驻步看向院门。
凤臻看看那扇自他记事起便被锁起来的院子,再抬头看看姑姑,很是不解:“姑姑,你为什么要罚小麻雀呢?”
凤白梅道:“他可以嗑瓜子,可以与人闲聊,但绝不能当着你的面。”
凤臻挠挠头,很是不解:“为什么?”
“等你接了家主令便懂了。”凤白梅说完这话,脸色陡然一变,转身瞥着乐颠颠跟在后头的寒二公子:“二公子做什么?”
唐冷凌的事也算圆满解决,寒二公子心情极好,嬉皮笑脸地道:“听说你要在府上办花灯会,来凑个热闹。”
凤臻立刻撅他:“姑姑给我和小宝办的花灯会,你凑什么热闹!”
寒铁衣当即从怀中取出一包碎银,晓之以情动之以财:“花灯会自是要猜灯谜,猜灯谜怎么少得了彩头呢?”
想凤小公子打小金窝银山上长大的,哪里将这点子碎银放在眼里?当即不屑地道:“我姑姑有银子!”
凤白梅忽的笑吟吟地道:“既然二公子愿意出这个彩头,我便却之不恭了。”
凤臻惊呆了:“姑姑,咱家缺银子吗?”
凤白梅道:“银子嘛,多多益善。”
凤臻无语。
阖府上下因花灯会取消,正抱怨老天爷不长眼,听说将军要在府上办花灯会,阖府都能参加,自然高兴,干起活来尤其卖力。
武烟听闻此事,也想着阖府乐一乐,便亲自往东院来指挥他们搭油毡棚子,开府库寻出稀奇玩意儿做彩头。二公子因文笔好,写灯谜的事落在她身上。
凤白梅则套了车出府,回来时已经把寒若云和陆子柒接了来。
彼时,天色已暗,雨也停了。
院子里挂满了各样的彩灯,从前院到后头水汀全是桌案改的小摊,摊上摆着各色货物,俱是武烟自府库中寻出陈年无甚用处的小玩意儿,标以低价,任下人们购买。又有小麻雀为讨主子欢心,从街上买来的各样吃食和小玩意儿。
海棠、湘竹、绿绮、青锋等几个主领事务的扮作摊贩售卖,其余下人也都换上私服,挑选自己心仪商品。
武烟令人水汀外头临时搭建了个舞台,举凡有一技之长者皆可上台展现,便可得赏钱换取商品。
水汀里设有席面,用屏风隔了男女间,武烟自在里间看台上一人说书,寒铁衣和花雁回则在外间吃酒看热闹。
“寒阁主!”陆子柒一进水汀便凑到寒铁衣身边,冲着他笑的格外贼:“听说,天下第一剑的事情圆满解决了?”
寒铁衣正瞅着案边和凤臻互相作礼寒若云,没怎么在意陆盟主的话,随声应和道:“对。”
“那寒阁主是不是该兑现诺言?”陆子柒笑的十分嘚瑟。
寒铁衣不解:“什么诺言?”
陆子柒立刻掏出小本本,翻开一页搁在寒铁衣面前:“我若能顺利解决天下第一剑的事,你便拜我为师!”
寒铁衣看看她,再看看小本本上的内容,时间地点记得清清楚楚,正是六月二十六日无名湖泛舟时,连见证人都写上了。
他牙疼似的抽着嘴角,再看看陆子柒:“你没事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做什么?”
陆子柒只问他:“你就说你喊不喊师父吧!”
“拜师是个很严谨的事!”寒二公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花雁回,以眼神威胁他:你不管这小丫头片子,我就把你的事捅出去!
花教主看看他,再看一眼陆子柒,无辜地一挑眉,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陆子柒严肃地道:“我也没开玩笑啊!”她将小巧的毛笔在指尖转动,瞥着寒二公子:“且不说你天机阁主、大夏国舅爷的身份,就这一副七尺男儿躯,总不至于诺而不践吧。”
她说着话,凑到寒铁衣身前,眼神直往里间瞟,压低声音给了二公子致命一击:“凤将军可也知道此事。”
寒铁衣无语。他转过头轻轻扇了自己一嘴巴:“让你嘴贱!”
尔后,他站起身,不情不愿地冲着陆子柒抱了抱拳,蚊子似的哼哼一声:“师父。”
“什么?”陆子柒抬手在耳边做扇状,长声喓喓:“我没听见!”
寒铁衣不情不愿地提高了声音:“师父。”
陆子柒还待说什么,他咬牙道:“你再得寸进尺,我就给陆庄主写信,说你在洛阳惹了拈花教的人,你觉得他会不会派人过来看着你?”
陆子柒这才罢了,在小本本上飞速地记上几笔,尔后进里间同凤白梅、武烟二人说话。
这场花灯会直闹到子夜才散。府上下人得了好彩头,几个孩子玩的更是尽兴。凤臻一连猜出好几个灯谜,给金小宝换了一把糖葫芦,又给寒若云换了一对夜明珠的耳坠子,两个小丫头一口一个凤哥哥地喊,喊得小公子眉毛快翘到天上去。
寒二公子填进去数十两银子,还给陆盟主占了个天大的便宜,到最后还要当车夫将金小宝送回天机阁,才带着早已困成狗的寒若云打道回府。
武烟席上吃了两杯酒,不等灯会散便睡去,凤白梅令人明儿再收拾,待众人散去,独将小麻雀留了下来。
小麻雀比凤臻大了两岁,却比他高出一个头,因跟着凤臻吃了不少好东西,身子骨看着很结实。他五官平平无奇,唯有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显得十分机灵。此刻弓腰立在屏风外头,瞧着映在屏风上的黑影,心里突突直跳。
凤白梅神情专注地剥着葵花籽,剥出来的瓜子仁放进小碟子,已经有一小撮了。
“知道我为什么罚你吗?”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来。
小麻雀忙将头一低,干脆地回道:“我不该在当值时间拉着人闲聊。”
凤白梅不置可否,又问:“知道我为什么只罚你吗?”
小麻雀回答的很快:“将军是要杀鸡儆猴。”
“你倒是聪明,还知道杀鸡儆猴。”凤白梅笑了笑,尔后沉声道:“我罚你,是因你不敬上主。只罚你,是因你是阿臻身边第一得力信任的人。”
小麻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忽然明白过来,连忙跪下说:“将军,奴才知道错了。”
“展开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