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半晌不说话,凤白梅又问:“小公子知道自己身世吗?”
吴穹志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深吸一口气,点头:“知道。”
凤白梅再问:“何时知道的?”
“送我上拭剑峰前,母亲告诉我的。”一开了口,吴穹志反而没那么紧张,神态逐渐沉着,语调也变得正常,只是低低的:“她说,只要你一死,便带我离开葬剑山庄,去寻找我的亲生父亲。”
“你想离开吗?”凤白梅又抛出一个问题来。
“我……”吴穹志的话哽在喉咙里,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该不该离开。爷爷明知道我不是吴家血脉,待我那样好,我明知道那样做会给吴家带来灭顶之灾,却还是照着母亲的话去做了。”
凤白梅没再说话。
她没资格置评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但与血衣门不共戴天之仇是事实,吴穹志帮了陶仙儿也是事实。
“对不起。”说这三个字时,吴穹志诚挚地看着凤白梅的眼,明亮的双眸里,有些许希冀。
凤白梅坦然道:“你用不着道歉,当时我把你扔给那些人,也是想着若你死在他们手上,葬剑山庄定不会放跑一个,就算我死了,也要拉他们垫背。”
吴穹志眼中那一点点希冀慢慢被惊愕笼罩!这几日,他脑海中不断浮现那日的情景,想到在那样的情况,凤白梅还在设法保全他,他心里愧疚不已,所以特意逮着这个机会,来向她道个歉,原本也没指望得到她的谅解,只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
可他万万没想到,原来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竟是个借口?
“我没想到陶仙儿能舍了你,但那杯茶里的药我发觉了,假装中招引出幕后之人罢了。”凤白梅神色淡淡,语调平平:“这两日我也在想,是不是对你太过分,毕竟还是个孩子,被人胁迫也是有的。听你刚才几句话,我也能稍稍释怀,很多条路摆在你面前,你自己选了那一条,后果只能自己扛着。”
吴穹志讶然无言。
在葬剑山庄,吴尚贤与陶仙儿皆不理睬他,吴子怀将他捧在手心里,只一心护着,连吴柏石待他的好,也是应付老庄主而已,并不是出自真心,没有人和他讲大道理,他心里藏着天那样宽的话,无人可诉。
正此时,大门一开,风进来将烛火扑灭,昏暗中人影闪动,烛火再亮时,吴穹志已经趴在桌上人事不省,花雁回举着火折子往凤白梅身上照:“你没事吧?”
凤白梅还未回话,听门口传来一声“哎呀”,随后传来寒铁衣倒吸冷气的声音。
花雁回将火折子回头一照,见随后进门的陆子柒趴在地上,身下垫着两人,正是寒铁衣和十三。二人都醒了,但身上动不得,只能任由那人躺自己身上。
“陆盟主能先起来吗?”寒铁衣先受不住,忍不住道:“您虽不重,但寒某一介文弱书生,实在经不起砸。”
陆子柒挣扎着爬起来,赔着笑脸:“抱歉抱歉,实在没想到您二位能睡这里。”
寒铁衣无语,没好气地道:“老花,掺我一把。”
花雁回重新将桌上折子点亮,一手一个把寒铁衣和十三拎到桌边坐下,瞧三人都没事,只是身上无力,他松口气,说:“我去找解药。”
陆子柒连忙举手:“我也去。”
花雁回干脆地拒绝:“你去会拖累我。”
“好吧。”陆子柒很有自知之明:“那你小心点,今日那老头还挺厉害的。”
寒铁衣道:“流云剑阵创始人,能不厉害吗?我就说那个吴三爷在吴家地位不低,但又寻不出这么号人,感情是个传说中的老古董。”
凤白梅道:“就算找到解药,拭剑阁还有那么多人怎么办?”
别说拭剑阁那些人,就院中这几人花雁回都不想管,他真心实意想救的,也就凤白梅和寒铁衣,其他人都是附带的:“他们既然自诩武林正道,就等着姓陆……”他话说一半,想起屋里正有个姓陆的,便把话音掐断。
“就算我们能离开葬剑山庄,吴柏石发疯乱杀,大可以放出消息嫁祸到小白身上。”寒铁衣道:“依我看,吴柏石把自己逼上绝路,症结还在吴尚贤的死上。”
花雁回很不以为意,反正人不是他杀的。
陆子柒感叹一句:“真爱呐!”
寒铁衣白她一眼:“他若一个人殉情同去,尚能值得人同情,可爱的疯魔了,拉这么多无辜人陪葬,便说不过去。”
“感情的事,谁还谈理智?”陆盟主和寒阁主各方面见解都相左,此情此景,连这个话题都能辩上一辩:“不疯魔的,那都是爱的不够。像你,如果那天凤将军死了,你要怎么做?”
寒铁衣彻底被噎住。
那日他当着吴子怀等人的面侃侃而谈,可实际上,他做不到那个地步。因为他手里握着的,是小皇帝的权力。凤白梅的死,或许能引来天子之怒,但九五之尊怒的,是他这颗精心培植起来的棋子被毁,而不是凤白梅这个人的死亡。
小皇帝可能会利用凤白梅的死向武林发难,但绝对又是另外一场精心布置的大棋,不会允许他胡来。
他这一生,唯一竭力去争取的,只有那一纸婚约。
“你怎么不说了?”陆子柒很惊讶寒铁衣的沉默:“凤白梅可是要做你妻子的人,你连为她血洗葬剑山庄都做不到吗?”
屋中几人,凤白梅是握过帅印的,最晓得以大局为重,哪怕就算此刻花雁回死在眼前,她也能该做什么做什么。
花雁回情感向来寡淡,因同凤白梅有血缘亲情,才来葬剑山庄掺和一脚,老教主去世后也没人管得住他,他也乐的懒散。如果凤白梅命丧葬剑山庄,他一定会刨根究底缉拿真凶,但不会乱杀一气,毕竟事后解决起来麻烦。
十三此生都搭在天机阁,阁主的命令就是他软剑所指的方向,哪怕阁主要他杀了凤白梅,他也不会眨一下眼。但若阁主死在葬剑山庄,他断不会轻易送死。寒铁衣没了,天机阁会有新阁主,他的命属于天机阁,不是他寒铁衣的。
同他们相比,寒铁衣身上担着的担子,便重许多,他的抉择也就更加艰难。
“我说错什么了吗?”见几人看着自己神色古怪,陆子柒不解:“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凤白梅笑了笑:“陆盟主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上有父兄宠着,是你的福气。”
陆子柒还是不解,凤白梅却转了话说:“老花,除了解药,你还要去找吴老爷子,我估摸着吴柏石这么大动静,老爷子并不知情,说不定此时也着了道。葬剑山庄毕竟是吴家人的地盘,能坐山观虎斗,就没必要下山搅一身腥。十三已经通知了天机阁,明日应该还有人来,藏剑峰上还有兵马司八百护卫。吴柏石说明日要当着众人的面审判,到时候能见到余道子几个老前辈,看看他们怎么做。否则,单靠我们几个人,光是那七个老头儿都没法对付。”
花雁回轻轻将双眉往上一挑:“他若要杀你怎么办?”
凤白梅神态轻松地道:“那你就杀他。”
花雁回问:“何不现在杀他?”
“吴柏石既然敢这么行事,便没打算活着。”凤白梅道:“和一个一心求死的人硬碰硬,太不划算。何况,我也很好奇他到底要审判什么事。”
门口,传来何曾惧的声音:“你又是这个性子,分明有更稳妥的方法规避风险,非要冒险。”
众人见他身影,皆很纳罕,见他身后还跟了两个人,皆是红衣猎猎,却是鬼姑娘和竹烟儿。但见三人长身玉立,便知道身上毒是解了。
原来,那鬼姑娘跟着何远上山来后,便一直待在自己房间,没有露过面,因此无人注意。那几人搜查房间时,她闻声藏了起来,趁夜才敢出来,先去右厢找凤白梅,没人才往左厢来。
而竹烟儿则是去看吴穹志,搜查时受他掩护,适才跟着吴穹志出来,一直在外面没出声,见花雁回解决庭院中几名护卫,才敢现身,恰好与鬼姑娘撞见,因凤白梅房间已经有人来了,她二人便往隔壁房间去。恰好竹烟儿带了明教圣药碧雪丹,可解百毒,只给何曾惧服下,何远还在隔壁屋睡着呢。
二人将经历简单一说,鬼姑娘又道:“这软骨丹是血衣门制作的,药效猛烈,但制作麻烦,解药配置也不易。”
陆子柒惊讶道:“小花也服了药,怎么没事?他还替我解了毒。”
鬼姑娘并不知道她说的小花是谁,只道:“内息深厚之人,倒是可以运功化解,可非得像余道长那般的高手才能,其他院还有几个人,我瞧着他们内息不低,却也无法自行解毒。”
陆子柒凝眉瞅了瞅花雁回,对他那一番说辞起了疑心。
凤白梅适时地将话题岔开:“不知二位姑娘打算做什么?”
鬼姑娘道:“我孑然一身,也没什么主意。”
竹烟儿直接问:“你想做什么?”
凤白梅笑了一笑,道:“事态紧急,我也不和两位客气了,老花和吴老爷子有些交情,他那处还得你去。鬼姑娘对软骨丹有研究,寻找解药的事只怕要落在你身上。老何,藏剑峰上的兵马司你去调度,第一要务是拆毁他们埋在拭剑峰上的火雷。圣女身手敏捷,劳你去拭剑阁走一趟,探一探余道子等人的虚实,好为明日策应。你们完事后,还需要回来,不要让他们察觉出来异样来。”
几人等她说完,齐齐应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