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煊转身,走到傅太太跟前停下,轻声问道:“伯母,你还好吧?”
傅太太单手撑着额头,有气无力道:“没事,尔霖这么不成器,让三爷您看笑话了。”
谢煊道:“钱的事伯母不用担心,我这就去给上海发电报,让我父亲安排。十万大洋我们谢家还是拿的出来的。”
傅太太摆摆手:“孟远已经不在,我们怎么能这样麻烦谢家,三爷千万莫要给谢家发电报,这钱决计不能让你们出。若是婉清父亲还在,也定然不会接受任何人这样大的恩惠。”她顿了顿,叹息道,“这一切都是命,如今我们家已经这样,就算是保住了这宅子又有何用?大清亡了,咱们不再是以前吃着钱粮,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已经配不上这宅子。如今许多旗人陆陆续续回了东北,我想,我也该回去了。”
婉清闻言急道:“额娘,就算这宅子保不住,您也不用离开京城啊,我手上还有一些钱,买个小院子还是够的。”
傅太太摇头:“这北京城如今已经不是我们旗人的地盘,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你们呈毓表舅这回也要走了,我们爱新觉罗氏许多人都打算跟他走,我想了想,干脆带着尔霖跟他们一块走,免得他继续在北京惹事。”
谢煊皱眉道:“伯母,您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忽然去奉天,怎么会习惯?”
傅太太轻笑了笑:“都已经这样了,还谈什么习惯不习惯?”她握住婉清的手,“我的女儿是个苦命孩子,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我如今这个年纪已经没什么所求,惟愿你们谢家好好待她和眉眉。”
谢煊道:“伯母,这个您大可放心,只要我谢煊在,就一定不会让大嫂和眉眉在谢家受委屈。”
傅太太点头:“我知道的。”
谢煊:“伯母……”
傅太太摆摆手:“三爷,我主意已决,其他的话就不用多说了。”
谢煊看向婉清,对方眉头轻拧,最终还是点点头。
四天后,王府花园的大门口,停着三辆马车,几个老仆人,陆陆续续地将木匣箱笼往上面装。跟在后面的傅尔霖,脸上还挂着一点没褪完的红痕,已没了那日的嚣张,整个人臊眉耷眼的不看人,小心翼翼扶着傅太太坐上马车。
婉清红着眼睛,牵着眉眉走上前,握着母亲的手道:“额娘,您要好好保重。”
傅太太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笑说:“你也是,好好带着眉眉,在谢家安生过日子,别想太多。”又对站在门口石狮子旁的谢煊和采薇道,“三爷三少奶奶,我家婉清就交给你们了。”
谢煊上前,郑重其事道:“伯母放心。”
傅太太点点头,对身旁耷拉着头的儿子说:“尔霖,还不跟你姐姐好好道个别。”
傅尔霖这才慢悠悠抬头,红着眼睛看了看婉清,又看了眼谢煊,最后收回目光,落在自己姐姐脸上,小声道:“姐姐,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额娘的,您也好好保重。”
婉清五味杂陈地看着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心中再多的怨憎和恨铁不成钢,到了这时,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尔霖,去了奉天,把大烟和白面儿戒了,多读点书,再好好找点事做,不求飞黄腾达,但至少能安身立命,懂吗?”
傅尔霖点点头,抿抿唇小声道:“姐姐,我有点事想跟您说。”
婉清道:“你说。”
傅尔霖看了眼谢煊,凑到姐姐耳畔,低声道:“我偶然听人说,谢二爷为了上位,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就连姐夫的死可能都跟他有关,因为……因为若是姐夫不死,他就可能没机会冒头。”
婉清瞳孔猛缩,轻喝道:“你胡说些什么!”
傅尔霖撇撇嘴:“我也是听说的。”
婉清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暗暗深呼吸了口气,道:“下回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傅尔霖再次垂眼,点点头。
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和马鞭的落下,两架马车从威严气派的王府大门前,缓缓离去。
婉清站在原处目送着人离开,半晌之后,慢悠悠转过身,看向王府花园的朱红大门。
曾经的荣华,在这一天,彻底落幕。她的家随着大清的覆灭,也在这偌大的京城中无声无息消亡。从此再没有婉清格格,只有谢家守寡的大少奶奶傅婉清。
“大嫂,咱们回谢家收拾妥当后,明天就回上海。”谢煊将她唤回神。
婉清点头。
八天后的傍晚,谢公馆。谢莹和玉嫣听到说谢煊一行人到了门口,赶紧跑出来迎接。
“眉眉!”谢莹笑着将快一个月没见的小侄女抱起来,“有没有想姑姑?”
小姑娘尚且懵懂,还不知母亲娘家的家变意味着什么,回到久违的公馆,自是高兴得很,抱着谢莹咯咯直笑:“眉眉想死姑姑了。”
谢莹将小孩子放下来,拉着婉清道:“大嫂节哀,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路上太累了?”
婉清勉强笑了笑,点头:“是有点累。”
采薇道:“这几天你在车上也没吃什么东西,先回房好好歇歇,让厨房弄点补身体的。”
回来的路上,婉清的状态明显不太对,总是吃很少,睡也睡得不太安稳。她看着都很担心。不过想来也正常,父亲刚刚过世,家里的宅子又没了,母亲弟弟去了东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偌大的家族,彻底消失,她再没有能回去的娘家。这种悲怆感,换做谁大概也承受不了。
婉清嗯了一声。
一行人走到大厅,恰好遇到下楼的谢珺。
他约莫是打算出门,穿着一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西装,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刚刚好,依旧是那副温文儒雅的样子。
“大嫂节哀!”
婉清抬头看向他,怔了怔后,勉强弯了弯唇:“二弟费心了。”
谢煊随口问:“二哥,你的伤好了吗?”
谢珺笑说:“这都一个月,自是已经好彻底。”说罢,又问,“这一路还顺利吧?”
谢煊点头:“还行。”
谢珺走过来,目光落在采薇脸上:“弟妹第一次去北京城,习惯吗?”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一趟从北京回来,她再看到谢珺,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她点点头:“还行。”
谢珺笑:“那就好,我还担心三弟向来大喇喇的,会对你照顾不周。”
采薇笑说:“没有的事,季明把我和大嫂眉眉都照顾得很好。”
婉清附和道:“是啊,这次我父亲的丧事,多亏了三弟帮忙,不然依靠我那不成器的弟弟,都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对于两人的夸赞,谢煊只是不以为意地摇摇头,道:“分内的事罢了。对了……”他忽然话锋一转问,“这一个月来,上海这边有没有什么大事?”
谢珺道:“上海这边尚且平静,不过安徽出了点乱子,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你是说田越起义?”
谢珺点头:“北京那边让父亲出兵镇压,派去的几千先头部队,落得了个惨败,昨日父亲在南京大发雷霆,待会儿应该就会回来,和咱们商讨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写小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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