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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诉别离(01)(1 / 1)

阅书阁将军府门外,嘉弥下了马,仰面对着马背上的李世民道谢。

中秋的夜晚,月色皎洁,银辉流泻在他身上,映出棱角分明的五官,鼻梁英挺,俊逸非凡。

李世民笑看着她,下巴轻抬,朗声道“外面冷,快回去歇着吧,二哥哥就不进去了。”

这时,长孙无忌急急忙忙从里面出来,瞧见嘉弥,问道“你们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嘉弥举了举手里的花灯,笑盈盈回着“修这个去了。”

说完见长孙无忌神色凝重,看向自己时欲言又止,她狐疑地望过去“阿兄,出什么事了吗?”

长孙无忌望一眼妹妹,默了会儿才道“薛先生家,出了点事。”

嘉弥笑意僵在脸上,唇角动了动,双手不由握紧花灯的手柄“莫非……先生又被陛下训斥了?”

“只怕更严重些。”长孙无忌道,“今晚圣上下令抄了薛府,薛先生一家人都被关押入狱了。”

嘉弥脑袋翁的一下,好半晌才回神,问道“可说是什么罪?”

长孙无忌摇头“具体的还不清楚。”

话音刚落,嘉弥把手里的狐狸花灯塞在他手里,策马向着薛府的方向而去。

长孙无忌急的在后面喊“嘉弥,阿耶阿娘让你先回府再行商议!”

嘉弥哪里还听得这些,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一口气策马来到薛府门前,却见薛家大门紧闭,门上贴了封条,落叶被秋风卷至门口,盘旋着,无人打扫,徒增萧条。

李世民不放心,也策马追了过来,看到她,关切地唤了声“嘉弥!”

嘉弥仿佛没听到,急匆匆自马背翻身而下,冲上去敲门“薛先生!伯褒哥哥!婉茹姐姐!”

然而连叩了几声,里面都无人回应。

李世民走过来站在她身后,轻声道“既然抄了家,里面不会有人回应的。”

嘉弥眼眶红红的,趴在门边上不说话。她想不明白,究竟是多大的罪名,才会到抄家这样严重的地步?

薛先生脾气直率,时常惹得圣上不悦她知道,可若只是这样,怎么就能惹得龙颜大怒,下令抄家呢?

自古至今,但凡抄了家的,或丧命或流放,能有几个会得好下场?

嘉弥一时间慌了阵脚,上回阿耶入狱,她尚且可以镇定自若,可这一次,眼见薛家被抄,大门也上了封条,她却是真的无措了。

“你们是……”身后传来一抹男音,嘉弥闻声回头,便见一二十多岁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正满脸困惑地望着嘉弥和李世民。

男人一袭藏绿色束腰长衫,五官端正,气度儒雅,谦谦有礼,瞧上去像是一名读书人。

他抬步走上台阶,来到嘉弥和李世民跟前,打量嘉弥片刻,试探着问“小娘子莫非是薛伯父的女学生,长孙将军幼女?”

见来人认得自己,嘉弥愣了片刻,心中越发生了疑窦“尊下是?”

那人拱手施礼“在下房乔,字玄龄,家父任监察御史,与薛伯父是至交,某与伯褒自幼相识,素有交往,今日听家父说及薛家之事,特赶来相探。”

嘉弥轻轻颔首,没有应答。

房玄龄看向李世民,后者拱手作揖“唐公次子,李世民。”

“原来是李二公子,失敬。”

李世民望一眼眼眶通红的嘉弥,向房玄龄打探“阁下可知,薛家因何有此横祸?”

问及此事,房玄龄喟叹一声“薛家之难,是薛伯父祸从口出。”

前日,薛道衡与几位同僚私底下讨论朝廷新令,各有争论,薛道衡说“倘若高颎未死,新令早就推行了,何须等到现在?”

只这么一句话,惹来了杀身之祸。

说起这位高颎高大人,当年他辅佐文帝杨坚建立大隋,一统华夏,成开国元勋,封齐国公,女儿又嫁太子杨勇为妃,可谓大权在握,叱咤朝堂。

只是谁也没料到,皇室夺嫡,手足相争,太子杨勇最终被废,反而晋王杨广入主东宫。

齐国公高颎作为先太子一派,也随之获罪。

如今杨广登基为帝,薛道衡公然说出崇敬高颎之语,传入杨广耳中,自然生出不悦。

御史大夫裴蕴最会揣摩圣心,因瞧出了圣上的杀意,今夜入宫上奏,奏疏中言薛道衡自恃先帝宠臣,有无君之心,且私下腹诽妄议朝政,推恶于国,妄造祸端,实乃谋逆。

裴蕴的这份奏疏,成了压倒薛道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广看完之后当即下令,将其抄家,收监入狱。

房玄龄道“裴蕴上奏时,家父刚好在宫中伴驾,圣上下令时也曾下跪求情,可惜无用。二位既此时来相探,必是了解薛老与陛下之间的过节的,如今看来,陛下此次是铁了心要治罪的。”

他说着,看一眼瞬间萧索冷清的薛家门庭,叹道,“只是没想到,伯褒也受了连累。他白天还曾邀我品画,谈笑风生,而今不过旦夕之间,薛家却是天翻地覆了。”

嘉弥突然冲至马旁,纵身而上,扬鞭远去。

李世民目色一沉,顾不得跟房玄龄告别,上马追了出去。

眼见她朝皇宫的方向直奔,李世民快马追上她,拦在她前面“疯了吗?薛大人的罪名你方才听见了,那是心存谋逆,跟你阿耶上次不一样。圣上杀意已起,你求情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嘉弥抿唇,轻声反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那个御史大夫在奏折上胡言乱语,无中生有,薛先生是冤枉的!”

李世民看着她,语重心长道“奏疏上所言,的确无中生有,可他说到了陛下心坎儿里去,是真是假便不重要了,你明白吗?”

嘉弥沉默。

李世民又道“陛下登基之前,数次拉拢薛先生遭受冷脸,早生龃龉,这几年薛先生又刚正不阿,不肯在圣上跟前服软低头,自恃清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当陛下是因为裴蕴那几句话,才生出的杀心吗?”

“那怎么办?”嘉弥眼泪簌簌而落,心上钝痛,“依二哥哥所言,薛先生和伯褒哥哥他们,岂不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她前几日还说再探望薛先生时,要劝他谨慎,收收性子,免得给薛家招来横祸。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这些,便已经出事了。

嘉弥坐在马上摇摇欲坠,李世民看得心惊肉跳,忙跳下来,牵住她的马“嘉弥,你先下来,当心摔着。”

头顶乌云遮了圆月,周遭黯淡下来,一片漆黑。泛着凉意的秋风吹拂着人单薄的衣襟,格外清冷。

不多时,秋雨缠绵而落,无声无息拍打在人的身上,湿了衫襟,寒风侵肌。

嘉弥仰头将眼泪逼回眼眶,回神时看到目含关切的李世民,她勉强冲他笑笑“下雨了,二哥哥快回家吧。”

李世民驻足原地,望着她没动。

“我不去皇宫了,你不必担心。”嘉弥又道。

见他还不肯走,嘉弥调转方向,自行扬鞭离开。

李世民见此不大放心,到底还是上马追了过去,直到亲眼看她回了长孙府,良久再不曾出来,他才调转马头,策马离开。

这晚,嘉弥心乱如麻,难以入眠。

长孙晟来她房里看她,她正站在窗前发呆,瞧见父亲,她缓步走过去“阿耶,薛先生一家人能救回来吗?”

长孙晟抚着女儿的鬓发,见她一双眼这会儿哭得红肿,无奈轻叹一声,不曾应话。

嘉弥心里什么都明白,既是陛下认定的谋逆,哪有生机?却又忍不住心存侥幸,想着事在人为,总会找到转机,兴许薛家还能躲过这一劫。

如今阿耶缄默,她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再无希望。

长孙晟见她脸色不好,身上的衣襟湿漉漉的,头上发髻也没外面秋雨拍打的甚是狼狈,他眉心紧蹙,说话严肃几分“你在外面淋了雨,回来怎不换身衣裳,仔细着凉。”

他说着,喊了人进来,扶她入内室更衣。

及至内室门口,嘉弥驻足回头看向父亲,顿了顿,问道“阿耶,明日,我能去牢里看看薛先生吗?”

长孙晟缄默须臾,轻轻点头“好,阿耶帮你想办法,快去吧。”

长孙晟探望嘉弥后,回到自己房里。

高伊散着墨发坐在妆奁前,听见脚步声起身相迎,面露担忧“嘉弥怎么样了?”

长孙晟长叹一声,摇头“事发突然,你我都猝不及防,何况她一个孩子?薛道衡对她有教养之恩,情意非比寻常,一时半刻只怕难以想得通。”

说起这个,高伊也是满脸愁容,一时感慨“好端端的,怎的便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长孙晟道“陛下与他本有嫌隙,道衡性子又拗,常得罪人,会有今日之祸不算偶然。”

“他与我娘家兄长是忘年之交,情谊深厚,兄长每每提及薛道衡这性子也是慨叹不已,没少劝他收敛本性,以保阖家安然无虞。”高伊说着,无奈摇头,“兴许本性难移吧,倒是可怜了薛收和婉茹兄妹俩,总不至于也被定罪吧?”

“不好说。”长孙晟拉她在案前坐下,目光投向不远处摇曳的烛火,“陛下积怒已久,道衡若肯低头,他的儿女兴许能保下性命,否则,便跟他一般下场。”

——

嘉弥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又想到父亲答应她明日去狱中看薛先生,索性坐起来在灯下继续做护膝。

原本这护膝是打算在薛先生寿辰之时送出去的,可如今先生身陷囹圄,那地方阴冷潮湿,若能尽快做好,明日给先生送过去,他定会欣慰。

侍婢眼见屋里的灯烛亮了许久,狐疑着进来看情况,见自家主人衣衫单薄地坐在榻沿做绣活儿,上前轻声道“小娘子明日再做吧,夜已经深了。”

嘉弥掩唇咳了两声,继续埋头做自己的“我没事,你们且先歇下,不必管我。”

说着,又觉得身上冷,吩咐侍婢拿件氅衣给她披上。

侍婢从衣橱内取了氅衣披在嘉弥肩头,怕她伤眼,又劝不住,索性又多点了几盏灯,将屋内照得亮堂,端了热茶放在嘉弥手边,这才默默退出去。

夜雨秋风,灯照堂前,窗外银杏落了满地,沙沙婆娑。

等手里的护膝缝制完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东边天际一片通红。

嘉弥又连着咳了几声,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很是难受,抬手揉了揉脑壳。因担心狱中的薛先生,她也无心睡觉,起身喊了人进来梳洗着装。

侍婢见她脸色不好,有些担心“小娘子只怕夜里着了凉,还是歇一歇吧,奴去禀郎主和夫人,请医师来给您瞧瞧。”

嘉弥忙摇头“我无碍,你只管为我绾发便是。”

她素来说一不二,侍婢自然不敢违背,只能低应着,替她梳妆。

一切妥当,嘉弥拿着护膝准备去见父亲,长孙晟却亲自来了。

瞧见父亲,嘉弥勉强扯出一抹笑“阿耶,我给薛先生做了护膝,这样他在狱中不会那么难捱。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他?现在好不好?”

长孙晟跨过门槛儿,见她一张小脸儿变得惨白,整个人分外憔悴,他粗粝的掌心探上她的额头,脸色逐渐阴郁,对着屋里的侍婢斥道“小娘子怎么发烧了?”

侍婢吓得一个哆嗦,跪在了地上“回郎主,昨夜小娘子本就在外面淋了雨,后来又坚持要给薛先生做护膝,熬,熬了一宿。”

见侍婢瑟瑟发抖,嘉弥仰面看向父亲,轻声道“我没事的,就是想快点把护膝做好,这样今日去见薛先生就能给他了。”

她说着,把护膝拿给父亲看,“阿耶,你说狱中会不会比家里冷很多,用这个能保暖吗?”

长孙晟垂眸看着她,有些话梗在喉头,突然不知如何出口了,顿了顿,他柔声道“既然病着怎么能出去,你先歇歇,阿耶让人请郎中给你诊脉。”

嘉弥听完急了,扯着父亲的衣袖摇头“阿耶我没事的,不去看一看先生,我睡不着的。”

长孙晟认真望向女儿,欲言又止。

嘉弥瞧着父亲的神色,渐渐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也绷紧了几分,双唇轻颤“阿耶此时来找我,是,是不是有事要说?”

长孙晟看着女儿的不安,不禁眼眶微热,却终究还是说了出来“这护膝……你薛先生用不到了。”

嘉弥低着头,没说话。

“嘉弥,你……”

“阿耶!”嘉弥打断父亲,抬头看过来,“昨晚上薛先生不是才刚刚下狱,即便严刑逼供,也不会这么快的!”

“他是自尽。”

“不可能!”嘉弥瞳孔放大,眸中晕染出水汽,有些难以相信,“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尽?”

后面父亲说了什么,嘉弥迷迷糊糊没有听清,只觉得脑袋嗡嗡的,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白。

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听到父亲疾呼她的名字,周遭一片混乱。

——

嘉弥接连高烧不退,躺在榻上昏迷了一天一夜,等她醒来时,已经是次日的清晨了,父亲长孙晟守在她的榻前,神色憔悴,这会儿正闭目假寐。

她拢了拢被子坐起身,长孙晟睁了眼,看向她,声音带着喑哑“醒了?”

嘉弥望着父亲,心中升起愧疚“阿耶怎么守在这儿,您身子不好,还喝着药呢。”

自打父亲上次旧疾复发摔下马,身子便日渐不好了,每日都得服药。

长孙晟摸了摸她额头,见烧退了才放心不少“昨日你阿娘守了你一天,夜里阿耶亲自在这儿看着你,她好放心。”

嘉弥红着眼垂首“是嘉弥不懂事,让阿耶阿娘担心了。”

“不怪你。”长孙晟温声嘱咐着,“昏迷一天一夜,总得吃点东西,待会儿秋媪端早膳过来,顺便把药也喝了。”

嘉弥红着眼眶,想到昏迷前听到的消息,仿若是梦。

“阿耶,薛先生是不是真的自尽了?我给他做的护膝,他还没来得及用……”

长孙晟心疼地望着她,默了会儿道“薛先生在天之灵,必然记得你这份孝心。”

“可是,他为什么要自尽呢?明明昨晚才刚入狱,未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长孙晟喟叹一声“陛下与你恩师积怨已久,方有今日薛家之祸。如果不让陛下出了心中多年的不忿与怨气,他怎么能救你伯褒哥哥和婉茹姐姐的命呢?谋逆之说本就是子虚乌有,如今他在狱中自尽,陛下消了气,薛收和薛婉茹兄妹才会有一线生机。否则,那就真的要当谋逆罪论处,满门处斩了。”

嘉弥眼眶含泪“薛先生自尽便等于认了罪,陛下以谋逆罪下的逮捕诏令,自不会承认己过为他申辩。纵使伯褒哥哥和婉茹姐姐得以安稳,也只会是天子宽宥,法外开恩。所以薛先生就这么冤死,连个忠正清廉的赞誉都没有,后人谈起,也只当他是个心存谋逆的叛臣贼子吗?”

她唇角扯过一抹轻嘲,“薛先生教我忠君爱国,自己却落得如此下场,岂不好笑?”

秋媪端了养胃粥和汤药过来,长孙晟接过粥轻轻搅拌,拿汤匙喂给她“先吃点儿东西,否则身子撑不住。”

嘉弥轻轻摇头,实在没有下肚的胃口。

长孙晟理解她的心情,也不强求“那就把药喝了。”

说着,让秋媪把药递过去。

这次嘉弥没有反抗,乖乖屏息喝了药,秋媪拿糖果给她时,她摇头不肯要,任口中的苦涩一点点在舌尖蔓延。

默了少顷,她缓缓开口“如今,陛下赦免伯褒哥哥和婉茹姐姐了吗?”

长孙晟摇头,瞧见女儿眼底的晦暗,他道“待会儿阿耶入宫,为他们二人说情。薛道衡做到如今这一步,他这双儿女还是要拼死保全的。”

——

薛道衡之死,平复了杨广心中积怨多年的怒气,念及早年有功社稷,特赦薛收与薛婉茹兄妹性命,并准予薛道衡安然下葬。

薛道衡下葬那日,嘉弥强撑着病弱的身子为其戴孝送葬,长孙无忌不放心,随她一同前去。

不过短短几日,薛收和薛婉茹都变得沉默了很多,薛婉茹很是消瘦,精神萎靡,面色枯黄,站在陵墓前身形单薄孱弱,仿若一阵风便能吹走。

嘉弥上前握住她的手,无声宽慰。

薛婉茹抱住嘉弥,泣不成声。

房玄龄、长孙无忌对着陵墓叩拜,神色凝重。

见薛收不语,房玄龄拍了拍他的背“逝者已矣,薛老拿自己换你和婉茹平安,必是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薛收目光凝着那墓碑“今上继位之后,我常劝父亲辞官归隐,换来余生安稳。他却执意不肯,说先帝待他恩深义重,他无以为报,阖该为大隋奉献一生。如今,倒真把命搭进去了。”

他唇角轻扯,目含讥诮。

房玄龄心中慨叹,安慰之词无以言表。

薛收缓缓蹲下身子,捧着地上的黄土添在坟头,又抓了一抔攥在掌中,目光逐渐坚定“我薛收今日在此立誓,今生今世,不仕于隋,更不会为他杨家效忠卖命!”

掌中细土自指间缝隙流淌而落,窸窸窣窣洒在薛道衡坟头之上。

房玄龄对着薛道衡墓碑再次拱手“薛老忠义刚正,为官清廉,本是国之栋梁,可惜……未遇明主。”

“玄龄慎言。”薛收看向他,“我与你相交,最知你心。然家父前车之鉴,你何苦再因我薛家招来口舌之祸?”

房玄龄轻按他的肩膀,没再多言。

——

薛道衡下葬之后,嘉弥将自己关在房里鲜少外出,脸上也难有笑脸。

这日,长孙无忌过来看她,她正跽坐在案前练字,白色宣纸上写下的,正是薛道衡诗句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

“你前几日刚病了一场,还没好呢,如今怎么起来了?”

嘉弥听见声音,抬头望过去“阿兄怎么来了?”

长孙无忌走过去,在长案的对面坐下,对她道“我来跟你说一声,伯褒兄和婉茹离开洛阳了。”

嘉弥微滞,笔尖的墨汁滴答在纸上,晕染开来。

她把纸团成一团扔在一边,继续写字“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吗?”

“刚走。”长孙无忌望她一眼,“伯褒说刚经历死别,你染病未愈,何苦再忍受生离之苦,索性便不让你送了。”

“师母早故,如今薛先生也去了,薛家只剩他们兄妹二人。”嘉弥沉吟了片刻,轻语呢喃,“走了也好,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才能淡忘苦痛,重新振作。”

语毕,她掩唇轻咳了几声。

长孙无忌斟茶给她“你知道惦记他们俩,自己的身子怎不好生养着,这么下去阿耶阿娘多担心?”

嘉弥怔了一下,轻声道“我有好好服药的。”

“药能治病,却不能医心。”

嘉弥依旧低头写字,并不应腔。

长孙无忌夺了她手里的笔“屋里闷久了不好,阿兄带你出去散散心。”

嘉弥有些抗拒,正要开口,长孙无忌直接扯了她往外面走,又吩咐侍婢“给小娘子拿件氅衣。”

站在院里,长孙无忌接过侍婢送来的氅衣帮她披上,拉她往外面走。

嘉弥小碎步跟上去“阿兄你要带我去哪儿?”

“帮你宽心。”

“我哪有什么心要宽,我好着呢。”

“窝在房里几日,不是写字还是写字,每膳吃两口便放下,你这也能叫好?”

“……”

被长孙无忌拽着从长孙府出去,嘉弥瞧见了大门外端坐高头大马之上的李世民。优质免费的小说阅读就在阅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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