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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犬马之劳(1 / 1)

[笔迷楼]

天成王朝对江湖武学的发展十分宽容,甚至隐有扶持之势,具体为何也早已不知,但在这传统之下,倒是孕育了许多神奇的流派和组织。

这其中就有安道院。

安道院,顾名思义,安天下世道之院,院中武者尽得正统武学之真传,不仅修为颇高,且以中直为训。

安道院的创始人姓谢,至于叫谢什么,已经没有人记得了。此后安道院的历代掌管者都会继承这个姓氏,以表对先祖的敬意。

安道院中人只有院长和院众两种人,而院众在出师后需自择明主,宣誓效忠,此后便终生不得再回院中。

是以,安道院中人以忠烈而名,不论效忠对象是贫是富、是生是死,一生只侍奉一名主人,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主子。

这样的安道院中,常年传颂着两个传说。

其一便是个好典范。说的是入院时年纪最小的武者世家遗孤,如何凭借自身的天分和努力,成为了安道院有史以来出师最早的院众,不仅择得一位身份尊贵的明主,还继承了院长亲传的刀法,可谓是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这其二嘛,便是个坏例子。说的是那江洋大盗同富商千金的私生女,如何顽劣不恭被送进院中来,入院后整日好吃懒做、寻衅滋事、明明早就到了出师的水准却迟迟赖在院里不走,非要院长传授刀法,最终被强行塞给了一户只有五口人的落魄人家当了丫鬟,可谓是一落云间便成泥。

肖南回是不知道那些传说的。此刻,她只是觉得心中有些不平衡而已。

依她看,那谢黎老儿未尝不可能是个势利眼。偏偏将那最忠心、最强悍的留给了九五之尊,然后塞给她一个残次品。

看着眼前据理力争、面红耳赤的丁未翔,再一想到自家那脾气暴躁、背主求荣的大头娃娃伯劳,心中便甚是忿忿不平。

“主子,属下自跟了您之后,还从未离开过这么久。何况如今实是非常时期,莫说白氏有多少人在暗处等着动手,便是刀剑无眼也着实危险,属下怎能放任您一人独处......”

丁未翔已在这磨了约莫有一刻钟了,其实他再多磨上一两个时辰,肖南回都是不太在意的。

可当她也被皇帝留在帐中跟着旁听,便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她到底为什么会蹚进这滩浑水?早知道她或许不该离开碧疆的,她那寨子呆起来真的甚是舒爽,便连那猥琐凶狠的阿匡想起来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丁未翔似乎又滔滔不绝说了很久,突然便被一直沉默不语的帝王打断了。

“谁说孤会一人独处?”

夙未说完,目光落在丁未翔身后的女人上。

肖南回昨夜没怎么合眼,如今站着都有些打瞌睡,只听得耳边那些人的你一言我一语突然停了下来,随即一片安静。

她花了点时间找回自己飘出帐外的意识,又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终于将目光聚焦在皇帝身上。

刚刚最后一句话,好像是他说的吧?这场对话是不是要结束了?

她立正站好,不遗余力地表着忠心:“陛下有何吩咐?臣万死不辞。”

嘿嘿,好话她也会说。反正去捅敌巢、炸水坝的事不会落在她头上,又还能有什么幺蛾子......

“甚好。孤命你从即刻起,侍辇御左右,不得离开孤半步。”

这话落在丁未翔耳边,像是炸塌了一座山,肖南回觉得自己都能看到对方瞳孔中的崩溃二字。

当然,她自己应该也没好到哪去,眼底充满震惊和费解。

陪聊一晚她已经要睡不着觉了,这要是一陪到底,她岂不是就要英年早逝了?

不行!绝对不行!

“这个......臣自认武功造诣比不得丁中尉,性子也有些粗心大意,到时候怕是会有所疏漏。是也不是啊丁中尉?”

肖南回语毕疯狂眨眼暗示丁未翔,丁未翔觉得甚蠢,只装作看不见,附和道:“肖大人说得有理。护卫之事看似简单,实则要关照诸多细节,恐怕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得圆满。”

“孤,不急于一朝一夕。”夙未的话说得慢条斯理,像是要与臣子拉拉家常一般,“都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知肖大人是否能做得这个有心人啊?”

这话的分量和意味都十分不寻常,肖南回只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子又开始隐隐抽筋。

“陛下万金之躯,臣唯恐不能担此重任啊。”

“卿是不能,还是不愿啊?”

这下好了,不光小腿,她的胃里都开始抽筋。

她这一脸菜色瞧在丁未翔眼里好似一万个不情愿一般,目光便似刀子一般向她脑袋上飞来。

“肖大人原来是不乐意?守卫辇御乃是神圣职责,大人若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还做什么天成将士?不如解甲回家种田。”

肖南回平白中刀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又是一阵连环炮:“还是说肖大人自认技不如人,恐担不起这职责?本以为青怀候教出来的人应当不俗,到头来却也是个缩头王八。”

话说到这份上,肖南回的眼睛也开始喷火。

什么王八?谁是王八?!

说谁都成,就是不能说肖准!

“在下何事说过推诿之词?倒是丁中尉这般慷慨激愤,像极了那被抢了食碗的狗。”

“......你!”丁未翔气极,似乎便要对她拔刀相向了。

肖南回丝毫不惧,正想到对方若是御前出刀,她便可以抽出平弦同他大战上三百回合,结果突然回想起:她的平弦早被她留在莫春花的帐子里了。

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气势在一瞬间便萎靡了下去,人跟着也矮了一头。想到这帐子里唯一能压制对方的人,肖南回将恳切的目光投向夙未。

“臣方才所说,句句肺腑,还请陛下明断。”

“近前来。”

夙未冲她轻轻招了招手,脸上居然带着点笑意,像是在招呼一只驯良的哈巴狗。

肖南回不情愿地往前凑了几步。

“左手。”

她犹疑地抬起手来。

帝王缓缓翻开掌心,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枚漆黑的环。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腕间一凉。

她低头看去,是一枚玉样质地的光滑手环,却不似一般玉石那样温润,反而寒气逼人。环上有一处尖锐的凸起,锋利的刃口上錾着一枚古怪的符号。

她没看清这环是如何扣在她手上的,左右查看也找不到开合的痕迹,觉得甚是稀奇。

“你既无令牌,便戴着它,方可出入孤的左右。”

这话一出,她便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拴上了脖圈的狗。

抬眼望向已经失宠的“丁恶犬”,她压下心中咆哮的不满,非常怂地低头做了“肖恶犬”。

上位者的话,有时候其实根本不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只是在传达命令罢了。她的个人意志,又有什么用呢?

“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定当竭尽全力以护陛下周全。”

丁未翔生气了。

这倒是一点都不稀奇。反正之前霍州之行的时候,他就经常别别扭扭的。

但这一回,似乎是比上次要严重一点。

肖南回不是个记仇的人,很多小口角、小磕碰,她转眼便能忘了。然而丁未翔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从半个时辰前,他们从大帐出来后,他就几乎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要是放在平时,她根本也懒得搭理。可如今她还要履行夙未交给她的任务、将碧疆内部的地形图和密道详细描绘给丁未翔看,许多细节更是要交代清楚。

可对方自始至终一张臭脸,对她的“倾囊相授”没有丝毫反应,便好似是她上赶着同他共事,令她颇为不顺畅,心里窝着一团火。

好容易讲完最后一条线路,肖南回将炭笔往旁边一扔,斜眼看向某人。

“丁中尉这样沉默,莫不是同我那侍女患上了同一种毛病?”

丁未翔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没说话,但脸上写着几个字:什么毛病?

她看懂了,笑嘻嘻道:“心眼小的毛病。”

丁未翔眼底的火苗蹭蹭蹭地窜了老高,一把将桌上刚画好的图纸抢了过来,拿着炭笔、背对她,不知在上面比划着些什么。

肖南回瞧着对方那别扭的样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说话就不说话,一会若是有问题也不要来找我。”

对方还是没动静,似乎打定主意就是不说话。

若是放在往常,她早就拂袖而去。管你是雁翅营的校尉、还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她才懒得搭理。想当年许束仗着身份欺压她,她被打断腿都没低过头。

可是如今,压根不是她低头不低头的问题。

捣毁水坝的任务与肃北军西进密切相关,若是失败,难免不会对肖准造成阻碍。

他曾经在三目关败过一回,她怎能让他再输第二次?

就冲这一点,她也不能让丁未翔心里不痛快。

心里想明白后,她耐着性子又凑了过去,厚着脸皮开导道:“其实吧,我也不是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丁未翔这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上炭笔飞快,也不知道在勾画个什么路线。

肖南回啧啧嘴,再次开口:“你也说过,此去不过三日。算上你在那边做事的余量,往返或许最多也就不过就七八日,眨眨眼也就过去了,实在不用过度忧心。”

说着说着,这话便开始顺畅起来,她也不管对方是否回应,自顾自地继续念叨着:“何况我的身手你在霍州的时候也是见识过的,莫非你就这般不信任我?便是不信我,也该信那黑羽营的人,便是不信黑羽营,也该信任你家陛下。陛下又不是傻子,既然派你去,显然对各种情形都已料想到。他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说到皇帝,一个想法突然在她心中一闪而过。

或许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问题就出在皇帝身上。

就她所知,天成武将开国,历代君王必精通骑射,先皇夙印更是武学大家,就是不知为何,竟传位给了一个从未习过武的皇子。

天成的这任皇帝是少有的能文不能武,虽颇有治人治国的手腕,却是个连纵马都很少的“座上皇帝”。肖南回有些纳闷:这样脆弱一个人,干嘛非要御驾亲征呢?战场上刀剑无眼,真要是遇上险情,怕是有十个丁未翔也给不出万全之策。

她心中如此琢磨着,那个想法渐渐清晰起来。为了避免太过突兀,她决定先为自己的建议铺垫一下。

“丁中尉,伯劳你应当认识吧?”

丁未翔还是不语,但她从对方那情不自禁挑起的眉毛中,已看到了答案。

“她同你一样都是出身安道院,也是我义父名正言顺从院里请来的护卫。可自打我认识她起,她就没护过我几回。不仅没护过,还打过我不少次,三天两头地不见了人影,也是常有的事。可你看如今,我不也还活得好好的嘛,哈哈哈......”

丁未翔对这笑声充耳不闻,转过头来盯着她瞧,瞧得她笑声发干。

肖南回收了笑容,轻咳一声,决心再进一步。

“我也知道你们安道院中人各个忠心职守,但有时候吧,这个忠过了头也不大好,你看你主子其实早已成年,身为男子又身无残疾,身量发育的也是不错,实则早就该学点拳脚功夫防防身,这个所谓百密仍免不了一疏,求人不如求己,若是真到了那生死攸关、命悬一线的时刻,说不准就能......”

“你、你懂个屁!”

丁未翔终于说话了,语气忿忿难掩,像是刚刚听到了什么十恶不赦、大逆不道的话。

肖南回愕然不解:“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用不着说完!不行!”

闹了半天,莫不是和她在这抬杠呢?

她气极反笑:“那你倒是说说看,哪里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好心当成驴肝肺,她也急了眼:“你当我愿意揽这苦差事?!那是皇帝!我教他功夫,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还要遭罪!这世间哪有什么万全之策,就算黑羽营的人一个顶十个,我武功盖世独孤求败,可谁又能保证每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旁?如今这里又是战场,若是真有个百密一疏,死的又是谁的主子?!”

这话说得可谓通透,但也没留情面,甚至十足的大逆不道。

但肖南回此时已顾不上那么多,几乎是倒豆子一般倒了个干净。

丁未翔又沉默了。

肖南回说完这许多,也泄了先前怒气,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就当是她自作多情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爱谁谁吧。

然而就在她前脚就要迈出帐子的时候,身后的人终于出声了。

“你说的事,也不是不可以。”

肖南回定住,转过头去等着那下一句。

“但是在开始之前,我有必要叮嘱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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