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定风波(3)(1 / 1)

“……”

云意姿有些担忧,他该不会是醉了吧?

“今日之事,不可外传。”王炀之离得稍近,淡淡酒香扑面而来,他眼底笑意清澈:

“非也。”王炀之摇摇头,道:

“是吾窃得。”

“你且等等。”

只见他身姿矫健地翻过一块巨石,不一会儿便取来一副弓箭,云意姿惊讶,他分明是个文官,怎会随身带着弓箭?

王炀之脚下一动,那酒壶被他踢得骨碌碌滚到了草地之中。云意姿不免多看几眼,王炀之竖起食指,眯眼“嘘”了一声:

“御用之物,不敢叫人发现了。”

云意姿顺势奉承道:“王上果然看重司徒大人。”

又觉察这般说话实在不雅,连忙起身拍拍灰尘,顺便正了正头上的冠,恢复一派落拓潇洒模样,这才来看云意姿。

他一派若无其事,云意姿却忍不住笑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也蹲伏下去:“司徒大人,您没事吧?”

尘土漫漫中,王炀之抬眉眯眼瞧她好一会儿,终于激起那么点儿印象,“啊”了一声:

眯眼又啜一口,惬意之情自不必说。

“司徒大人!有刺客!刺客进宫了!”

王炀之其人,年少时好交游,好华灯,好梨园,好尘世亦好仙境。

“是你啊,山…”硬是把后面那个鬼字咽了下去,他认出她是花冠礼上,受了两次点额之礼的媵人,眼一弯,露出个温和笑容。

王炀之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方才,说什么……刺客?”

云意姿点头:“正是燮国公子,肖珏。”

云意姿凝重道:“是,我见着宫里进了刺客,挟持公子珏往停云楼去了。”

“公子珏?”

突如其来一声吓得他一激灵,翻身,却忘了这是在假山之上。

于是云意姿便眼睁睁看着,这谪仙一般的人物顺着山石,一路狼藉地滚到了她面前,天水青的纱袍裹着头脸,或飞扬或铺陈,如清溪又如翡翠……

后来她才知道,这位司徒有个癖好,但凡一喝高,就要去演武场露上两手。

“走罢。”王炀之酒入豪肠,心中正是豪气万丈,却要端着一脸沉着冷静道:

“为免打草惊蛇,我们先去看看,具体情况如何,”

向云意姿保证:“放心,本司徒定然不会放过那胆大包天的贼人!”

二人走了一段路,王炀之忽然挥手,召来守在廊下的一名双髻童子:“你去禀告王上,就说停云楼有异,事关燮国,请王上速至。”

待童子走后,云意姿蹙眉问他:

“司徒如此信我?”

“莫非你在说谎?”

他似笑非笑地问道。

云意姿自是摇头,王炀之便舒展眉宇,温声道:

“那不就得了。”

于是二人不再交谈,快步往停云楼赶去。

阁楼中雾气缭绕,檐角在白雾中若隐若现,恍若人间仙境,若非杂草都生得有人膝盖高了,倒是个清幽出尘的去处。

二人穿过回廊,转过一面面影壁,门窗大开,每一间屋子都不见有人,安静得不似寻常。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响动。

“什么人?”王炀之警觉侧头,天水青的身形一动,立刻便没了影子。

“哎!”云意姿来不及制止,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人是喝醉了吧,为何身手如此敏捷,若是清醒,又为何想一出是一出?

雾气仍笼罩四周,犹如一层轻薄却难以破开的帷幕,云意姿左右转悠,都没能找到王炀之的身影,索性自顾自地进行摸索。

冷冽的空气之中,她忽然嗅到一丝血腥味道,低头,真让她找着了鲜红的血渍。

循着地面上点滴而深沉的血迹,一路到了一扇红色木门前,停住。

她犹豫地将手放在门板之上。

这门并没关紧,开了一条细缝,云意姿凑近往里瞧,却没发现半个人影。

索性轻轻推开,“吱呀”一声,宛如木门发出的哀鸣。

她屏息走过,这楼果真鲜有人至,四周的大半陈设都落了灰,地板上更是一步一个脚印,云意姿捂着鼻子,缓步来到一架屏风前,脊背突然一凉。

但见得人影一晃,便被人从后勒住了脖子。

那指尖就像冰冷细腻的精铁,准确无误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而后,一把刀轻轻横在了颈前。

刀尖铁锈般的红色凝固,肌肤与冰凉铁器触碰的刹那,云意姿忍不住一个惊栗。

她咬牙凝神,忽见不远处的桌上摆着一面铜镜,恰好映得那人相貌。

美人尖下两点漆黑浓目,闪过极重绀蓝之色,衬得脸色苍白若鬼魅。

不正是小病秧子?

“公子,是我!”

云意姿当即口齿清晰道:

“是我,云意姿!”

“云意姿?”

身后之人有点迟钝,喃喃念道。

他穿得一身梨花白大袖,银丝穿梭织就繁复花纹,却被大片血迹污染,触目惊心。

里间一件浅红色交领衫本是高领盘扣,然缀在其上的玲珑玉子不知哪里去了,只挂着一根根银线,颤颤巍巍。

漂亮修长的锁骨大喇喇地裸.露,点滴血渍如同梅花一般,印在白瓷般的肌肤之上。

他也看向铜镜中的云意姿,定定不动。

唇上殷红斑驳,恍若一只艳鬼,正往外沉沉吐出浊气。

镜像扭曲,肖珏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双肩发抖,弯下身去,嗓音嘶哑地重复了一遍:

“云意姿!”

他抖得刀都拿不稳,吓得云意姿只能拼命往后仰,就怕他不小心手滑,而他笑够了,忽然定定不动,脖子上的刀刃也缓缓撤去,云意姿刚松一口气,后腰便被什么抵住。

又是……云意姿连忙把背挺直,努力离尖锐的刀尖远一点。

镜子中的少年面无表情,用喟叹一般的语调说——

“我等你许久了。”

云意姿咽了口唾沫。

看来她预想中的糟糕局面还是出现了,肖珏认为她同越嘉怜合作,背叛了他。

被原本信任之人,亲手送到自己最讨厌的人跟前、任人亵玩是什么心情,她不敢想象,定是万分想要杀人吧……

云意姿郁闷,她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公子,你冷静一下,这都是越嘉怜的诡计啊!”

“我没有背叛你,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嗬嗬,救我……?”他笑,唇角却未勾动半分,僵硬又古怪。

“对!”云意姿斩钉截铁,慢慢转过身来,盯着他发红的眼睛,柔声安抚道:

“随我回家,好不好?”

许是她的语气和眼神都极为温柔坚定,他微怔,刀口离开了寸许,云意姿见状立刻把他一推,拔腿就跑。

他都拿刀了,刀上还沾着血,浑身更是淋漓仿佛经历了凶杀现场,不知杀了几个人……这样状态的他,分明理智全无、危险至极,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裙子却被人一脚踩住,只听“撕拉”一声,那道口子直接撕到了腰下。

云意姿脸都绿了,回身手忙脚乱捂住碎布,一道白影猛地扑了过来!

云意姿吓得心脏一停,倒在地上一瞬间,认命地把双眼一闭,行吧,给个痛快的!

她等了许久,只感觉有热度喷在脸上,呼吸愈来愈近,撑开眼睛,肖珏那张沾满血迹的脸在面前放大,云意姿头皮发麻,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他却忽然俯身。

吻住了她的唇。

落在唇上的柔软与冰凉,身体反抗这种极强的侵略感,云意姿挺尸一般手脚僵硬,反应过来时手里已被他的指尖钻入,紧攥交缠,唇上也被他含住厮磨,像是不满于此,他缓缓辗转却总是不得门入,不由急切得额上滚落豆大汗珠,手里更是将她攥得生疼,半眯眸中混沌晦暗,泪痣红如滴血。

他吐息炙热,唇上一股滑腻之意令云意姿倍感不适,上下唇方开一点缝儿透透气,液体落进她的嘴里便是一股浓浓的铁锈味儿。

云意姿立刻明白竟是血!

他咬破了唇还是怎么弄的?

她还在思索,哪里想到小病秧子竟是抓到一点机会便往里探来!

云意姿立刻咬合牙齿。

他被咬到舌尖,吃痛,分离了一些,瞧她唇上红艳微肿又渐渐失神,睫毛抖动着,就要继续俯下身去。仿佛对亲吻上瘾,发现与她这般体内那股躁热便能缓解一些。

趁着分离间隙,云意姿飞快地说:

“你被……唔唔唔……?”

被下药了?

晚了,他逐渐意识到不过是饮鸩止渴,握着她的手逐渐松开。

云意姿却猛一颤栗。

仿佛有一只冰冷的蛇,透过缝隙钻进了她的衣中,肌肤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她立刻将他手掌抓住。

在被抓住的瞬间,肖珏便像是被按到了什么机关,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云意姿呼吸急促,紧盯着他的面色,某处炙热更是让她不敢移动半分。而他贴着她,似乎在慢慢缓过劲儿,吐息一下比一下重,另一只手摸索向地面,终于摸到了那把匕首。

他忽然支起上身,高高举起刀刃,在云意姿惊恐的注视下,脸色一狞,猛地划过掌心。

红色衣袖褪下,露出细白手腕,赤蛇猖狂地蜿蜒而下,掌心淅淅沥沥地滴下血来。

落到云意姿的眼中,眨了眨,视线一片血红,云意姿却清楚看见,他掌心伤痕不止一条,纵横交错狰狞丑陋,几乎淹没了掌纹,顿时感到惊讶。

难道,他一直在通过疼痛,令自己清醒?

“你……”云意姿张张口想说什么,而肖珏脸色惨白地盯着鲜血淋漓的手掌,猛地合握住砸向地面,剧烈的疼痛令他眉心狠蹙,鼻尖汗水滴落在她颈上,烫得她瑟缩,而他牙齿发出“咯吱咯吱”声,浑身发抖:

“卑劣……”

“卑劣至极!”

他骂骂咧咧不停,语速太快云意姿也没听清骂了什么,许是能想到最脏的话都出口了,看得出内心极度怨愤、憎恨。

肖珏手一撑,艰难从她身上起开,一步两晃跌跌撞撞地走向屏风,忽然左脚绊右脚,狼狈地摔倒在地,大袖掀起,半天都爬不起来。

云意姿起身,顾不得裙子撕破,往肖珏摔倒的地方走了两步。

谁知他猛地抬头,对云意姿喝道:

“走,”

“立刻走!!”

他脸色狠戾,如同一只咆哮的小狼。

云意姿皱眉看了半晌,蹲下身来,他分明在叫她离开,可是他的眼中,又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之意,这般口是心非,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肖珏紧紧盯着她,脖子都快抬得酸疼了,确定以及肯定她没有要丢下自己离开的意思,立刻在一瞬间,飞快地换了一副脸色,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只见他微微蹙眉,睁着一双大眼,漂亮的眸子迅速湿润,如同浸在水中的葡萄。

他扁了扁嘴,如同一个被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孩子,可怜兮兮,又茫然无助地说:

“云娘,我、我难受。”

他颤抖着,向她伸出手来。

于满地的凌乱与狼狈中,仿佛她是唯一能拯救他的人,祈求她的垂怜。

云意姿抱着膝盖,隔着几步,为难地看着他。

你难受,我也没有办法呀。

也就是中了药才会如此,若是等他完全清醒,要同她清算,她焉有命在?

不过看他状态还算冷静,都这么同她示弱了,摔倒的时候也早把刀摔出老远,云意姿还是慢吞吞地,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肖珏紧锁着她,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云意姿犹豫地伸手,拉住他的手心,忽然被大力拽了过去,吃一堑长一智,她偏头躲得飞快,却还是被“吧唧”一声啃上了脸。

“松开!”云意姿怒气冲冲,抓扯他的肩,可他按住她的手还是死活不肯挪开,如同那是什么绝世美味一般,吮吸啃咬轮番上阵。

云意姿呆若木鸡,他这样搞,肯定要留一个印子了!

等他终于松开,云意姿一摸脸全是口水,还摸到一个齿印,恶狠狠瞪他:

“无.耻之徒!”

肖珏仿若未闻,只往前凑,被云意姿一下卡住了下巴。

忍不住捏了捏,手感还不错。

他鼻子一动,如同一只小狗。

可不是狗么,就会咬人,云意姿抬起手想把他劈晕,一个威风的手刀劈下去,正好劈在了他的颈边。

却不知是力度不够,还是角度不对,根本没有效果……

肖珏反手摸了摸颈边,眸色加深,那种恐怖的阴郁感,让人的汗毛根根竖立了起来。

云意姿一眨不敢眨地盯住他,不敢再随便乱动,免得又将他激怒。

肖珏突然勾唇,俯身,准确无误地一口咬住她的肩头……

牙齿咬进皮肤的刺痛,云意姿“嘶”了一声,抓着他的头发,想要扯他起来。

好不容易松了口,云意姿扯起肖珏,刚想说话,他喃喃一声“云娘”,浑身无力一般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直直倒在她的怀中。

见他双眼闭着,浅浅呼吸,似是折腾得累极,晕了过去。

云意姿大松一口气,吃力拖着他要拖到旁边的矮榻上,忽然“砰”的一声,门被踹开,她扭头去看,竟是王炀之。

他看清屋内的情形后,先是露出震惊不已的神色,而后迅速上前,帮云意姿将软成一滩的肖珏扶起。

少年阖眼,浓密的睫毛盖下,彰显出疲惫至极的精神状态。

越嘉怜从他身后走出,脸色难看。

她本是让人制住了肖珏,叫一个极擅房中之术的婢女挑弄他的兴致。

没想到这人油盐不进,硬是挣开钳制,当场把她的婢女捅了一刀,溅得越嘉怜浑身是血,大怒不已,让人强行喂了他药。

去换身衣裙的功夫,这人不知怎么没了踪影,更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护卫,同她的卫士缠斗起来。她不便将事情闹大,只当偷鸡不成、反折了一个婢女,自认倒霉好了。

谁知还没走出几步,便遇见了王炀之!

越嘉怜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会到此处?

王炀之帮云意姿将肖珏扶至矮榻,转身拧眉,俨然是责备之意:

“宗姬娘娘,对此,您作何解释?”

如今年过弱冠,便好起花鸟古董,美食美酒,今日王后册封大典,三公必须到场,他好不容易捱过冗长程序,趁着中场空隙、无人注意时,溜到此处好好品一品佳酿,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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