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有人看不破,哼了一声:
“我招惹谁,同你有什么干系?”
一阵死寂。
云意姿听得点头。
不错,不仅招惹不起,还要有多远躲多远。王炀之此人,在高门贵女的眼里,那就是个香饽饽,而他如此年纪坐到三公之一的位置,心机不可谓不深沉,这种人,恰恰是云意姿最头疼的类型,所以一早起,她就选择了避开。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聂青雪连忙挽救,“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聂青雪再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他的手,央求起来,
“你,你都看到了?”聂青雪有点儿心虚,微微偏过头去,正对云意姿的方向。云意姿立刻将身体藏好,幸亏二人交谈得专注,并没有发现有人偷听。
男人沉默,聂青雪却是冷笑一声,“是,你堂堂正六品亲勋翊卫校尉,宫里有什么事能逃过你的耳朵。我得罪了那位鼎鼎有名的宗姬,你害怕受到牵连,不肯帮我,当然是理所当然的了!”
无故被她指责了一通,那男人也不恼怒,淡淡地道,“那位王司徒,你不该招惹。”
她猛地扭过头来,瞪圆眼睛,“不行!我不能走!”
男人负手而立,冷哼了一声:“难道你还想要留在这?周国公主尚且罢了,起码她是你名义上的主子,说到底,也是一条船上的人,这种关头不至于对你如何。”
她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恨意,“在周宫时她便是如此,疑心极重,又下手狠辣,但凡手下人一有不顺她的意,便是随意打杀。”
这话多有夸大的成分,男人不置可否,声音如同一块磁石般响起,“我可以安排车马,将你送出宫去。”
看来是个有品阶的护卫,且来头不小。
深绿服饰,至少是七品以上,前世云意姿作为深居简出的媵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只当他是个普通的武职卫。
明月清辉洒落下来,一条小路从远处的竹林延伸出来,到云意姿的脚下停住。
聂青雪要的可不是这个回答。
又说道,“可你还得罪了嘉怜宗姬。那位向来是不咬死人不松口,你惹上她,不是那么好揭过的。”
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聂青雪皱眉。
越嘉怜的事儿,确实棘手……
这时聂青雪说话,声线压得极低,“公主对我着恼,恐是再难有出头之日。”
男人没有回答,聂青雪继续说道,“不就是一盆花,死了就死了,周昙君那个……竟然要杀我。”
“你要帮我,我也是逼不得已才来找你。我不想再过那种任人欺辱的日子了。我过够了!”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聂家失势那会儿,真是连过街的老鼠也不如,我同小妹差点被那些官差活活打死。你以为我情愿吗,我也曾是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我也学书习文,也知礼义廉耻,你以为我愿意来这人生地不熟的王宫,来攀附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
她说到激动处,忽然扯下了披风,撕抓着自己肩膀处,失态地低吼:
“我也想嫁一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可是那都不成了!你看看,你看看我身上这个‘奴’字!一辈子也洗刷不去!”
云意姿垂下眼帘,不知不觉也抚上了肩膀处,不错,这个“奴”字,是她们一生的耻辱。
前世被梁怀坤,将那一块血肉生生剜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疼痛似乎仍残留于四肢百骸……云意姿攥紧手指,逼迫自己不去回忆。
男人按住聂青雪疯狂的动作,“够了。”
聂青雪也渐渐冷静,声音哑了下来,“只有当上主子,不再为奴为婢,我才能甘心。”
男人盯着她。伸出手,似是要拂去她脸上的泪珠,却迟迟没有动作。他蹲下身,将披风捡了起来,给她仔细地披在身上。
聂青雪一动不动。她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连帽披风,布料低调而华贵,在光下显露出暗绣的樱花纹路,却针脚起毛,明显是一件洗过多次的旧物。
季瀚清眼神微动,给她将帽子盖好。
“我只帮你这一回,再也没有下次。”
听到后面,云意姿皱紧了眉。
这人竟与殿中少监樊如春是熟识?
樊如春何人?
那可是天子近侍,寻常人连见上一面的机会都无。
原来是他。
她可不会忘记这个亲勋翊卫校尉——季瀚清的大名。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个人印象,全是因为这个季校尉乃是后来公子珏的得力大将之一,在一次讨伐梁国的关键性战役中,打头阵的就是季校尉,战场之上不过一个来回,便将梁国大将斩于马下,从此名震百国。
聂青雪吸吸鼻子,“我走了。”
季瀚清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云意姿揉了揉站得酸疼的膝盖,榕树后的草地上早已空无一人,唯有月色如雪。
她刚刚站稳,有一把剑轻轻地横在了她脖子上,一瞬间,浑身血液都被冻住。
“你是何人?”那人淡淡地问。
云意姿不敢动,缓缓将持剑人看入眼中,果然是季瀚清。
而他也在打量她。
“今日那王炀之,是在跟你说话。你离开的时机,倒是恰好。”
“季校尉说的话,我可听不懂,”云意姿想勾唇,无奈这把剑近在咫尺,透亮的雪光倒影出她的面容。一看就是把锋利无比的宝剑,见血封喉。任谁在这种情况下,都无法完美地控制好表情。
“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剑刃往前一送,云意姿登时吃痛,倒吸一口冷气。
前世,哪怕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也都没有被谁用剑抵着脖子。云意姿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她这一条性命,就悬在这个人的手里。
云意姿感到空前的愤怒。
但是必须冷静。
“自然是青雪告诉我的,”她轻声,看着他的眼睛,“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季瀚清拧紧了眉,锐利如刀的双眸紧锁着她。
“校尉不信?可我确实与她交好。”
“总不能,只因为我想着避嫌,与王司徒保持距离,”她苦笑,“校尉就以为是我设了局,故意害我这个朋友吧?”
“我怎么有那样的能耐,不仅算准了王司徒会来与我攀谈,更算准了嘉怜宗姬会在那个时候过来?”
季瀚清听了,脸色没有缓和:
“你为何偷听我们讲话?”
“清者自清,既然大人与她之间没有什么,又何必害怕。”
“我没有害怕,该害怕的是你,”季瀚清已然不耐,眯了下眼,“你还给了她药。”
没完没了?云意姿一阵咬牙切齿。
这就是有后台和没后台的区别,只不过聂青雪既然有这么一座强大的靠山,前世为何还会死得那么蹊跷?
那只能说明,要加害公子珏的人势力极大!
云意姿压低声音:“也是我疏漏了,没有再三叮嘱她那药的用量。”是她疏漏了,大小姐也会随意去翻旁人的包袱,随意取用旁人的东西,全都当成自己的。
“我不相信你。”
“大人是担心自己的前途?我可以发誓,不将今夜所见告知任何一人。”
他抵得极近,那剑也随着他的靠近而压入皮肉,一丝血线缓慢露了出来。
季瀚清根本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论嘴严,我只相信死人。”
云意姿浑身发抖。
她真的毫不怀疑,这个人会把她一剑杀了。
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季瀚清脸上有狠色一闪而过,与此同时云意姿也使出一招绝命踢,好在姿势到位,一击即中。
男人被她踢中要害,剑咣当掉在了地上,只顾捂着关键部位呻.吟,半天也直不起身来。
云意姿立刻没命地跑动起来,捂着滴滴答答漏血的脖子,强忍剧痛,跌跌撞撞地往有光的方向奔去。
远远在树丛之后看见一个朦胧的人影,她扑将上去,不顾一切地大喊:
“救我,救我!”
恐惧到达顶点,重生以来,从未有过这样恐惧的时候,如同走在刀尖上的每一天,若因为这么一件可笑的事而前功尽弃,所有筹谋化成泡影,她绝对无法接受!
她扑到那个人的脚下,被他用两只手稳稳地扶住了,才不至于狼狈地摔倒。
她缓缓抬起头,少年苍白的脸映入眼瞳,冰凉漂亮的双眸垂了下来,里面写满疑惑。
“是你?”
他皱眉,低声问,“怎么如此惶急。发生了什么?”
她却看着他牙根打颤,大睁的桃花眼里涌出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
肖珏见状抿了抿唇。
他躬下身体,轻轻抱住她的脑袋,将她搂进胸口,一下一下抚摸着那不断颤抖的背脊,循循善诱:
“不要慌,别怕。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云意姿紧贴着少年清瘦却很温暖的胸怀,张了张口。
她想说,有个叫季瀚清的想杀她。
她很害怕。
话到嘴边立刻卡住。
不行。不能说。
不是什么不想破坏这对未来君臣关系的破理由,只是她,不相信肖珏现在的力量。
他连自保都难,根本做不到保护她。
她只能寻求更加有力的靠山。
万一告诉他真相,惹来季瀚清的忌惮与报复,她必死无疑。
于是云意姿选择磕磕巴巴地说谎,“人影。繁枝小苑有人影。”
前天子嫔妃被打入冷宫,死疯大半,常有鬼影出没。肖珏啼笑皆非,这个回答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你怕鬼?”他的掌心压着她顺滑的发。
想到一向镇定如她,还有这般脆弱慌乱的时候,且第一时间扑到他的怀里,肖珏的心中有种满足慢慢地溢了上来。
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愉悦。
约莫十几步外,颀长的影子连接着男人宽阔的身影,以鹘衔绶带,服深绿色,紧束的箭袖饰以花纹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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